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做我认为错的决定。”任听霄的声音里也没有什么情绪。
加拉赫注视着她,现在的她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个帝星上娇贵小姐的影子,从里到外,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将领这个称呼。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您讨厌他。”加拉赫将目光移向修复舱,周围安静得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但您还是不顾一切地救了他的命。”
“我讨厌他,和帝国需要他并不冲突。”任听霄没有计较老朋友已经越界的询问,“现在是很严峻的时刻了,加拉赫,我不知道你看到了多少,但是光从这次联邦肆无忌惮的行为上就能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转过身,望向加拉赫的眼睛。
“我们也承受不起失去了。”
加拉赫灰色的眼睛剧烈波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要破口而出。
但他还是强行忍了下去,微微躬身表示尊敬和认可。
“今晚陛下大概会需要一份汇报文件。”任听霄突然眨眨眼,“我不擅长那个,就麻烦你了。”
加拉赫哑然。
任听霄拍拍他的肩,毫不愧疚地把她看来最麻烦的活交给老朋友。
“先去开会吧。”
今天联邦过于明显的行为无异于给了帝国重重一击,她需要先稳住内部,毕竟接下来还有包括她在内的三场比赛要打。
等任听霄和加拉赫来到会议室时,除了已经将牺牲的两名战士和躺在营养仓里的奥古斯塔斯,全员列席,脸色苍白,他们两个一露面,就纷纷将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就像找到了主心骨。
任听霄双手平举,示意他们冷静。
她在主位上坐下。
塞西利亚率先开口:“殿下,那个少年的本体到底是什么?这里只有您和他交过手,是否有什么……猜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将期待的目光投注在任听霄身上,包括加拉赫。
任听霄缓缓摇头:“很遗憾,在他没有化成原型的时候,我也无法分辨他是什么。”
叹息声响起。
不过这却在情理之中,联邦人在化成原型之前,普通人类是无法认出是什么的。
只是他们还是忍不住想问任听霄,毕竟这位年轻的殿下已经创造出太多的奇迹,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将明知道不可能的希望也投注到她身上。
“不过……”在低迷的气氛中,任听霄又开口,“他很冷,非常冷,皮肤像冰一样凉且硬,你们听说过联邦有类似的种族吗?”
“皮肤凉且硬。”加拉赫沉思着说,“我的确听说过,联邦有一种极为稀有的种族,他们的原形是冰雪,特征就是浑身冰凉,皮肤坚硬,但是。”
他抬头看向任听霄:“但是联邦已经几百年没有过这种种族诞生了,这是已经灭绝的,处于传说中的种族。”
“雪族?”任听霄回忆了一下那个白色少年的特征,冰雪般空旷寂寥的眼睛映入她的脑海,“倒还真有点符合。”
“如果真的是雪族,那就有些麻烦了。”牧阳曜沉着脸说,“我在学院的卷宗记载中看到过,这个种族天生就克制其他生物,他们能够麻痹生物的神经,冻结他们的血液,尤其是三S级的雪族……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那么他们能操纵他人吗?”塞西利亚问,“就像今天那个化成一滩液体的人。”
谁都能看出来,今天的战局实际上的操控者是谁。
“很有可能。”加拉赫理智地分析,“那个强者的原形应该是和某种毒液有关,他们刻意将他安排在第二场单人赛中,就是为了削弱我们的顶尖强者。”
铅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尖锐的冷光。
任听霄缓缓点头,对他们的推论表示认同。
昨天就已经发现了,联邦的目的根本不只是比赛,他们更想杀人。
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多杀一个帝国的强者,他们自己的保障也就多出一分。
她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厌恶。
“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任听霄说,“联邦肯定会有什么大动作,不是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就是在比赛结束之后,我们需要先活下来,然后才能面对后面的冲击。”
她碧金色的眼睛缓缓扫过接下来要出场的每一个战士,在牧阳曜这张年轻的面孔上格外停顿了一下。
“经过今天之后,他们应该不再敢尝试用瞳来操控他人,而且后面是两场团体赛,操控一个人效果不大。”她继续说,“瞳我负责监督,你们不用担心,专心比赛就好。”
由任听霄亲口作出的承诺,在如今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中,充满了沉沉的安慰感。
如同伫立在暴风雨中的一座灯塔,她始终坚定,始终庇护。
到现在,无论来自军部还是来自议会,已经再也没有人对任听霄有一丝的不满,大家恭敬地应是。
会议结束,任听霄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刚要进浴室洗漱,光脑就亮了起来。
是视频链接。
任听霄看到来电的人,本来要去浴室的脚步又拐了回来,坐到了床上,然后点开链接。
“嗨。”她脸上露出明媚的微笑,就像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经历的危险都不曾存在,“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一句话,让屏幕里那张想要说什么的嘴停了下来。
他黑色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着任听霄,就像跨越了几千光年,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
“我很想你。”凌卓微哑的声音轻轻传来,“我很想你。”
凌卓也如此直接,倒是让任听霄有点不好意思,她抓了抓头发,掩饰住那一瞬间的不自在。
她不会说情话,就算是确定了恋爱关系,她也不知道该主动做出些什么转变,只是在看到凌卓的一瞬间,她下意识想要将那些烦人的事隐下,然后对他微笑。
她想他了,所以就问他有没有想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最无意识的直球,掀起的是凌卓无与伦比的悸动。
“我也想你。”任听霄飞快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凌卓含笑望着她。
“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任听霄调整了一下表情,注意观察着凌卓,“奥古斯塔斯差一点就死了,但我救了他。”
当初挨过那一场饥饿的人,都不会忘记奥古斯塔斯,她是这样,凌卓和加拉赫也应当是这样。
今天在加拉赫向她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了。
只是现在,她下意识不想让凌卓误会她。
毕竟之前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还在奥古斯塔斯手底下干活,她非常不想让凌卓认为自己还有二心。
至于该怎么解释,她还没有想好。
碧金色的眼睛里有一丝隐隐的焦急,然而凌卓用他温柔的目光包裹着她,他探出指尖在屏幕上放大,似乎在透过虚拟的屏幕,抚摸上任听霄的脸颊。
“谢谢你。”
任听霄一愣。
“如果我在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下他,只是可惜,我恐怕没有这个实力。”凌卓略显无奈,“所以我很庆幸在那里的是你,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任听霄心中的不安渐渐沉淀了下去。
“不管奥古斯塔斯有什么心思,他是个帝国人,这点毋庸置疑。”凌卓说,“他除了自己的利益,最在意的就是帝国的利益,我们现在需要他。”
“全帝国都在赞颂你救下人的当机立断和强横实力,你做得很对。”
任听霄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心里甚至浮现出一丝对凌卓的感激。
她不认为自己救下奥古斯塔斯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她很担心凌卓会有什么想法,伤害到凌卓是她不愿意做的事。
但是凌卓完全理解她,并且赞同她。
任听霄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又接近了一些。
迟早有一天,她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凌卓面前,对她坦言自己身份。
两人又对接下来的比赛做出一些讨论,最后还是凌卓不忍心让任听霄熬太晚,想让她早点去睡觉。
在断开连接之前,凌卓忽然沉默了一瞬。
“那,晚安?”任听霄说。
“等你回来,我想去做一件事。”凌卓轻缓地说。
“什么?”
“我不确定这么做对不对,能不能做成功,但是我想去试着做。”和他舒缓的语气不符,乌黑的眼睛里亮起一抹执着的光,就像要说服自己一般重复了一边,“我一定要去试试。”
任听霄没听懂,她正想再问一下,凌卓却已经说了晚安,显然不想再谈。
凌卓不想说的事,别人费十头牛也不一定能让他开口。
任听霄也不想费这个力气,她点点头,干脆地切开了连接。
反正等她回去,是不会让凌卓自己去冒险的,无论有什么事她都陪着,还能出什么事。
她想得很开,转头进了浴室,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如期而至。
这已经是第五场比赛,是另一场双人团体赛。
安达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前一天的任何遗留迹象,也没有了那种诡异的笑容,他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目不斜视。
在任听霄入座的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冰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当她循着这感觉转过头,恰好看到瞳盯着她的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任听霄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比赛开始,帝国和联邦一共四个战士同时站到了赛场上。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任听霄的做法震慑了联邦,还是这次联邦人的本体不适合瞳的操纵,总之他们今天没有搞什么小动作,只是秉承着一贯的风格,先用机甲消耗帝国战士的能量,然后化成本体。
虽然没有搞鬼,但是联邦放在最后出马的这两个战士的确很强,招招都是死手,在经过一天漫长的拉锯之后,帝国的两名战士掉出场外。
以一个联邦战士的生命为代价。
也因此,剩下的那个联邦战士不敢乘胜追击,赶尽杀绝。
帝国输了。
直播间里一片鬼哭狼嚎和气氛低迷,任听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她起身整队,然后带着战士们回到了基地。
在飞船上时,她对两个输掉的战士说:“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何况还带走了对面的一个,这波不亏。”
两个战士互相望望,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涩然。
“对不起,殿下。”
“不需要道歉,你们做得很棒。”任听霄重重拍上他们的肩,“你们是帝国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作为领队,她当然为这么优秀的队员而感到骄傲。
看到她脸上没有一丝阴霾,满满都是赞美和自豪,两个战士终于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露出了笑容。
在这天晚上,任听霄迎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
当牧阳曜来敲门的时候,她刚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上盖着一条毛巾,咬着饮料的吸管就过来开门。
门一开,一脸严肃的牧阳曜一看到如此随意的任听霄,目光霎时呆滞起来。
少年的眼睛惊慌缭乱,一会儿落在她湿透的红色发丝上,一会儿落在白皙的脖颈上,一会儿又落在那探出衣袖,纤细而秀气,一点也不像随后就能将三S级强者锁喉的腕骨上。
但是他哪都不敢停留,眼珠转了几圈,神色乱七八糟,脸倒是飞速涨红。
看得任听霄莫名其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哪也没露啊。
虽然算不上衣冠整肃,但好歹也不至于不能见人的程度吧。
然而她哪里知道,刚刚沐浴完的心上人站在面前,对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本来就充满着致命的诱惑力。
任听霄侧开身,把牧阳曜让了进来。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门口纠结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这么站在任听霄门口又马上转身离去会更加奇怪,只好面容扭曲地走了进来。
“坐吧,饮料在冰箱里。”任听霄说,又随手擦了几把头发,把毛巾扔到了一边。
“您……”
牧阳曜刚说一个字,就顿觉自己口干舌燥得不像话,他只好马上去拿了一瓶饮料,咕咚咕咚仰头灌了下去。
任听霄惊讶地瞪了瞪眼,这小伙子晚上吃咸了?
喝完一大瓶冰饮,牧阳曜总算感觉好一些了,他拘谨地坐到椅子上,目光不敢看向任听霄。
“贸然来打扰,请殿下恕罪。”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这么客气了?”任听霄不悦,“有什么话,直说吧。”
牧阳曜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听到任听霄亲近的话,心里喜悦和难过同时涌上来,让他更加不敢抬头看她。
没人知道,外人眼中绝世的天才,牧家如太阳般灼目耀眼的小少爷,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却含着自卑与自我厌恶。
他喜欢的人,不但远比他优秀,还不是自己有资格喜欢的人。
远远地望着任听霄的话,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但是现在他就在任听霄的面前,鼻息间几乎可以嗅到她刚刚用过的沐浴露的味道,整个房间都是她的气息,那些青涩而汹涌的感情忽然就澎湃涌来,让他深深觉得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阿曜?”
任听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牧阳曜说话,又见他死死低着头,手指骨却用力到泛白的景象,担忧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想要摸上他的额头。
“你不会发烧了吧?”
“我没有!”
牧阳曜一惊,立刻往后仰身子,避开了任听霄的手。
看到任听霄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反倒难过起来。
这是他难得能碰触到任听霄的机会,然而他却不能这么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