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门前等了许久,又回到熙鸢阁等了许久, 阮妤却丝毫没有打算要离开,一整个下午都待在阮清的院中。
想要进入院中, 却被拦在外面,让人前去通报却说少城主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虽是知晓阮妤也为女人, 两个女人在屋中又能有什么事,可阮妤扮作男子的身份,容澈并不知那女子是否知晓真相, 可府上的下人却是都不知晓的。
光天化日下,她一个男子身份, 就这么一直待在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院中, 成何体统!
而以前,一待便是大半天的,是他的熙鸢阁。
咬了咬牙,容澈觉着无论如何, 和阮妤完婚之事得尽早提上日程了, 以往他是不在意,可现在怎能叫他不在意。
至于阮清,容澈眸色一沉, 唤道:“朔烈。”
藏于暗处的朔烈听到命令立刻现身跪在了容澈身前:“属下在。”
“去查一下这个阮清,尽快。”
“是,殿下。”
让容澈心烦意乱的阮清的院中, 阮清听完阮妤细细道来她和容澈的事情后,饶有趣味地眨了眨眼:“这可是真是奇妙的缘分,你女扮男装被赐了婚,而赐婚的对象竟然正巧是位男扮女装的公主。”
阮妤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别笑话我了,此前我也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阮清却是十分欣喜,仍追问着:“那知晓之后呢,眼下是什么情况,你与殿下都知晓了对方的身份,然后呢?”
然后?
阮妤脸上一热,然后她就一股脑冲到人家军营中,趴到容澈床边大喊着心悦他,简直丢人丢到家了,更不知那时军帐外是否还有旁人听见了。
若是被听见了,她都不敢想象旁人是如何作想她一个男子在另一名男子跟前深情表白的。
见阮妤没有答话,阮清也没追问,究竟是什么情况,不用阮妤细说,她也能猜个大概,不过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一些误会和隔阂。
如此缘分,阮清自是觉得不应轻易放过才是,只是这位公主殿下究竟是否是值得阮妤托付终身之人,还有待考察了。
在阮清的院中用过晚膳,阮妤明日还有些许事务要处理,这便早早点上灯打算回凌风阁休息了。
手中提着精致的金边花灯,暖黄色的光芒映照在脚下,这是那时容澈为她射下的最高的花灯,阮妤一直爱惜不已,并且时常在夜里点亮它来照路。
似是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以至于阮妤提着花灯在凌风阁门前碰见容澈的时候,也仅是怔愣了一下。
直到阮妤瞥见容澈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她手中的金边花灯上,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提着容澈为她射下的花灯,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容澈,他不在的日子里,她这是睹物思人了。
阮妤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解释便是掩饰,不想让容澈心中得意,但也理直气壮地看了过去:“你怎在此处?”
容澈的眉心在暗影中不自觉地轻皱了一下,阮妤淡漠的态度仍是让他心底烦闷,以往她只要是见了他,便会笑嘻嘻地迎上来,又哪会是像现在这般冷漠。
深吸一口气,容澈迈开步子朝着阮妤身侧走去,直至脸庞被花灯的光芒照亮,一张温婉的脸庞上露出了些许委屈,积压了一下午的不悦在见到阮妤后,开口便也只剩下了三个字:“想见你。”
阮妤一愣,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只见容澈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的情愫不用细细分辨,便能读出其中的真情。
之前一直思绪着容澈的对她的情感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而他们之间又究竟该是怎么样的,可今日竟是一下子全部摊开来,知道得明明白白,这倒让阮妤一时间还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未心悦过谁,更从未和男子有过亲密接触,幼时母亲去世后,便更是无人教她要如何与男子相处了。
而眼下,她心悦的男子就站在她面前,一脸深情地看着她说想她,之前积蓄在心中的怨气似是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张了张嘴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开口却又心软了:“可要进屋坐坐?”
容澈眼眸明亮了几分,嘴角带上了笑意:“好。”
阮妤带着容澈踏进凌风阁中,一进去,院中的下人便不由得投来了视线,已是好些日子了,从凌风阁再无女子出没,到阮清小姐来后频繁出入,眼下总算是正房来了一次。
心中皆是在为容澈而感到惋惜,明明是如此貌美的女子,却得不到阮妤的宠爱。
谁又知阮妤此刻心中真正的情绪,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容澈跟着阮妤进了屋,视线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和之前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以往的阮妤并不擅下棋,屋内却在桌案上摆上了棋盘。
心中思绪到今日在书房中看见的阮妤同阮清在下棋的情景,那这棋盘便是因为阮清的出现而备上的了。
泛起酸意,容澈站了一会便开口道:“妤儿,可愿陪我下棋?”
阮妤回过头来,看见自己摆放在桌案上的棋盘想起来,为了赢阮清,她夜里回屋了也会好生钻研一番,无奈阮清棋艺太高超,她怎么下也下不过。
但却是没曾想容澈也会下棋,有些惊喜道:“你也会下棋吗?好啊,咱们来试试。”
也?
容澈不悦地挑起眉梢,果真是为了那女子准备的,容澈很难不去在意此事,毕竟当初,阮妤对待他的好全都来自于她认为他是一名女子,那眼下这名女子也得了阮妤的好,怎叫他心里平息得下妒意。
琴棋书画,他自认是技艺高超的,虽说人外有人,但容澈却从未觉得自己会比旁人逊色多少,不知那名女子的棋艺如何,但若要是阮妤想学下棋,他定是比那女子更加能胜任这件事的。
心中还在思绪着,阮妤已是先一步坐在了棋盘一侧:“来啊,昭昭。”
一声轻唤,容澈回过神来,心头被抚慰了几分,带着温笑也坐了下来:“妤儿要执白棋还是黑棋?”
阮妤想了想,先发制人较好:“黑棋。”
她虽棋艺不佳,但也跟着阮清学了些技巧,总归是不至于太丢人的,未曾见容澈下过棋,兴许和她旗鼓相当,说不定她还能更胜一筹。
于是阮妤放宽了心,全然没有同阮清下棋时那般紧张,落棋很快,几乎不需怎么思考。
而容澈的棋法看起来杂乱无章,好似并不怎么会下棋的样子,阮妤好几次都想不明白,为何要将棋落在那个位置,可转而一想,容澈应是不太会下棋。
思及此,阮妤倒是生出些自己要多向阮清学学棋艺的想法,若是容澈想学,她也能教教他。
心中正想着,阮妤拿着棋子的手却突然顿在了空中,定眼看了好一会,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盘四棋,眼下她不论下哪个位置,容澈下一手便能直接结束这局棋取得胜利。
看着阮妤又惊又愣的样子,坐在对面一脸悠然的容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果真是小傻子,他已是让了她许多手了,这倒是她自己将自己送入了死局,这下他就是想让,也没路可让了。
就这水平,容澈还以为那女子能教阮妤多少呢,如此看来,还是得他亲自上场:“妤儿,你输了。”
阮妤回过神来,真找不出自己能翻盘的机会,有些泄气地放下棋子点了点头,但仍是不甘心,明明容澈的招数看上去比阮清简单多了:“这局是我大意了,我们再来一局!”
容澈笑吟吟地帮着收拾了棋盘,重新开局,阮妤这次执了白棋。
比方才要谨慎许多,阮妤开始观察容澈的技法,想从中找出破绽,看着阮妤如此认真的模样,容澈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夜阑人静,屋中的烛火依旧通亮,不论是换了怎样的技法,几局棋下来,阮妤未能在容澈这讨得半分好处,输得一塌糊涂,可仍是觉得自己方才只要走对一步就能赢的,阮妤舍不得放弃,直到深夜了,两人仍在桌案前对弈。
阮妤皱眉,抬手抓得鬓发微微凌乱,看着眼下的棋局拿不定主意,这一步应是极其关键之处,若是走错了,怕是又要输了,可容澈的棋法令她捉摸不透,举棋不定。
“我的白子已切断你后路,若是不堵这,接下来我便会从这一侧将你堵死。”容澈坐姿挺直,修长有力的指节捻着一颗白玉棋子,点了点棋盘的下方角落,一双深邃的眼眸带着些许柔意看着阮妤,实在是瞧她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忍不住提点了一番。
阮妤恍然,忙落下黑子。
“中央开花,逢方必点。”容澈气定神闲,落子干脆迅速,还能分神提点她。
阮妤的悟性虽不算太高,但容澈的提点比阮清的令她更容易理解一些,几次三番下来,阮妤竟也逐渐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不需容澈多言,心中便能领悟下一步她应如何去进攻或是防守。
直至轮到容澈拿着棋子细细思索,阮妤嘴角逐渐上扬,笑得开怀:“昭昭,别想了,你输了!这局,你已是死局了!”
容澈闻声抬眼便看见坐在对面一脸得意的阮妤,总算是让她赢了一把,瞧她这开心的模样,仿佛自己已是绝世高手了一般。
而见她如此开心,容澈心里自是也泛起一阵暖意。
而赢得棋局的阮妤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伸了个懒腰,已是深夜,这便开口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我让人送你回熙鸢阁。”
容澈淡淡的笑霎时僵在嘴角。
好一个过河拆桥,学了他的棋艺这就要将他赶回去了,这又不是那个缠着他要一起睡的时候了。
视线落到阮妤身后的床榻上,眼下自是比不上从前了,不过他今日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下棋。
容澈缓缓起身,阮妤还未曾察觉容澈的动向,只是收起了棋盘正要开口唤人,刚要张口,半抬起的手忽的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
阮妤一愣抬起头来,只见容澈站在烛火之下,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随后便闻容澈凑近了几分轻声道:“今日来,还有一事要说,夫君是否应当与我,尽快完婚了?”
第48章 . 想要听到他再次对她诉……
阮妤呆愣在原地半晌, 直到容澈轻笑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之前她的确一直说着要尽快完婚的,可一系列事情将此事一拖一再拖, 可眼下他们再要完婚, 这可和当时是全然不同的情况了。
阮妤下意识想收回被握住的手腕,刚一用力, 容澈顺势将手一滑,手径直握住了阮妤的手心, 将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不由分说, 似乎阮妤不给个确切的答案,他便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天、天色不早了,此事之后再商讨吧。”阮妤见挣脱不开, 如此被握住手,她只觉自己有些不能思考了, 分明之前还想着要好好惩罚一下容澈的, 就这般答应了与他完婚的要求,是否太过便宜他了。
他们今日明明只是对弈一番,怎就突然变成了要完婚了,阮妤的思绪还未能反应过来, 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眼下要如何是好。
容澈闻言却是没打算放过阮妤, 手心收紧了几分,视线仍是紧紧锁在阮妤脸上:“为何要之后,此事已是拖了许久了, 旁人这都以为你要纳妾了。”
意有所指,容澈此言自是在控诉阮妤与阮清走得太过亲近了,他不过刚回来, 府上的传言已是听得差不多了,饶是知晓两人都是女子,容澈心里也是不悦的,若是不赶紧站稳自己的位置,阮妤此时本就对他略有意见,那女子是何用意也还不清楚,实在是让人难以安心。
阮妤愣了一下,连忙道:“我这样怎可能还会纳妾,你是说清清吗,我们是好姐妹罢了,别听府上的人胡说。”
好姐妹,容澈似是对阮妤这番解释并不受用,曾经他们也是好姐妹来着。
见容澈仍是有些别扭的样子,阮妤抿了抿嘴,想到了其他的事:“你突然从金国回来,那头的事情还未处理妥当吧,如此一来,之后你作何打算,总不见得真要在我这城主府内一辈子当个夫人吧。”
话音刚落,容澈忽的上前半步,手一伸将人揽入怀中,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容澈高上阮妤半个头,手一揽,正好将人靠在自己的肩上。
温热的体温席卷而来,阮妤身子微怔,却也是比头一次被容澈抱住时习惯了些许,但脸上仍是不由自主发烫起来,任由容澈抱着她,一时间有些贪恋这抹暖意,没有挣扎开来。
耳边缓缓响起容澈的嗓音:“一辈子当个夫人又如何,只要身侧是你,称帝也好,扮作女子也好,妤儿,我只想要你罢了。”
一抹酸胀的情绪在心中不断翻涌着,阮妤一颗心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容澈的话太过蛊人心魄,仿佛坠入了一个温柔的港湾,深陷在里面几乎舍不得脱身。
阮妤不会不知道对于容澈来说,他这个女子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他幼年时的阴影,是他日后的枷锁,是他逝去的母妃为他筑起的盔甲。
容澈如她一样,不得已接受这个并不属于他的身份,若不是不得已,又怎会不想摆脱这个身份,而容澈之前所努力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彻底丢掉这个身份。
而眼下,他好不容易在金国一战中大获全胜,至此他便可以完全舍弃女子的身份,但他却再次着上女装,出现在了她面前。
阮妤很难不动容,但心下仍是不确定,张了张嘴,声音小得也不知是希望容澈听见,还是希望他听不见:“为什么,会愿意做到如此地步呢。”
阮妤后来想起折返回来的容澈,虽是从旁人的嘴里听到的,可只要想到在城中杀红了眼的容澈,心底便难以平静。
就像那日她同容澈在游船上时一般,阮妤怎会不知要打破原本设定好的计划需要冒多大的风险,而她当时虽是冲动地打破了计划,但到底是和容澈的计划不是一个档次的。
她若是失败了,兴许受些苦头,到头来甘正凌一样能将刘佐吏一行人拿下,可容澈面对的是整个金国,身后背负的是众多信任他跟随他的士兵,一旦失败,面对他们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容澈也再无翻身之日了。
但容澈仍是因为她,打破了计划。
这份情,在阮妤知晓后,便已是深深记在了心中,无论如何,她也不后悔自己曾经对容澈交付出了自己的真心,因为她的真心曾得到了回报。
却没曾想,容澈再次回到了她身边。
想要一次次确定他的心意,想要听到他再次对她诉说真情。
“因为是你,因为是你我愿做任何事,我一直想从暗不见底的泥沼中脱离出来,是你带我看见了光,只要你在我身侧,那便足够了,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