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显然还没有醒，任听霄退出他的房间，琢磨着先回去洗个澡，正好等等加拉赫回来一起吃饭。
她刚走过拐角，就看看到一个低着脑袋的少年站在她的房门前，举起的手又放下去，再抬起来，来回重复了两三次。
任听霄露出身形，故意咳了一声。
牧阳曜就像被电击了，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惶恐地看向任听霄。
“如果你是想来找我道歉或者忏悔，那完全没有必要。”任听霄打开房门，回头看向牧阳曜，“现在你需要的不是给自己增加压力，而是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休息。”
牧阳曜不敢进去，眼睛黯淡下来。
任听霄本来已经转过了身，她停顿一下，语气认真起来。
“阿曜，你虽然输了一场比赛，但是你赢得了更重要的东西。”她说，“你战胜了你心中最大的弱点，这在你今后的战斗中会无数次救下你的命。”
“当然，如果你是为了明天的决战而担心我的话，那就更不必了。”
任听霄侧过脸，室内的灯光映照着她挺拔的曲线，她嘴角微勾。
“我不会让帝国输的。”
第84章 . 决赛 雪族原形。
看着任听霄的房门在眼前关闭, 牧阳曜伸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如此鲜明灼热地跳动着，说明着它已然倾倒的方向。
比赛输了，他没有得到责备, 更没有得到败者应得的冷落, 每个人都和以前一样对待他, 甚至因为他所作出的选择, 而对他更加亲切和蔼。
“士兵会愿意跟随你这样的将领, 因为你会把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那个叫塞西利亚的少将这么和他说，含着笑意的目光里似乎有些更深层的东西，望向了任听霄, “你不用害怕和殿下坦白自己的害怕，她都懂, 并且我敢打赌，她绝对不会怪你。”
同样是男人，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让牧阳曜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心思。
“去和殿下说吧，你的想法。”塞西利亚说，“说实话, 我很期待和你在真正的战场上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现在看来, 塞西利亚也没有那么了解任听霄。
她也许什么都懂，也真的没有怪他什么，但是她压根不打算听他那些幼稚的担忧和想法。
因为……他正在渐渐变得更加强大，过去的想法，很快就会被自己摒弃，脆弱得不值一提。
她不听，是因为她坚信他会变得更好。
牧阳曜缓缓抬起原本低垂的头，望着房门的眼睛炙热而坚定。
任听霄本来打算得很好, 但是直到她被众人劝着去睡觉了，加拉赫也还没有回来。
“殿下，政治博弈会花的时间比您想象的要久，既然您已经交给加拉赫元帅了，就放心地去休息吧。”塞西利亚说，“您明天肩负重任，元帅阁下也不想让您为他熬夜的。”
任听霄看着这个儒雅的年轻将军，忽然有种看到十几年前的凌卓一样的感觉。
塞西利亚有点撑不住她这么定定地望着，有点不自在地偏移开视线：“您怎么了？”
“没什么。”任听霄转回头，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算了，打完这一仗再说。”
等着她说话的一圈人都露出郁闷的神色。
任听霄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色，在众人的目送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还要面临一场硬仗要打，之前的那一丝闪念，被她暂时抛在了脑后。
刚才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有个新的副将了。
但是塞西利亚和她一样，同样是少将军衔，这点有点麻烦。
任听霄考虑着这个问题，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也因此，她没有看到在她入睡之后，刚刚结束忙碌的帝王给她发来的加油消息。
凌卓的消息独有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短暂地笼罩住任听霄，如同那个远在几千光年之外的男人将她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任听霄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她在餐桌上见到了加拉赫的身影。
面容严肃的元帅在早餐桌前正襟危坐，眉宇间川壑皱起，一点都看不出熬了一夜的疲惫。
“什么时候回来的？”任听霄问。
“今早凌晨。”加拉赫回答。
任听霄发现他的语气似乎要比往常柔和许多，再一观察他的脸，发现他虽然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铅灰色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满意。
任听霄就懂了，打趣地笑道：“看来谈判的结果很不错啊。”
加拉赫顿了顿，目光转到她脸上时，就变为了些许担忧：“您……”
“打住，我会注意的。”任听霄连忙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要知道加拉赫一旦唠叨起来，可比凌卓可怕多了，她不想在大早晨吃饭的时候面对。
加拉赫眉宇间的川壑又有了加深的趋势。
任听霄看不得他这么苦大仇深，无奈地安慰他：“你放心，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不会轻易被他放倒的。”
加拉赫的眉头不见减轻，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继续在餐桌上唠叨了。
其他人默默互相对视一眼，同时给彼此使了个眼色。
能这么理直气壮打断元帅发言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任听霄了吧。
就连陛下，也从来没见过他对元帅这么胡闹，还不被他死亡射线击杀过。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地用餐，准备去参加决战的时候，餐厅的大门发出哐当一声响。
众人一惊之下回头去看，只见浑身滴答着营养液，连睫毛上都坠着沉沉液体，满身狼狈的奥古斯塔斯正站在门口，脸色傲慢地望着所有人。
他紫金色的眼睛定在任听霄身上，在寂静中开口：“你的比赛，不会想要瞒着我偷偷比完吧？”
大家都愕然地张了张嘴。
冲击太大，一下子竟然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
奥古斯塔斯自诩为蓝血贵族，无论什么时候见人都衣冠楚楚，哪怕是半夜把他叫醒，也是一副马上就可以去参加宴会的模样。
何曾有人见过他这种形象？
而这个崩了人设的奥古公爵，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任听霄的比赛。
众人的目光又默默转移到任听霄的脸上。
任听霄皱着眉，目光从他滴着液体的头发过渡到他的左手上：“你还没有康复，闹什么呢？”
奥古斯塔斯举起自己的左手，那只手被腐蚀得太厉害了，原本宽厚修长的大手此时只剩下皮肉相连的几根骨架，被他这么举起来有种拍恐怖片的架势，如果不是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难保不会有人被吓坏。
“一帮卑贱的东西……”奥古斯塔斯眼中流过一丝浓重的阴郁，嗤笑一声，“这手再泡也不会好，等回帝星之后我会修理一下它的。”
任听霄不再多说，奥古斯塔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现在已经醒了，她没有权权力再去帮对方决定什么。
即使是为对方考虑，她也不会控制别人去做什么事。
于是她点点头，语气里有几分戏谑：“就算要去，你也不能就这样过去吧？飞船上可没有给你洗澡的地方。”
前往比赛场地的飞船只有简便的运输作用，不像进行长时间太空航行的那种，设施比较完备。
奥古斯塔斯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他的表情就像吞下了十几只苍蝇，随即身影立刻消失在了门口。
任听霄神色自然地回过头，看到几双震惊中夹杂着复杂的几双眼睛，以为他们也为奥古斯塔斯不愿意错过决赛的决心惊呆了。
她额外扫了一眼牧阳曜，少年望着她的脸上还含着微不可察的期待。
任听霄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奥古斯塔斯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他很快就就整理好，除了双手上新戴上的白色手套，他看上去和比赛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矜贵傲慢，鼻孔之下皆为蝼蚁。
而昨天受到控制的几个战士，因为及时服用了解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也都紧随在任听霄身后。
除了已经牺牲的两名战士之外，帝国代表团全员到齐，浩浩汤汤地来到了比赛场地。
相对而言，联邦没剩下几个人的坐席，看上去十分空旷可怜。
同样是熬了一夜，和胜者立场的加拉赫明显不同的是，安达的脸色都能用憔悴形容，他身边坐着目光空茫，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的瞳。
看到帝国一行人走进来，安达的目光一眼就落到了奥古斯塔斯身上，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冷酷和憎恨，安达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然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就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眼底流露出一丝堪称疯狂的光彩。
“任少将。”他声音幽幽，“这次我很感谢你，给我上了很深刻的一课。”
“还没有开始比赛，你就已经开始发表失败感言了吗。”任听霄说，“虽然有点早，但你这个感谢我收下了。”
直播间里发出一大串嘲笑的弹幕。
“殿下还真敢说啊，我打赌这个秘书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
“他在我们殿下手里受的气还少吗？昨天都把他坑成那样了，不过他活该。”
“殿下真是个狼灭，我就爱这么肆无忌惮的她。”
“看到奥古公爵和昨天的选手都没事，我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最后一场比赛了，殿下加油！”
……
安达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和人听霄打嘴仗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不知道这个疯子会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方法击溃你。
他眼睛里充满毫不掩饰的恶意，冷笑一声：“希望你和奥古公爵一样，都能福大命大，死里逃生吧。”
奥古斯塔斯眯起眼，周身开始萦绕着实体可感的低气压。
弹幕里又是一阵调笑，说这个安达是不是已经被气疯了，居然还去揭奥古公爵的伤疤。
任听霄的眼中却闪过一道深思。
她不认为是安达疯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没道理在刚吃过一个大亏的情况下还主动挑衅两个当世的最强者。
这帮不干阳间事的联邦人，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些什么讨厌的算盘。
任听霄也不和他啰嗦，只是勾唇一笑，将目光落在安达旁边的瞳身上。
两双眼睛相对，她停顿一秒，率先向台上走去。
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决赛台，整个宇宙似乎都安静下来，所有活物的眼睛此时都注视着这一幕，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任听霄赢，帝国还有赢的机会。
任听霄输，帝国将彻底失败。
星际时代两个最大体量的国家，在此刻爆发出最尖锐明显的冲突。
任听霄看着瞳站在自己面前，她不召唤机甲，对方也不召唤，只是用那双白色的眼睛望着她，眼睛里有一丝奇异的光。
“你叫瞳，是么？”她主动开口，“你知道我们现在要进行一场比赛吧？”
“知道。”
出乎意料的，瞳居然开口回答她。
这是任听霄第一次听到瞳的声音，之前他表现得就像个木偶娃娃，没有自己的灵魂，更没有开口说过话。
很清灵，就像高山上的积雪化为流水，潺潺流入人间。
任听霄愣了一下，倒是笑了：“你之前和人战斗过吗？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瞳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们会安排很多人来和我玩，告诉我这是战斗，但是很弱。”他问什么答什么，看上去毫无心机，“我不喜欢和他们玩。”
“玩？”任听霄挑了下眉，“那你知道，我们之间的战斗，可能会以其中一人的死亡作为结束么？”
瞳缓缓地眨了下眼，白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迷茫。
“死……是什么？就像我妈妈那样，变成水融进大地吗？”
任听霄这下真有些惊讶了。
她侧过头向场外看了一眼，安达已经暴躁起来，似乎在向台上喊着什么，而帝国的一方也看上去神色微秒。
机甲内部的交流他们听不到，但是这样直接暴露在台上的谈话，其他人是可以听见的。
估计没人想到代表两国巅峰之战的最强者居然会在场上聊了起来，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任听霄不管他们，继续问：“你是传说中的雪族，对么？联邦现在还有你的族人吗？”
“族人……”瞳想了想，慢慢摇头，“我只有妈妈。”
任听霄一时有些摸不准，这少年到底是联邦派来迷惑她视线的，还是真的被养成这种过于单纯的性格。
“你的领队好像不是很开心。”她故意说，“因为你和我聊天，让他不高兴了。”
瞳连眸光都没往安达那边瞟：“他开不开心，和我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比赛？”任听霄的目光凌厉起来，“你知道这场比赛已经死了多少人么？你还帮他们作弊，如果不是我那天打断你，你还会多杀一个人。”
瞳似乎不太明白任听霄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如果死是变成水与大地融为一体，那不是很好吗？”
任听霄觉得和他说不通了。
她仰头看了眼灼目的太阳，在这种浓烈的光线下，两个人呈现出完全相反的特质。
瞳就像一瓣透明的雪花，轻盈淡漠，仿佛随时会随着阳光融化。
而任听霄则如同一朵向阳而生的玫瑰，烈烈灼燃，充斥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开始吧。”
黑红色的巨型机甲听从主人的召唤，在阳光下缓缓现身。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打倒我，或者杀死我。”任听霄的声音通过饕餮传出来，“否则的话，死的就是你。”
她不是什么圣人，不打算将这么可怕的敌人留给帝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