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过头：“瞳，你讨厌帝国吗？”
“不讨厌。”
“那你喜欢联邦吗？”
“不喜欢。”
任听霄勾了勾唇角：“如果今天之后我们都还活着，你就跟我回帝国吧。”
“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瞳的眼睛一亮，“你在担心我，是不是你承认你是我的朋友了？”
“就当是吧。”任听霄笑了，“就算不是朋友，也是过命的交情了，跟着我，起码能不再把你当成个工具使用。”
这话对瞳来说有些深奥了，他没听懂后面的，但是前面那句“就当是吧”他听懂了。
他惨白的脸焕发出新的光彩，还在座椅上挺了挺背脊，眼睛望向窗外更加认真起来。
“我不要让我的朋友身陷险境。”他学着任听霄的话，“我能做到。”
任听霄勾了勾嘴角。
随即，她的眼神凌厉起来。
“会排斥成这样，就说明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她喃喃着，“就是这里，我看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伴随着震动的嗡鸣，饕餮一直蜷缩着的第二羽翼砰然张开，边缘锋利，瞬间收割了几只恶种的性命。
“加拉赫，加速。”
说完，黑红色的机甲浑身燃烧起金色的火焰，那是将防护罩开到极致的表现，无论前方有多少敌人，它都坚定地破开层层防御，直击向敌人的最痛点。
凭借灵巧的操作和强悍的防御能力，在经历破开大气层的震颤之后，视窗中的视野倏然变化。
广袤漆黑的宇宙星空在眼前展开连绵的画卷，同时展露的，还有徘徊的恶种。
太空里没有传导声音的介质，那些恶种冲向任听霄，长大的口中发出无声的嘶鸣，让任听霄有种闯进地狱的错觉。
这种景象真是久违了。
狴犴紧随其后，一记光炮击飞一只正缠向饕餮的恶种，加拉赫的声音传进机甲。
“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这里的恶种等级明显要比下面的高，而且数量要少，它们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们今天冒险的目的。”任听霄说，“撑一下！”
她的命令不是非常清晰，但是加拉赫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狴犴收缩期防护罩，转而将能量更多注入武器系统中。
一轮耀眼如日轮的光芒从狴犴身上散发出来，这看似明亮的东西是死神的镰刀，在这日轮的扫射下，恶种无一不被拦腰切断，坠向宇宙深处。
与此同时，任听霄在加拉赫清空的场地中向上漂浮，扫描系统开启到最大，吸收着整片星系的信息。
在太空中，瞳的能力没有介质，也就无法使用，他的眼睛渐渐变回正常的模样，看向任听霄认真的侧脸。
“和我打架的时候，你也是这种表情么？”他含含糊糊地嘟囔，也不知道在问谁。
任听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扫描结果上，并没有听到他在说话。
现在这种模式，就和当初在狂风海的星域时一样，她当时不清楚爆炸星云的具体位置，但是可以通过扫描系统得知哪一部分区域传来的能量波动最大。
能够控制普通恶种的恶种，所蕴含的能量无疑比这些都要强很多。
加拉赫在她下方，如同一个忠诚的骑士，一丝不苟地守卫着她的周身，没有让一只恶种近身。
战斗的能量十分驳杂，给扫描造成了一些困扰，好在饕餮不是普通的机甲，几分钟之后，任听霄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我知道它在哪了，跟上。”
加拉赫毫不犹豫地转身，迅速跟紧黑红色的机甲。
越靠近任听霄判断的地方，他们所受到的阻碍就越发巨大，那些有着初级智慧的恶种就像疯了一样，完全不顾自身的生死，前赴后继地向两人扑来。
与此同时，还在巨沙岛大气范围内徘徊的恶种也受到了召唤，层层叠叠地向上飞来，费劲一切力气，保护它们的首领。
然而它们越这么做，任听霄就越确定，被它们如此保护着的就算不是母兽，也起码是个四级以上的恶种！
全星际根据恶种的威胁程度，给它们划分了等级，最顶层的无疑是母兽，没有等级，其次是五级恶种，数字越低，威胁越低。
之前在巨沙岛上的那些，只是一些一级和二级的恶种罢了，因此饕餮能靠残血拼杀许久。
恶种层层叠叠，宇宙漆黑无光，这些怪物如同恶鬼的影子，映在任听霄的瞳孔里。
“你还好吗？”瞳突然出声，“你的脸色有些不对。”
“我没事。”任听霄没有回头，放轻的声音有种遥远的幽然，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瞳看到她的嘴角虽然勾着，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然后说了一句他不懂的话。
“只是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坟墓。”
她曾经就死在这样的场景下。
系统自以为把握住了人类的弱点，任何人都会害怕曾经杀死过自己的东西，何况从死去到现在对任听霄来说并没有过去很久，那些死亡刹那的疼痛和记忆，只要一回想就能蔓延全身，让她如在梦中。
但是系统错了。
任听霄想到系统的话，心中只有嘲讽。
她曾经亲自回到过埋葬自己的坟墓，不但见证了杀死自己的凶手，甚至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尸体。
这种狠人，能用它那些普通人类的数据加以揣测么？
瞳只听到任听霄冷笑一声，随即整个机甲倏然加速，毫无畏惧地冲向了最密集的包围圈。
狴犴紧随其后，为饕餮开兵引路，极尽辅佐之责。
经过一番战斗，两架机甲终于冲入恶种的保护圈中，看到了被它们保护在最中央的东西。
任听霄和加拉赫都是久经战场的将领，没有惊叫发出，联络器里传来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构成这空旷宇宙中唯一的声音。
饕餮的扫描系统里，侦测能量的数据条已经濒临爆表，任听霄听到加拉赫有些不稳的声音。
“扫描结果，五级恶种。”他的声音骤然低下去，不知道是在问任听霄，还是在问他自己，“已经有了五级恶种的诞生，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了新的母兽。”
任听霄的胸膛剧烈起伏，她用力盯着眼前那个比起其它恶种尚显幼态，能量却翻了无数倍的怪物，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传出。
“趁它还是幼崽，干掉它。”
一旦五级恶种成功长大，到时候再想消灭它，可能要搭上无数士兵的性命。
“有点奇怪，恶种一般不会让它们的高级种在成体之前就暴露在人前，这只五级种却出现了。”加拉赫说，“小心有诈。”
任听霄在心里冷笑。
没有诈，这只五级种的幼崽会出现在这里，不用想也知道是系统的手笔。
任听霄的实力还是让系统产生了顾忌，否则它一定会把恶种的母兽亲自弄过来，一举干掉任听霄。
五级种虽然强大，但是和母兽比起来，它也只是个儿子而已。
任听霄没有解释，只是问：“那你能做到把它这么放着不管，扭头直接离开吗？”
加拉赫沉默了。
任听霄知道他会怎么选，正如以前加拉赫同样了解她。
“如果我害怕死亡，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加拉赫淡淡地说，“您下令吧，我们怎么做。”
即使在如此性命攸关的境地，任听霄也有点想笑。
“你信我吗？”她问。
加拉赫的声音透过电磁传输过来，比现实更加磁性清晰。
他说：“我愿意把命交到你的手上。”
任听霄这下真的露出了笑容。
“好。”她迅速做出决断，“你现在能量条还剩多少？”
“三分之二。”
“给我三分之一。”任听霄说，“我等下会尽可能地靠近它，把所有能量都注入到粒子炮中，然后成与不成，就看那一击了。”
粒子炮的强度会根据往里面注入能量的多少决定，威力巨大时，甚至可以一招毁灭一颗中型星球。
加拉赫这次却没有马上回答。
短短几秒钟之间，他似乎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有些发哑。
“你想以自己为弹吗？”他没有控制好情绪，强烈的怒火通过联络器传达过来，“你难道……想在我面前做出那种该死的牺牲你自己，拯救其他人的事吗！”
除了当庭指责凌卓的那一次，任听霄从没见过加拉赫这么严重的情绪爆发，她愣了愣，马上回答：“当然不是！我会给自己留下飞行的能量。”
“恕我直言，在这么近的地方发射粒子炮，即使是能量满格的饕餮也不一定能逃得出来。”加拉赫强行抓回了自己外露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冷得能结冰。
“所以这就要看你的了，加拉赫。”任听霄说，“狴犴有一种功能叫引绳，它能带动另一架机甲动作，就像拖车一样，我没说错吧？”
加拉赫的怒气一敛：“你是想……？”
“没错，既然你信我，那我也愿意把命交到你手里。”任听霄说，“你愿意吗，加拉赫？”
在加拉赫沉默的这几分钟里，任听霄一直在和恶种周旋，她望着视窗中几乎近在咫尺的五级恶种，眼中有着志在必得的坚定。
当加拉赫的声音再次传来，她露出理当如此的表情。
“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不会同意就这么离开吧。”加拉赫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一瞬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跟在任听霄身后，将她一切命令都执行得井井有条的副官，“我答应你。”
“很好，这让我们省去了更多浪费的时间。”
任听霄就像怕他反悔一样，立刻申请连接两架机甲的能量舱，看着能量条重新回弹，她神色平静，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隐隐流露着疯狂和执着。
“瞳，你害怕吗？”她问在场的另一个活人。
瞳说：“你的颜色好暖。”
这小子又在答非所问了。
任听霄弄不明白瞳的逻辑，就像很多人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在这种时候她竟然有些理解了那些骂过她疯子的人。
“不管怕不怕，上了我这条贼船，估计是下不去了。”
她脸上笑容逐渐扩大，碧金色的瞳孔几乎烧灼起来，驾驶舱内的灯光落在她的红发上，她整个人就像一丛艳烈的火。
“好暖的颜色。”瞳的眼睛落在任听霄的头发和眼睛上，也不管任听霄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着，“感觉好像要化了。”
“现在开始就没你什么任务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
能量补充完毕，任听霄调整饕餮的姿势，准备一击必杀。
“启程。”
她突然加速，离心力将瞳死死压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距离五级恶种越近，那种能量的干扰就愈加强烈，系统的准星几近失效，无数光点漂浮在屏幕上，严重干扰判断。
“你就这点本事吗？”
任听霄喃喃，她控制着机甲不断扭曲成刁钻的姿势，躲避攻击的同时，始终让五级恶种停留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
“那就只好说声再见了。”
怎么瞄都瞄不准，机器就是机器，在固定程序被破坏之后，根本没有任何变通的可能。
没关系。
任听霄索性放弃了准星，她仔细观察着和恶种之间的角度，瞬间在心中掠过千百种模拟。
“就是这里。”
砰——
无声的炸裂，如同在宇宙中绽放出寂静的烟火。
就在她射出粒子炮的那一刹那，任听霄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从外界传来，拖着她一路狂飞，很快脱离了爆炸的范围。
这是加拉赫在引绳在起作用，任听霄甚至能想象到他皱着眉头，不管不顾地开机甲逃命的样子。
饶是他速度如此之快，在如此巨大的能量爆破之下，饕餮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任听霄似乎能听到外甲融化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烤熟的时候，一阵凉气从旁边散发出来，瞳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她再操作机甲了，双手平放在操作台上，被瞳一把握住。
凉意顺着双手迅速向全身传导，有些模糊的大脑再次清明起来。
“瞳……？”
“我在这。”瞳声音清灵，罕见地多了一丝紧张，“你别死。”
任听霄愣了一下，叹息着反手握住了瞳的手：“放心，离我死还有一段距离。”
她抬起头，加拉赫正带着她倒着飞离，从视窗中能看到宇宙深处绽放的烟花，将无数恶种包裹其中，它们惨烈地长大了口，却只能徒劳地被吞没。
“这一幕真漂亮。”她轻声说，随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瞳不安地出声。
“嘘。”任听霄遮住眼里流露的神色，哪怕瞳可能不懂，她也不想被第二个人发现她的脆弱，“打了一天了，你不累吗？休息会儿吧。”
“但是我们还在太空里。”
“别担心，加拉赫会把我们带去安全的地方的。”任听霄说，“希望到时候你受到的针对能小一点，比如某个穿披风的老顽固什么的。”
瞳听不懂，但他看出来任听霄现在不是很想说话，他没有松开任听霄的手，转而看向她的头发。
眼睛看不到了，看看头发也不错。
任听霄就这么搭乘着加拉赫的顺风车，直到咔哒一声轻响，她感到漂浮的机甲落在了实处。
她睁开眼，透过视窗，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军舰的内部。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任听霄定了定神，抽出了一直被握着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