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些人都还不是他的对手,通常打到一半发觉形势不妙就跑了,他也无心恋战,由着他们去。
有时,他途径酒肆会带上两瓶酒,到那些破庙中一个人饮下,就像此刻,他坐在这土地庙里,喝空了刚买来的两罐酒。
天色暗了,有人残留下来一个火堆,他顺手点燃,身子仍是靠在墙柱上没动,他望着眼前的这火堆,火光跳跃,火星子飞到半空,噼里啪啦一阵响后,又消失不见。
他仿佛看见令狐诗弈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个树杈,叉着半个馒头,笑吟吟的递给他说:“不用谢我。”
他低头嘴角抽动了一下,似是笑了一下。
他伸手到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纸条,他端着那纸条,盯着看了许久。她的字写得秀气端方,俨然一个闺秀淑女的笔墨,像是从小恪守规矩严格□□出来的那般。真是与她本人不符。
秦萧叹了口气,将那字条小心翼翼的重新塞回怀中。拔出身后的剑,飞身一跃到土地庙外,凭空挥起剑来。
他这个人,不枉被人叫做剑痴。悲也练剑,苦也练剑,愁也练剑,思也练剑。
秦萧就算喝了酒,也是清醒克制,毕竟身为剑客,随时会被前来挑战的人或仇家杀死,时刻不敢松懈。所以他每次只喝两壶,不会让自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如一滩烂泥般麻木腐朽。
此时,他一个人在这天地间与剑共舞,终是尝到了断肠销魂的滋味,悲从心至,人剑共殇。他的无垢剑仿佛感应到了一般,舞出一股悲悯之气,情之所至,剑气所达,剑殇,情殇,合而为一。
半年后。
令狐诗弈走出密室,这半年,她一直居住在密室后面的院落里,不曾与白术之外的人接触,白天就在密室中修习凝魄心经和天魔琴。
昨日,白术对她说:
“你修习天魔琴,初有所成。”
她自知已经能够以天魔琴御敌了,虽不说所向披靡,至少也是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她竟觉得自己连话都变少了。
“芷小姐,出关了?”
泽兰过来例行巡查,看见坐在密室门外石阶上望着天空发呆的令狐诗弈。
“泽兰哥。”
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白术以外的人说过话了。
“恭喜啊。”泽兰说。
“恭喜什么?”令狐诗弈问。
“当然是练成神功,可以报仇雪恨了。”泽兰说。
令狐诗弈脸上却没有太多往日欢欣雀跃的表情,依旧望着天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泽兰看了她一会儿,想着她不是闭关久了,抑郁了吧。便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像是唠家常一般,说道:
“我真没想到,你能坚持下来。”
“什么?”令狐诗弈突然回过神来,疑惑的望着泽兰问。
“原以为你吃不了这个苦,就半途而废了。”泽兰道。
“嗐,能有多苦呢,还好。”令狐诗弈百无聊赖的抽打着自己衣摆上的缎带,说道。
泽兰含笑摇了摇头,一开始,他的确以为这只是个娇气的富家小姐,出来闹着玩罢了。现在越看,越觉得公子眼光独到。
“得到了机会,就要牢牢抓住嘛,不是吗?”令狐诗弈歪头看了一眼泽兰,虽然算不上太熟,不过她对泽兰说话时,倒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本性。
泽兰又道:“你知道,那时我们在聚贤大会上,为何独独选中了你吗?”
泽兰站起身来,笑了笑,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你有时候的眼神,确实有些像公子年少的时候。”
令狐诗弈晃荡着找到了白术,见他正在给门下白族门生操练,便一蹦一跳的过来打招呼。
“哥,你怎么还亲自操练啊,这些事情,不是交给泽兰和皇甫昭就好了。”
白术对她笑了笑,随后又把目光放在那些操练武功的族人身上。
令狐诗弈站在他旁边,默默的看了一会儿,那些人三三两两,正在以各自的武功招式对弈。
“那不是。。。峨嵋的四象掌?啊,崆峒派的七伤拳?昆仑派的三阴手?华山剑法?”
令狐诗弈看着这些白族门生一个个使出中原武林各派绝学,惊讶的合不拢嘴。
“哥。”
她突然间明白了。原来用冥石盗取各派绝学的,不是天圣教,而是白术所为。
“哥,你要白族的人练各家的绝学,有何用?”令狐诗弈问。
“白族常年偏安一隅,虽有自家武功凝魄心经,但限制颇多,白族若想壮大,不能固守自封,多学学中原的武艺,自有好处。”白术对她说道。
学中原武艺,占中原之地,真正成为能与中原各派抗衡的势力,甚至。。号令他们,才是白族生存下去之道。
统领一方势力,令狐诗弈自是不懂,也不好评价,只是,她觉得白术此刻看起来,像是背负了极其沉重的负累,他的目光变得冷硬坚毅,看着有些孤高无情。
白术本就一副仙人之姿,此时看着更显得不可靠近,孤独清冷。
令狐诗弈不明缘由的对白术生出一股同情之意。
夜里,白术点着烛火,在正殿上的案几旁批阅文卷。
令狐诗弈伏在一旁给他研墨。
“诗弈,累了就去睡吧。”白术看她柔若无骨的瘫在案几一旁,一副懒散的样子,便对她说。
令狐诗弈懒懒的趴在那里没动,却说道:“我不累,哥哥/日理万机都不嫌累,我磨个墨哪里就累了?”
白术看她眼神都放空了,心思根本不在那盘墨汁上,便无奈的拿过那盘墨汁,令狐诗弈手里一松,顺势倒下,直接整个趴在了桌子上。
“好了,去睡吧。”白术道。
令狐诗弈却双手抱住了案几,扒在上面不肯下来。
“哥哥你是嫌我磨的墨不好吗,回去也无聊,我再陪你一会儿好不好?”
她装作哭唧唧的声音说道。
白术伸手摸了摸她散落在身后的乌发,说:“好。你可愿意,一直陪着我?”
令狐诗弈像只树懒般扒着案几,点点头说:“嗯。”
“那便给我做夫人可好?”
令狐诗弈愣了一下,直起身,“哥哥?”
她抬头看着白术,距离很近,烛光中,白术的面庞与白日里那遥不可及的孤独模样全然不同,被烛火映上了一层暖暖的颜色。
白术放在她头发上的手顺势捋了捋她的头发,看着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令狐诗弈起身走向正殿一侧的侧座,这个座位靠着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月色。
她坐下来,看着窗外,面色沉重道:“你我二人,皆习凝魄心经,若强行结合,须得有一人废去武功。”
然后,她侧身蜷缩在椅背上,神情却坚定的说道:
“此生止于兄妹之情。我不想毁了我,也不想毁了你。”
令狐诗弈终究还是决定回房了,白术也无心批阅,随着她走出殿门,在一侧的回廊柱旁驻足而立。令狐诗弈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站在离白术几步远的地方,跟白术一同看着外面的夜色,静立了一会儿,夜色茫茫,毫无星子,只有一轮模糊的圆月。她有些怆然的说道:“哥哥,我只能一生做你的妹妹了。”
白术看着外面一片茫然的夜空,轻轻笑道:“说什么傻话,一生那么长。”
泽兰看到令狐诗弈面色沉重的回了自己房间,于黑夜中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令狐诗弈收拾了收拾行囊,打算离开白术之城,既然已经出关,也该算算旧账了。再说,适才的一幕,实在让她一时有些无法面对白术,这个时候离开,也好。
于是,悄无声息的,她趁着夜色出了城。
快出城门的时候,见泽兰等在那里。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呀?”令狐诗弈问。
“来送你一程。”泽兰说。
“呵。”令狐诗弈把包袱随手一甩,往城门边一坐,“既然如此,没给我准备下马车什么的?”
想平日里白术出行,可是排场讲究的很。
泽兰笑了笑,没有答话。
“不留下来做少夫人了?”泽兰道。
令狐诗弈看了他一眼,“别拿我取笑了。你们家的少夫人不是七儿嘛?”
泽兰突然间面色有些凝重。
“少主他,自幼丧父,年少时便承担起统领白族的重任,白族虽然偏安一隅,但时时仍被毗邻的中原帮派压制,少主自幼便殚精竭虑,力求将白族的基业保全壮大。”
“哥哥也实在是不容易。”令狐诗弈道。
“少主年幼便坐上这个位置,没有享受过与同龄伙伴和兄弟姊妹玩乐欢愉之情。”
泽兰道。
“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令狐诗弈问。
“我乃少主的侍从,尊卑有别。”泽兰道,话虽如此,可白术也只有他这一个“侍从”陪伴着他,如同兄弟伙伴。
“少主的婚事,亦是不能自己决定,而要听从主母的意愿,为族人的兴衰考虑。”
令狐诗弈点点头。
突然沉默了起来,令狐诗弈想想白术虽贵为一族之首,却活得并不十分快活,诸多压抑,诸多负累,不免为他哀叹。
泽兰又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少主若是不想娶谁,也无人能够勉强。男儿壮志,宏图霸业,都是自己选择的,不枉此生。”
令狐诗弈“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既然没给我准备马车,那我就告辞了,拜托你好好照顾白术哥哥。”
泽兰点点头,“分内之事。”
“芷小姐,”泽兰突然又像是没说完般的,补充道,“两个修习凝魄心经的白族人若结合,犯了白族大忌。寒脉相克,有损子嗣。”
“我知道。”令狐诗弈停住了脚步,“干娘早就嘱咐过我,难为你大晚上的来提醒我,不会毁了你们少主的好姻缘。”
令狐诗弈说了句“走了”,便拎起小行囊,背上还背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天魔琴,出城去了。
城楼上,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在凝视着令狐诗弈的背影。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连泽兰都没有。
白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在夜色中毫无波澜,深沉静谧,他的长相雍容亲和,颇有贵气,只有那双琥珀色眼眸偶尔流露出狠厉之色。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与这个中原女子在一起,享受男欢女爱,琴瑟和鸣,不过也仅仅是一刻。
第54章 正邪
令狐诗弈离开白术之城后,便奔着全真派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也听说了这半年来天圣教闭关不出,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之间又掀起了内讧,只因各派时有发生摄魂术之事,动乱不停,既然不是天圣教所为,众人便纷纷猜测,冥石可能在某一中原门派手中。
逐鹿派因为出了左宇风这个叛徒,成为首要猜忌的对象,与峨嵋,崆峒等派多次冲突,逍遥派因为与逐鹿派结亲,也遭受指摘,不过因为逍遥派在围剿天圣教一役中立了大功,如今颇受尊崇,便也没有太受牵连。
如今,江湖中人人自危,皆无法推算究竟有几股势力暗相博弈。就连一向为武林历代尊崇的少林派,如今也被搅进冥石一事,不得安宁。觉明大师是受冥石所控的人中唯一一个恢复了神智的,而少林派对外始终却只有无可奉告四个字,不免令人猜疑。
如今,要数最清净的,就是全真派了,明哲保身,避世不问。
“好啊,明哲保身。”
茶肆中,一个一身白衣,头戴毡帽,帽檐垂纱的女子抿了一口茶,接着旁边人的话茬说道。
她声音不大不小,轻轻柔柔,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了,也未曾过多的关注到她。
她背上还背着一个锦缎包裹的长物,看形状像是一把古琴。这女子虽未露面,但形容上又不是乡间粗野女子,穿戴举止像是富贵人家的闺门秀女,那把琴在她身上,倒也适配。
一盏茶喝完,她轻轻的放下茶杯,在桌上放下了一块碎银,像一阵微风似的走了。
“站住。”
刚出了茶肆,这白衣女子便被人突然叫住了。
“令狐姑娘,好久不见。”
令狐诗弈回头一看,又是那李兰晴,她缓缓掀起帽檐上垂下的白纱,皱眉不解道:“怎么又是你?李姑娘,当日在金鼎山庄,我可曾得罪过你?”
“没有,”李兰晴摇了摇头,“就是看不惯你在我家的地盘上耀武扬威的样子。”
令狐诗弈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至于吧,天下那么多女子,你为何单单看我不顺眼?不会是嫉妒我比你生的美吧?”
李兰晴冷哼了一声,“谁叫你是人人讨伐的妖女呢?”
说着,她退到一旁,伸手一挥,几个她家手下的门客便将令狐诗弈团团围住。
一会儿,只听得有人喊到:“找到妖女了。”
陆陆续续便来了一些人,皆是当时跟她有仇的那几个门派的人。
“不得不说,你找人的功夫还真是一流啊。”令狐诗弈对李兰晴说。
“我家在江湖上屹立多年,声威势大,几个人脉眼线还是有的,况且你一个年轻女子独自行走江湖,也不难找。”李兰晴答道。
“怪我没做伪装,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我如此念念不忘。”令狐诗弈道。
自此,她已经不想再跟这个李兰晴多说一句。她现下想的是,该如何脱身?白术曾再三嘱咐,绝不可让人知道她手里有天魔琴,否则会招致大麻烦,远比之前的麻烦更可怕。她心里也明白。
可是,如今她身份已经暴露,是万万不能此刻拿出天魔琴的。须得赶紧脱身,也罢,她的凝魄心经颇有进益,如今凭着绫罗缎对抗这些人,虽是有些吃力,逃个命应该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