魏昀瞥了眼她无精打采的神情,只当虞晚是因为卫国公的事儿有些恍惚,便立刻吩咐太医道:“留下涂外伤的药膏,你便去开一剂温和的药方。”
太医垂首应道:“卑职遵命。”说罢便退了下去。
李福料想陛下是要给虞嫔亲自上药,也极有眼力见地离开殿内,顺带给二人关上了门。
第59章 【059】 “陛下,你会永远对我好么……
虞晚倚坐在龙榻上, 眼见魏昀拿过太医留下的一应药具,他先是取过那只瓷瓶,随后捉住虞晚的双手, 举到面前细细瞧着。
只见那白皙纤长的十指被蹭破了一层皮,指尖殷红,正缓缓沁出几滴血珠。
魏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俊美英挺的面容显得有些冷酷,然而他的动作却极其轻柔。
先是将药膏密密地在虞晚指尖上涂了一层, 而后魏昀放下瓷瓶, 亲自为她揉开。他长年习武, 指腹带着薄茧, 一双大掌修长有力、指节棱角分明, 一看便是男子的手,虞晚的双手却是细腻光洁, 水葱一般娇嫩,极具江南女子那般的柔弱。
二人的手对比鲜明, 可谓一刚一柔,此刻放在一处, 却有着出乎意料的美感。
虞晚仔细瞧着, 新帝此时的动作很轻,是以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等魏昀将药膏抹完, 他又从旁边取了绷带,给虞晚的十个指尖依次缠上。他很快用手分开她的五指, 动作流畅熟练,不禁让虞晚心底产生了一丝疑惑。
“陛下……从前也这般服侍过人么?”
这话一出口,虞晚便有些后悔,她心想按这情势, 新帝从前肯定为其他人做过这事,说不定还是个女子。她又何必问出来,给自个儿心中添堵呢?
没想到魏昀抬眸看了眼她,淡声道:“你是第一个。”
说罢,他已然给虞晚包扎完毕,将那纤长的十指仔细检查一遍,确认绷带不会松脱之后,魏昀这才放下虞晚的手。
虞晚尚处于惊讶之中,她愣愣地瞪大双眸道:“可是陛下的手法看上去很熟练。”
魏昀将那些药具随意置于一边,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坚毅锐利:“你莫非忘了,朕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况且朕自幼从军,区区包扎伤口这等小事有何难?”
“原是如此。”虞晚歪了歪头,她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全然清楚新帝的过去。
她和他相识于皇宫,见到他的时候,新帝便已是不怒自威的样子。
若是日后能有活命的机会,她还真想听一听新帝登基前从军的故事……
可这话虞晚没说出口,她只是一颗太后的棋子,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今晚便早些安置。”魏昀心知虞晚先前受了不小的惊吓,卫国公干的腌臜事他此时不欲多提,遂只是摸了摸虞晚的头,“别多想,有朕陪着你。”
虞晚勾了勾唇,轻声应道:“好。”
片刻后,待二人梳洗毕,虞晚再次被魏昀抱上了龙榻,他将她放在里侧,随后替她掖好被褥。
帐外最后一盏烛火熄灭,养心殿内全然暗了下来。
虞晚被魏昀揽着腰,脑袋枕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然而她还是难以入眠,事到如今心里仍藏着一桩事儿。一番思来想去,她还是问了出来:“陛下为何会以为,我脖子上抹了毒药……是先前得到了什么消息么?”
魏昀此刻也并未睡下,黑暗中他轻轻抚了抚虞晚的头发,简略说道:“朕自有耳目,你不必多想。”
虞晚抿了抿唇,心想是否要让新帝知道,她每月要向太后领药一事。
他既然说了耳目之事,只是不知这耳目是否在寿康宫之内……可是就算她说了又能如何呢?如今新帝和太后在朝中权势平分秋色,纵使他贵为天子,一时也并未与太后撕破脸。她若是说了这事,新帝的行事计划一定会被打乱的。
思及此,虞晚垂下眼帘,被褥下的小手却是抱紧新帝的腰,她低低问道:“陛下,你会永远对我好么?”
她连嫔妾的自称都忘记了,此时只想要一个答案,至于自身最终的结局,在虞晚看来已不重要。
魏昀低头看了眼她的方向,此刻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虞晚面上神情。
他很快回答了虞晚,语气笃定:“会。”
虞晚听后顿时翘起了唇角,她眨了眨眼,飞快地抬头,在魏昀的薄唇上亲了一口。
魏昀瞳孔瞬间放大,他下意识收紧了揽住虞晚纤腰的手,后来又意识到什么,沉声道:“别闹了,快睡!”
他心知虞晚受了惊吓,是以不打算对她如何,前提是她自个儿不在他身上点火。
虞晚轻轻一笑,窝在魏昀怀中满足地睡去。
翌日,魏昀在朝中宣布了两道圣旨,一是卫国公犯禁,择日处斩;二是舒妃德行有失,即日起褫夺封号,押入慎刑司听候发落。
朝臣对此不敢多言,天子一怒,并非他们所能承受得起的。
云袖后来已被找到,她先前一同被人下了蒙汗药,在宫中被发现后便回了悠雨轩休养。魏昀也已经处置了那蒙面人,还将兰芷召入养心殿,负责准备侍奉虞晚晨起。
昨夜虞晚睡得沉,魏昀上朝时命令宫人务必手脚放轻,是以并未吵醒她。
魏昀下朝后,刚回到养心殿,便听闻舒府的老夫人求见。
他并未回避,只淡淡道:“宣。”
舒老夫人昨夜便听闻舒妃被关入慎刑司,今早连忙入宫求见。陛下一连处置舒妃和卫国公二人,却并未讲明缘由,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舒老夫人还无从证实。
她虽然心知舒妃刁蛮霸道,可是非曲直究竟如何,还得亲自问问陛下。
毕竟舒府对陛下有恩,若是事情并非舒妃的过错,舒老夫人必然会出手救她。
此刻她被李福引了进来,只见天子坐于龙椅十分威严,舒老夫人却是表现得颇为淡定,她本就诰命在身,此刻缓缓行礼道:“老身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魏昀微微抬手,随即便有宫女上前,将舒老夫人给扶了起来,“老夫人无需多礼,赐座。”
舒老夫人坐在养心殿外间的玫瑰椅上,此刻忍不住微微皱眉:“陛下对老身以礼相待,想必仍旧念着舒将军的旧情,老身不妨开门见山。今日老身进宫,是想知晓老身的孙女舒雪凝究竟犯了何错,以致于陛下要如此行事。”
魏昀心知舒雪凝对虞晚做的事若被其他人知晓,难免会损害虞晚的名声,因此只是道:“舒雪凝确实犯下大错,只是此事朕不便告知,望舒老夫人谅解。”
“陛下!”舒老夫人坐在椅上沉声道,“舒雪凝是已故的舒将军和夫人生前留下的唯一血脉,更是老身唯一的孙女,当年若非舒将军舍命相救,陛下只怕已尘归黄土,如今孙女被押入慎刑司,难道此事老身不配得到一个解释?”
魏昀听后沉默了一瞬,淡淡道:“能告诉老夫人的,朕已全盘托出。”
“……你!”舒老夫人被气得不轻,身旁一同进宫的大丫鬟连忙上前给她顺气。
却说此时,虞晚已然悠悠转醒,她听见外头传来动静,似乎是陛下和人正在交谈,而且闹得不太愉快。她便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只是没想到下地时依旧发出了声响。
魏昀耳力极好,他料想是虞晚醒了,也不顾舒老夫人还在此,便起身往内室走去,留下李福满脸赔笑地伺候着舒老夫人。
于是虞晚便望见陛下走了进来,她心头一暖,却也怕贻误了陛下的公事,便道:“陛下,嫔妾这儿不打紧的,您先去处理公务吧。”
魏昀见此轻描淡写道:“一点私事罢了,并非公务。”
说罢他叫了兰芷进来,服侍虞晚更衣梳洗,再让虞晚到外间用早膳。
随后气愤难平的舒老夫人便见到了传闻中的虞嫔。
只见女子娇柔美貌,身段婀娜,此刻被陛下护在身侧,仿佛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一般。
舒老夫人本无意多话,然而她在见到虞晚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时,登时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宣柔?”
虞晚听到这个名字,禁不住愣在原地。
第60章 【060】 虞晚的身世
她记得昨晚卫国公一直唤的名字, 也是叫宣柔。
彼时虞晚还认为,她和这位女子一定存在着某些关联,后来并未深思, 便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没想到此时竟又能听见宣柔这个名字。
虞晚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定睛细看了下面前这位老夫人。
只见对方鹤发白眉, 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 虞晚似乎从未见过这位老夫人, 想来是朝中新贵, 便客气有礼地问道:“敢问老夫人, 您口中的宣柔是谁?”
舒老夫人已然缓过神来, 恢复了威严肃穆的面容:“回虞嫔娘娘,宣柔是老身儿媳的闺名, 早在多年前就逝去了。方才一见娘娘面容与她如此相似,老身这才认错了人, 还望娘娘恕罪。”
如今陛下专宠虞嫔,满朝皆知。是以舒老夫人一看到虞晚从养心殿内室走出来, 便知眼前这位女子便是虞嫔。
舒老夫人阅人无数, 观其眉眼,倒是乖巧可爱, 并非嚣张跋扈的模样,不像孙女先前在信中所说的那般。
相反, 舒老夫人对虞嫔可谓是一见如故,方才竟还以为是宣柔回来了。
“这位是舒老夫人。”魏昀见虞晚好奇对方的身份,遂开口提醒道。
“原是舒老夫人,嫔妾冒然打扰您和陛下, 照理该治嫔妾的罪才是。”虞晚先前得到了答复,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遂继续问道,“您的儿媳……说的可是那位已故舒将军的妻子?”
“是的。往日在舒府,大家都唤她舒夫人,实际上她姓付,闺名宣柔。”舒老夫人回忆起当年舒夫人难产的惨烈景象,禁不住微微一叹,“宣柔人品贵重,一向宽以待人,昔日治家又赏罚分明,她与老身情同母女,只可惜命不好,生下一个女儿就没气了。”
说罢,舒老夫人看了眼虞晚,笑道:“瞧老身说的,上了年纪便容易怀念过去,倒是叨扰虞嫔娘娘了。”
虞晚笑了笑,她也没多想:“老夫人不必自责。”
李福站在一旁,发觉养心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和缓下来,一时微微惊异,没想到舒老夫人居然很喜欢虞嫔主子,见了她竟连替孙女伸冤的事情都忘了。
魏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舒老夫人,转而朝虞晚说道:“当年舒夫人早逝,舒将军生前再未续弦。朕从未见过舒夫人,她的闺名更是鲜少有人知晓,你之前可曾听过?”
虞晚抿了抿唇,她当着舒老夫人的面儿,将昨晚卫国公的事儿都和新帝说了。
魏昀早已抬手让所有宫人退下,此时殿内并无旁人,舒老夫人听后立即皱起了眉:“舒雪凝竟敢在宫中如此行事,难怪陛下要罚她,老身在此代孙女舒雪凝向您和虞嫔娘娘二人赔罪了。”
话落,魏昀并未介怀,只是沉声道:“事关虞嫔清誉,老夫人切勿外传。”
“老身必当谨遵圣意。”舒老夫人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再看虞晚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她顿时和颜悦色起来,“说来老身和虞嫔娘娘也算有缘,这份见面礼,还望娘娘收下。”
说罢,舒老夫人自袖中取出一枚成色极好的和田玉佩,观其通透温润的质地,便知价值不菲。然而舒老夫人却毫不在意,她拄着拐杖上前,亲自递给虞晚。
若是让舒府那些小辈瞧见,一向威严的老夫人竟这般好说话,只怕要惊掉下巴。
虞晚自然知晓那块玉佩的价值,连忙摆手推辞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娘娘,您就收下吧,算是告慰老身儿媳的在天之灵。”舒老夫人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然而她的动作却无比执拗。
事实上此时她已对舒雪凝的身世产生了怀疑,毕竟舒雪凝确实刁蛮任性,长得也一点儿都不像舒将军夫妻二人。舒老夫人甚至在心中想,若是她的孙女是乖巧可爱的虞嫔,那该多好。
魏昀和舒老夫人算是熟悉,此刻见老夫人如此行事,魏昀自然知晓对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一切得依真凭实据。因此他朝李福道:“派人审问卫国公,既然虞嫔并非他所出,务必让他说出虞嫔的身世。”
李福即刻应了:“嗻,老奴这便去办。”
诏狱。
卫国公满脸血污,他神色凶狠地望着眼前的侍卫,恶声恶气道:“枉老夫戎马一身,怎料连番遭人陷害,这才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得个如斯境地。虞嫔乃老夫亲生,事实如此,尔等再如何严刑逼迫,也问不出什么!”
那位御前侍卫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朝狱卒命令道:“继续打!”
没过多久,另一名品阶稍低的侍卫进来,在那御前侍卫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随后递上一叠厚厚的证词。
御前侍卫翻看完那些证词,冷笑一声,将其中一张在卫国公面前摊开:“你府上的王管家都招了,看你还何从狡辩!”
卫国公鹰眸一睁,没料到王管家如此命大,到现在都还没死。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王管家知晓那么多。世上能守住秘密的,唯有死人。
卫国公面容狰狞扭曲,一字一句地念完了那张证词,半响后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虞晚不是老夫亲生的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夫骗了那么多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
“老夫在世间唯一挚爱,便是宣柔。当年她于山崖间救了我,日夜悉心照料,老夫心悦于她,又有何错?该死的是她!不知好歹,竟敢拒绝老夫求娶,嫁给了那个无名小卒!纵使后来他成了舒将军,又有何能耐?当年还不是连妻子都护不住,宣柔被老夫害得难产而亡,老夫还将一个勾栏院出生的野种替换了过去,将她真正的女儿养在膝下,一养便是十五年,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卫国公疯癫一般的大笑不止,还牵动了身上伤口,在诏狱的牢房中喷出一口血雾。
御前侍卫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将新记录下来的证词收入袖口,朝身旁的人道:“我这便去禀报陛下,你们把人看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