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任听霄左右看了看,“有安静点的环境么?”
凌卓一言不发地反手握住她,这次任听霄没有反抗,而是任由凌卓将她带出这间研究室,绕过一个拐角就能看到另一幢小楼,这里应该就是实验人员们休息的地方。
凌卓拉着她进入一间明显没人住的房间,将门窗都关好。
“他们在这里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也禁止他人随意靠近和窥探,所以这附近安了屏蔽仪,每个房间也都有改动,只要在自己的房间中说话,外面的人都听不到。”他说。
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并且一会儿去检查门,一会儿去检查窗,就是不肯停下来。
因为一旦停下来,任听霄剑一样犀利的目光就会直直地戳中他,让他无所遁形。
看他一边啰嗦一边忙活,任听霄看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叫出他的名字。
“凌卓。”她说,“如果事情真像我想的那样,那因为隐瞒而感到害怕的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在从进那间研究室的门开始到现在,任听霄的脑子里仿佛发生过一场宇宙大爆炸,但是不得不说,这比曾经在战场上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要好多了。
在那种时候她都能冷静下来,思索如何能破局存活下来,更何况是现在。
当所有答案都剔除出去之后,剩下的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事情的真相。
即使任听霄再不敢相信,再觉得这个答案充满荒唐,她的理智也告诉她,这是真的。
凌卓知道了她重生的事实,知道此时身在这个壳子里的,不是奥菲利亚·任,而是她任听霄。
只要想透了这一层,之前的种种事情都在她的脑子里穿成一条线,无比清晰地显现出来。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在原剧情中对这种类型十分无感甚至厌烦的凌卓会一眼相中她,并马上给予她帝后的位置。
为什么凌卓会在她面前一次次流露出软弱和崩溃的模样,冰冷的脸上流淌出滚烫的泪水,浸湿过她的衣服和颈窝。
为什么凌卓每次看着她,都仿佛恶龙在守护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财宝,并且除非有外人在场不得不叫的时候,两人的私下相处中,他从来没有叫过“奥菲利亚”这个名字。
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奥菲利亚,而是任听霄。
“我不是因为你的外貌而喜欢你,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我在看你,只是在看你。”
原来凌卓曾经暗示过那么多次,他知道真相。
只是在他曾经说过这些话的时候,她都以为是凌卓在表明他不是只喜欢她外貌的决心罢了。
原来这就是真相。
凌卓被任听霄戳穿,整个人都怔然起来,他停在原地,脸色苍白,深深的后悔浮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他似乎承受了过大的打击,让他连背脊都微微佝偻下来。
“不……”凌卓语气微弱,“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今天过来,只是想让你看一下帝国最新的科研成果,别的什么都没有。”
“凌卓,到了现在你还说这个,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任听霄上前一步,“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害怕?这不像你!”
她是个有问题就要及时解决的人,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她怎么能装回之前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她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疑虑,觉得凌卓可能是因为她的外表而对她产生好感的话,那么在今天之后,对于凌卓的感情她将再无怀疑。
然而随着任听霄的上前,凌卓就像受到了重击一样,迅速后退一步,眼中竟然隐隐流露出一种恐惧。
任听霄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凌卓,你很聪明,我们没人能比你聪明,你不说的话,我猜不中你在想什么。”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就像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却一直不说,看我在你面前进行那些拙劣的伪装。”
她眼里的受伤刺中了凌卓,他想要向前,任听霄却已经收回了手。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她说,“可能这个身份是否揭露,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现在你的研究成果我已经看到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凌卓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瞳化为原形之后,近乎透明的颜色出现在人类身上,让他有种即将乘风归去的虚无感。
任听霄垂下眼,就像是真正死心了一样,抬腿向门口走去。
但是还没等她碰到门把手,她整个人就从身后被紧紧抱紧了一个瘦削的怀里。
一双冰凉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不含分毫猥亵的意味,那杂乱无章又急迫的动作,就像是在确定她的存在。
任听霄毫不费力地在这个怀抱里转过身,任由凌卓在她身上摸索片刻,然后颤抖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是真的吗?”他虚弱地说,“你真的承认了?你就是……就是……”
“是,就是你猜的那样。”任听霄斩钉截铁地同意了他惊疑不定的话。
在这一瞬间,似乎有某种能量从凌卓身上被抽走了,昔日双S级的强悍军师,在任听霄的怀里缓缓滑坐了下去。
任听霄随着他的力道向下,单膝点地,看着他跌落在地上,瘦削的手指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就像一旦放开,他就会沉入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你还在。”凌卓的头埋在任听霄怀里,发出含着喜悦的哽咽声,“你还在这里,没有被吞噬,也没有消失。”
“我在,我一直在。”任听霄的心口也钝钝地痛起来,这毕竟是她爱的人,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在凌卓最脆弱的时候不逼着他开口,那以后就再难把这只狐狸从他的巢穴中引诱出来了。
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不把这件事说清楚,凌卓会疯。
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怎么稳定,她再舍不得也要狠下心来,将凌卓最恐惧的事情揪出,击碎。
太聪明的人,往往会给自己缠上太重的枷锁,并且如果他们自己不说,其他人将无法进入他们的领域去帮助他们。
“你不要害怕,我在这里。”任听霄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几个词,直到凌卓的颤抖渐渐平息。
凌卓的手慌忙移到任听霄的脸上,在确定手下的皮肤是温热的,真实存在的,从他嗓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
“我不敢叫你的名字。”他哑声说,用害怕惊扰什么的力道,“有好几次,我看出你几乎想要承认自己是谁了,但是都流露出一种恐惧,我猜那个限制住你的东西,是在控制你,给你定下规则,譬如只要坦白身份,就会……杀死你。”
哪怕是猜出凌卓已经提前知道了身份,任听霄也没想到他居然凭借她偶尔的几个闪念,而看出这么多东西。
她不由叹了口气:“凌卓,你太聪明了。”
“再次见到你之后,我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自己有颗还算聪明的大脑。”凌卓喃喃地回答,然后他急切地抬起头,用渴望救赎的眼睛望着任听霄,“所以……你现在没有受到惩罚,也不会被那个东西杀死,对不对?”
任听霄沉着地摇头:“没有,我很安全,只是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不能直接承认,你明白吗?”
凌卓抓着任听霄的手指一软,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后怕。
“还好……”他的声音堵在嗓中,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清,“我没有害死你。”
任听霄恍然明白了凌卓的恐惧。
原来如此,原来凌卓是害怕他的贸然行动会激怒限制着任听霄的那个东西,所以哪怕一切都准备就绪,有很大可能将那个东西揪出来杀死,他也退缩了。
“我已经快疯了。”凌卓目光发直地盯着地面,“每一次,我想要抓着你的领子,质问你怎么能这么狠,揭露你,让你直白地明白自己在面对什么的心情撕扯着我,但是一想到你可能会再次在我眼前死去,这种恐惧足以压倒一切。我汲汲营营,筹谋已久,但是到了现在,我还是害怕了。”
“我们就这样继续生活吧,我知道你是你,你知道我是我,这样就足够了。”他不知道是在和任听霄说,还是想说服自己,“那个限制你的东西也是被它自己的规则所限制的,只要我们不去碰触它的底线,它应该就不会管我们,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遍……”
凌卓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咽,虽然没有眼泪,但是他的眼里满是空洞和绝望,似乎已经脱离了尘世,唯一还和这个世界有所交集的,就是他死死抓住任听霄的手,至死都不肯放松。
“凌卓……”任听霄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可怕,“你没有害死我,也不会害死我,我还在这里,好好地活着。”
“不,我害死过你。”凌卓微弱地摇头,“那场决战,是我安排和部署的,我太自大了,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没算到母兽已经到了孕期末期,这时候所有恶种的力量是最强的……我没有算到,是我送你去死。”
凌卓的心里有一个偌大虚无的空洞,它久久地盘踞在那里,吸食着他的健康和理智,让他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变成行尸走肉。
当任听霄再次出现之后,那个空洞变得缩小了一些,但是并没有被彻底填补,或者说每一次有填补迹象的时候,他都会自虐般地将它再次剖开,直面最卑劣的自己。
这是他最恐惧的事实,同样也是他无法弥补的过错。
如果不是他,是不是任听霄就不会死?
“我机关算尽,却没能护住你。”
凌卓垂下眼,睫毛在他脸上落下苍白的剪影。
“我没有资格对你说爱,你应该恨我的。”
“可是你还是说了,这就造成了现在既定的事实。”任听霄捧起凌卓的脸,他像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她将自己的脸抬起来,看进他空洞的眼睛,“你已经对我说了喜欢我,我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难道你现在想要始乱终弃吗?”
“我……什么?”凌卓空洞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怔然。
“凌卓,看着我。”任听霄以强势命令的口吻,却又夹杂着对心爱之人特有的心疼和柔软,“虽然我提前并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准备,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你这个举动帮了我一个大忙。”
凌卓缓慢地眨了下眼,看到里面的神色,任听霄就知道,那个无所谓不能的狐狸军师正在逐渐回来。
她乘胜追击:“你不是一直都在疑惑,明明兽卵被保护得很好,为什么还是会有恶种甚至有高级种的出现?因为这些都是你所说的那个东西造成的,它想让我做一些事,我不去做,它就想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将我抹杀。”
她说着很可能让自己马上死去的巨大危机,眼睛发亮,没有露出丝毫惧怕。
“在巨沙岛上的那一次袭击,就是它想要杀死我。”
凌卓脸上渐渐流露出一抹震惊,他下意识地握住任听霄的手腕,停滞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它想要你干什么?”他问。
然而这次,任听霄没有直接回答,她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凌卓,她不能说。
凌卓看懂了,他眸光明灭闪烁,沉默不语。
即使一句话没说,任听霄也知道,在这副苍白的外表下,绝伦的智慧再次启动,瞬间诞生出无数猜测和念头。
“带我过去吧。”任听霄定定地望着他,“我愿意用自己去做这个实验,你记着,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即使我死了,也……”
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她的话没有说完,凌卓头一扬,堪称凶狠地啃上了她的嘴唇。
辗/转/碾/压,唇/齿/相撞,柔嫩的唇瓣泛起一丝疼痛,铁锈味迅速蔓延开,分不清是两人谁的血。
凌卓对她从来都是珍惜的,郑重的,从来没有过这样凶猛地撕扯过,就像要把她吞进腹中,一只微颤的手扶住她的后脑,不容许她有分毫逃脱。
任听霄怔了怔,她看到凌卓剧烈颤抖的睫毛,下颌与颈线被拉到最伸展的状态,在白袍中探出,有种圣洁被亵/渎的qing/热之感。
她在心中叹息,不躲不闪地抱住了凌卓的身体,包容地接纳了他的全部恐惧。
“我不会死。”她轻轻地喘息着,用额头抵住凌卓,“我答应你,我会活着回来,到时候我们之间将没有任何限制和阻碍。你不想再叫一声我的名字么?我想听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哪怕任听霄有千百种理由也无法让凌卓松口,这句话无疑压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好。”他声线发抖地说出这个字,一遍遍地抚摸着任听霄绯红的长发,就像在确定她的存在,“你要回来,我等你回来……求你。”
任听霄浑身一震,吻上凌卓的眼睛。
当他们再次回到那个研究室,除了为首的那个白大褂之外,其他人都被凌卓遣散出去。
“陆博士,我不希望测试出任何意外。”凌卓语气温和,却比任何一次阴郁狠毒时都要令人惊颤,“任何的。”
任听霄安抚地拍拍他的手,主动上前,看着脸色大变的陆博士,友好地问:“我是要进这里面吗?”
她指着那个立式的能量舱。
“对……对。”陆博士小鸡啄米地点头,打开舱门的手居然还滑了一下,第二次才成功打开,“您请进……”
“陆博士,你不用害怕。”任听霄对他笑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已经进行过上万次实验,这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陆博士飞快地瞄了一眼凌卓:“是……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如果任听霄在这里出了问题,陆博士毫不怀疑,那位现在看上去还是个正常人的帝王一定会当场把他送去陪葬。
任听霄点点头,再次看了凌卓一眼,进入了能量舱中。
在舱门缓缓关闭的空档中,她看到凌卓急切地向前,似乎想要对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