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只剩下亲兵与祝仪父女,沉默了一路的谢年舟这才出声,“祝仪,你也觉得我该死?”
听到这话祝仪气笑了,“你杀奕果成,杀单选,杀潘文琢,又邓彰,而今又想来害我表兄......谢年舟,你要我如何想你?”
祝仪声音刚落,便见谢年舟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伺机而动亲兵寻到机会,长剑转瞬间送至他肩头,电石火光间,祝仪魔怔似的吐口而出,“当心。”
祝谦看了一眼祝仪。
祝仪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去看亲爹的脸色,搅着两根手指选择闭嘴。
祝仪的话让谢年舟微微一怔。
剑光逼到他面前,他持剑手指微紧,却没有抬剑格挡,剑身入肉,他不出意外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
他不动声色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明艳少女双手紧扣,像是有些紧张。
持剑亲卫们将谢年舟围在中间。
长剑所指,仿佛他便是那瓮中之鳖。
他在剑光中抬眼看祝仪,四目相对,祝仪别开眼,似乎有些不忍见他赴黄泉。
没由来的,谢年舟眉间戾气散了大半。
胜负已分,祝仪却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恰恰相反,她莫名烦躁,谢年舟肩头的殷红更让她觉得刺目,甚至有些不敢看,但若让她去求阿爹放过谢年舟,她却是做不到的——不忍归不忍,可轻重缓急她分得清。
谢年舟这个人,必须死。
“阿爹,你,你处置他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祝仪逃似的转身离开。
然而她一只脚刚迈进府门,身后便传来谢年舟的声音,“祝仪,你可愿听我一句话?”
这句话像魔咒,让她忍不住想起与谢年舟相处的片段,初次相见的惊艳,得知自己是强取豪夺文女主的惊恐不安,想要闷死他的忐忑,得知他死讯的愧疚,寻他尸体却见他活着时的心情复杂。
纷纷扰扰的情绪涌上心头,祝仪呼吸静了一瞬,心口有些发酸。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有点像被欺骗后的愤怒,又有点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惶恐,她低头看自己的靴子,两只靴子并在一起,莫名滑稽,她看着滑稽的靴子,到底没有回头,“你有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似乎把谢年舟噎得一滞,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谢年舟的回答,“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些人的确是我所杀。”
暮春的风卷起败落的桃花刮在祝仪脸颊,她抬手拭去桃花瓣,忽然觉得谢延兴说得对,邺城的天,确实有点冷。
祝仪有点恍惚,哦了一声。
话说到这种程度,后面的话就没必要往下听了,她另一只脚踏进府门,再也没有回头。
可谢年舟这个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去揪人的心,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口,“你还会给我收尸吗?”
祝仪想说,你可赶紧死吧,你死了我才能放心。
你若死了,我绝对买最好的棺木,最好的坟地,让你舒舒服服下葬,快快乐乐投胎。
可话到了嘴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风里似乎有人轻声而笑。
剑声四起。
“拿住他!”
“别让他跑了!”
亲卫的声音变得慌乱。
祝仪心头一跳,转身回头,道路上只剩下东倒西歪的亲兵与亲卫,哪里还有谢年舟的身影?
连谢年舟死后埋哪都想好的祝仪愣在当场。
片刻后,祝仪回神,意识到自己再度被谢年舟所骗,她的脸色极度精彩,再也绷不住身为太守之女要讲文明有素质,直接破口大骂,“好你个谢年舟,亏我以为你受了伤,不忍看你上黄泉,没曾想一切都是你装的!”
“你有这能力还需要我给你收尸吗?”
“你日后给我收尸得了!”
祝谦看了眼恼羞成怒的自家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方才你说那些人被他所害,我并不相信,而今看来,的确是他所为。”
“此人的确有些手段。”
“他的手段全都用来骗我了!”
一瞬间,祝仪心里什么可怜愧疚不安全消散了,恨不得把谢年舟碎尸万段。
祝谦莞尔,“谢崧豢养出来的钉子,能追你至此为你受一剑,又与你说上那些话,已是十分不易了。”
听到这话,祝仪想起谢延兴对她说的话,登时紧张起来,“阿爹,谢延兴说他下一个目标是我表兄。”
“表兄领兵去黑风寨剿匪,贼寇悍勇,若再得谢年舟出手相助,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阿爹,你快想想办法。”
祝谦虎目微冷。
亲兵道:“太守,天子命您去晋阳平叛,晋阳叛军兵广粮多,城池固若金汤,本就不易攻取,若您再分兵助陆少将军,只怕于战事更加不利。”
“阿爹要去晋阳?”
祝仪有些疑惑,“晋阳的叛军猖獗不是一两日了,天子怎会这个时候让阿爹去晋阳平乱?况表兄也去了黑风寨剿匪,表兄与阿爹都不在......阿爹,这别是谢崧那只老狐狸又在使坏吧!”
想到这种可能,祝仪恨得牙痒痒,“表兄前脚去剿匪,天子后脚便叫阿爹去平叛,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崧眼馋邺城不是一两日了,这必是他在中间捣鬼,阿爹,我们不能上他的当,您不能去晋阳,表兄也得赶紧回来,谢崧肯定还有后手,谢年舟更是一个定/时/炸/弹,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亲兵一声叹息,“女郎,圣旨已到,太守不去晋阳,便是违抗君令,违抗君令者,四方诸侯可群起而攻之。”
“女郎,眼馋邺城之人,又岂会只有一个谢崧?”
祝仪头大如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明知道是圈套也要往里跳吗?”
“谢崧的阳谋,从来叫人防不胜防,但此事未必没有破局之法。”
祝谦眯眼看着路上的血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且看着吧,天亮便有分晓。”
“聪明之人往往为聪明所误。”
“不拿人当人的人,从来留不住人心。”
祝仪:“?”
有点没听懂亲爹的话。
“阿爹——”
祝仪刚想问,祝谦的一双大手便下来了,拍着她的肩把她推进府门,“仪仪,上天不会辜负善心人的。”
是夜,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钉在祝谦书房墙壁。
箭羽上绑着两张地图,一张黑风寨,一张晋阳城防图。
作者有话要说:
过来人祝谦:小伙子很上道嘛
谢年舟:我走过最长的路,是岳父的套路
第16章
祝仪拿着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烛火摇曳着紫檀木屏风上的狩猎纹,祝仪思绪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初见时谢年舟清冷眼眸,就那么漠然看着她,仿佛在看死物一般。
那时的她对谢年舟来讲,也的确与死物没什么关系。
可是后来呢,后来她给他“盖被子”,“帮助”他除去恶奴,甚至在他要杀谢延兴的时候给他“递剑”,最后是她给他收尸。
披着艳皮在人间行走的修罗终于有了活人气息。
乱葬岗的夜风把火把吹得明明暗暗,火光之下的他也是阴晴不定的,他刚刚伸出便又缩回去的手,似乎并不是只想换只手拿火把。
更像是想伸手触碰,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实。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纵马而来,万险无阻。
只为了给他收尸。
但他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是害怕眼前的一切是镜花水月?
她突然有些明白,谢年舟为什么要送给她地图了。
与其说谢年舟想帮她,倒不如说是帮自己。
谁不想活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做个人呢?
祝仪想了想,觉得自己需要跟系统好好聊聊,“系统,有没有那种可能,我跟谢年舟一辈子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去想方设法搞死他,他也不来抄我的家,平平安安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弄得两败俱伤呢?”
【滴——检测到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为30,达成成就点头之交,此时的男主对女主并无恶意,对女主的家族也无恶意。】
“那以后呢?”
祝仪心下一喜,连忙追问。
【抱歉,宿主等级太低,暂时无法查看。】
【不过我可以告诉宿主的是,男主有男主光环,宿主是搞不死男主的。】
【如果真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宿主搞死了男主,那么作为与男主同生同死的宿主,也将会被系统抹杀。】
“......”
她有一句MMP她一定要说!
眼前似乎只剩下两条路,一条强取豪夺,一条相爱相杀,虽然路不同,但都殊途同归——不管怎样,男主都是要对她抄家灭族的。
选哪一条?
片刻后,祝仪做出选择,她选第三条——感化谢年舟。
现在的谢年舟对她家族没恶意,她就能让他以后也没有恶意。
他对她有30度的好感度,说白了就是因为她阴错阳差释放的丁点“善意”,这丁点善意就能让他拿黑风寨与晋阳的城防图相赠,她如果掏心窝子对他好,他还不成为她的头号奶狗?
祝仪眼睛一亮,觉得这条路十分可行。
她白莲,她圣母,疼他爱他感化他!
她就不信了,三观正常如她,还养不出一个三观正的男主?
说干就干。
祝仪把地图交给亲爹后,便叫上亲兵,带了伤药,风风火火往谢府赶。
这个点的谢府避不见客。
尤其是她这种带着亲兵过来的不速之客。
“女郎,我家郎君不见客。”
“女郎,您要是这样我就喊人了——”
祝仪懒得废话,招呼亲兵一拥而上。
开什么玩笑,在邺城,她祝仪才是无冕之王。
没了碍事的人拦着自己,又有了领路人,祝仪很快找到谢延兴的房间,领路的亲兵上前叩门,“敢问谢二郎,可曾见过谢小郎君?我家女郎有要事找他。”
房间里安静如鸡。
祝仪看了眼谢延兴的侍从。
侍从哆哆嗦嗦,“女郎,我家郎君刚才还在呢,不曾出门。”
不曾出门却一直没动静?
莫不是被谢年舟给剁了?
想到这种可能,祝仪果断抬脚一踹,直接把门踹开,提着裙摆往里闯,“谢延兴,你没事吧?”
然后她看到了啥?
看到谢延兴与谢年舟在喝茶。
风平浪静兄友弟恭。
不知情的,还以为俩人在密谋。
祝仪:“?”
这画风似乎哪里不对。
下一刻,谢延兴的反应告诉她哪里不对——
“祝祝祝祝祝祝仪!”
“你终于来了。”
谢延兴几乎泪流满面。
祝仪:“......”
明白了。
是狼灭坐在谢延兴身边,让谢延兴喊爹谢延兴都喊得出来,更别提只是装个兄友弟恭了。
此时坐在狼灭对面的谢延兴几乎快要哭出来——自家主子都快被人剁了,这群饭桶居然还在拦救兵。
祝仪看了一眼淡定饮茶的谢年舟,对谢延兴道:“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吗,我有话跟他说。”
“好!”
谢延兴忙不迭答应,连滚带爬对着门口一个百米冲刺,单是看背影,就知道他刚才被谢年舟吓得不轻。
祝仪不免有些犯愁。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面前的谢年舟可不是一张白纸,能任由她去描画,教他善恶,竖他三观。
恰恰相反,现在的谢年舟就是一个大魔王,没有他不敢杀的人,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把这样的人教成一个真善美,不是夸夸海口就能做到的。
她应该怎么做?
谢年舟是被她的什么打动的来着?
善良?
对!就是善良!
她善良装圣母就完事了。
不仅能感化谢年舟,还能感化谢年舟的三观!
祝仪感觉自己掌握了通向成功的财富密码。
“谢年舟——”
“你来做什么?”
祝仪与谢年舟同时开口。
空气静了一秒。
谢年舟别开眼,一脸漠然,“我没害你表兄。”
“我知道。”
祝仪就势坐在谢年舟对面的缠枝纹的软垫上,看了一眼谢年舟受伤肩头,一脸圣母开口了,“我收到你送的地图了,你的伤还好吗?”
谢年舟眉头微动,“不碍事。”
“这怎么能不碍事呢?”
说到这种话题,祝仪不用装,语气也是急迫的,“阿爹的亲兵旁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下手极重,你身上的伤尚未好,又被他们刺了一剑,肯定更加不好了,谢年舟,你请医官了吗?”
谢年舟这才偏过脸,抬头看了眼祝仪,少女微蹙眉尖有着几分焦急神色,似是在紧张他的伤势。
“不碍事。”
谢年舟收回视线。
说的话虽然依旧是刚才的三个字,但语气中的冷意却比刚才少了。
“我就知道。”
祝仪叹了口气,拿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伤药,推到谢年舟面前,“呐,我送你的,就当是亲兵伤了你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