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仪尚未来得及回答,便被闻声赶来的卫士围在中间,层层人墙后,是衣衫单薄孑然一身的谢年舟。
而谢年舟的身边,是七窍流血的刀疤脸。
明明同处一室,却仿佛两个世界。
一个是娇养在温室的娇花,一个挣扎求生的小兽,泾渭分明,完全不通。
不通到祝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杀他都觉得嘲讽。
“他该死。”
微笑着的谢年舟眸光骤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祝仪解释着什么。
祝仪仍未说话。
第一次见死人的恐惧笼罩着她,让她止不住颤抖,身边的珍珠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甚至还用手遮住了她的眼,但依旧减少不了她的恐惧。
原来死人是这样。
刚刚还活络着与她说话,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此后人间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一卷草席,或者一捧骨灰,就是他的归宿。
他想活吗?
肯定想活的,要不然不会冒死来害谢年舟——若他不加害谢年舟,等待着他的,依旧是死路一条。
谢年舟呢?
他必然也是想活的,他杀刀疤脸,不过是为了自保。
一如她想杀谢年舟。
他们都一样,都是拼命想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的人。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2个度!】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闭嘴!”
祝仪颤声屏蔽系统。
琥珀捧来一盏茶。
祝仪狼吞虎咽喝着茶。
卫士把尸体拖走,蜿蜒的血线闯入祝仪眼中,她身子一僵,止不住呕吐起来。
屋子里乱成一团。
【请注意,男主对宿主好感度降低1个度!】
祝仪听到系统的警告,强忍下胃里的恶心,抬手拨开在自己面前忙碌的侍女,人声鼎沸中,谢年舟形影单只,一脸漠然看着她。
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一只蝼蚁。
祝仪再一次清楚发现自己与谢年舟的不同。
他的性子已被生活磨得冷硬无比,视人命如草芥,而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还有些软弱——天天喊着自己要杀谢年舟,却被一具死尸吓得手软脚软。
一个陌生的死,已经让她反应如此之大,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她家人呢?
是珍珠琥珀呢?是阿兄呢?是阿爹阿娘呢?
祝仪手指猛然一颤,冷声喝道:“来人,给我杀了这个疯子!”
——她不杀谢年舟,日后躺在这儿的,就是她家人。
周围人皆是一惊。
就连面无表情看着祝仪的谢年舟,此时也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冷眼看着发号施令的祝仪,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你要杀我?”
“为了这个人?”
“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祝仪迎着他阴冷目光,一语双关。
屋内卫士没有动。
珍珠拉了拉祝仪衣袖,俯身在她耳畔小声道:“女郎,此乃谢小郎君的家事,您还是不要过问了。”
“此人吃完点心便七窍流血,可见点心之中有毒,似这等如此毒害主人之人,叫他这般死了,反倒是便宜了他。”
谢年舟嘴角微抿,片刻后,他看了一眼仍在微微颤抖着的祝仪,拿出一锭银子扔出窗外,“给你们的主子带句话,若想杀我,便叫他自己来。”
“这点银子便算此人的安葬费,免得他为你们主子辛苦一场,却无人给他收尸。”
窗外的瘦高个默不作声捡起银子。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好感度提升2个度!】
很显然,谢年舟对她好感度提高,原因非常简单,谁不喜欢善良的人呢?谁不喜欢把人命当人命的人?病娇毒辣的人也不例外。
只是他的好感度提高,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本质没那么善良,她与刀疤脸一样,同样想让他死。
“你的点心很好吃。”
谢年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你无需开口赶我,我自己会走。”
“三月初三上巳节,谢家的人会接我回洛阳。”
祝仪瞬间从恍惚中的情绪回神。
——以男主轻松反杀刀疤脸的实力,男主要是走了,她去哪搞死男主?
“啊?你要走?”
祝仪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谢年舟眉头微动,“你不赶我?”
“不赶。”
祝仪的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一会儿让人杀谢年舟,一会儿又让谢年舟留下来,别说别人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被鬼附身,再瞧瞧周围人的神色,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要毒杀你。”
想想前几日的跳大神喝符水,祝仪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以为你是看他不顺眼才杀的他,你乱杀无辜,我当然容不下你。”
“但事实是他想毒杀你,你杀了他,便算自保,算不得草菅人命。”
“是我错怪你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恍然大悟,没再拿奇怪目光看祝仪。
祝仪松了一口气。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2个度!】
系统惊喜的提示音让祝仪几乎呕血。
——她像是想刷男主好感度的人吗?
这该死而又不得不走的垃圾剧本!
大抵是信了祝仪的话,谢年舟面上虽没什么大表情,但眉眼间的阴郁之气明显少了很多,经午后阳光一衬,竟生出几分流光溢彩的活泛来,“我知你讨厌我。”
苍白昳丽的少年声音清冷,浸了水的阳光在他眼底卧着,很好看,也很勾人,他看了一眼祝仪,又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当着你的面杀人了。”
【恭喜宿主,男主对宿主的好感度提升5个度!】
祝仪:“......”
大兄弟你真不用瞎瘠薄脑补。
好感度升的太快,祝仪简直无力吐槽,“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动不动杀人。”
谢年舟敛眉看着窗外景致,无可无不可点了下头。
祝仪把谢年舟稳住之后,便让人去请兄长祝宁峰。
谢家派的人不靠谱,搞不死谢年舟,估计谢家再来人也不太行,送谢年舟上西天这种事,还得他们祝家来。
她不行就叫阿兄,阿兄不行上面还有阿爹,她就不信了,他们一群人搞不死一个谢年舟。
祝仪越挫越勇。
祝宁峰在外面打猎,估摸着要下午才能过来,祝仪吃完午饭有些发困,便睡了个回笼觉。
或许第一次见死人的阴影太大,又或许是旁的原因,总之,她梦到了刀疤脸。
刀疤脸躺在血泊中,七窍流血,大睁着眼,祝仪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害我?”
“如果你不插手我就不会死了!”
刀疤脸的尸体突然向祝仪伸出手。
“不,不是我,我没有。”
极度恐惧中,祝仪颤抖着向后退,“是,是谢年舟毒死的你,不是我——”
她的话音刚落,刀疤脸的脸突然变成了谢年舟,清隽的脸上满是血,漂亮凤目直直看着她,声音阴冷且怨毒,“为什么要杀我?”
“我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我没有......我不杀你,你就会杀我全家。”
祝仪情绪崩溃。
然而就在这时,谢年舟的脸又变了,变成珍珠,琥珀,随后是她阿兄,她阿爹阿娘,个个死不瞑目,睁着一双血色眼看着她向她伸出手,“都是你,是你害死我了。”
“是你,是你把这个人招惹进来的。”
“是你害死了我们。”
“阿兄——”
“阿爹——”
“阿娘!”
祝仪双手抱头尖叫出声。
“女郎?”
“女郎醒醒。”
珍珠的声音穿过梦境,响在祝仪耳侧。
噩梦终于结束。
珍珠用帕子擦拭着祝仪额头上的冷汗,琥珀捧来茶,递到祝仪嘴边,“女郎这是做噩梦了?”
“女郎莫怕,那人背主,是自寻死路,再说他又是死在谢小郎君手里的,与女郎有什么干系?”
“他纵然寻仇,也该去找谢小郎君,而不是女郎。”
噩梦带来的恐惧仍未散去,祝仪哆嗦着喝着茶,“不......你不懂。”
珍珠笑了一下,“是,奴婢不懂,奴婢懂的是女郎心善,旁的主子不拿下人的命当命,可在女郎这里,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因为我们是下人而瞧不起我们,而那位死在谢小郎君手里的刀疤脸,在女郎这也是一条人命。”
“可是女郎啊,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刀疤脸落得如此结果,是他自寻死路,纵他到了阴曹地府,阎王判官也会说她活该。”
珍珠的话让祝仪瞬间清醒。
这个时代是封建社会,几两银子就能买条命,刀疤脸加害谢年舟,在这个时代是罪不可赦,没把他活活打死已经是谢年舟格外宽容。
而作为主人的狗比男主,不仅不会承受法律的制裁,还会让人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不正常的人是她,因为刀疤脸死在自己面前便噩梦连连,甚至还梦到......
祝仪陡然一惊。
不,她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珍珠,琥珀,阿兄,爹娘,她不会让他们死的!
祝仪手指紧紧攥着茶盏,搞死谢年舟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快去告诉女郎,谢家二郎明日到。”
窗外廊下传来小侍女的声音。
“谢家二郎?谁?”
祝仪饮着茶,莫名觉得这人熟悉。
珍珠莞尔,“谢家二郎是您的未婚夫呀。”
祝仪:“!!!”
与此同时,系统在她心里颁布任务: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帮助男主打脸欺辱男主的堂兄谢延兴?】
祝仪毫不犹豫选择拒绝,“接个锤子!”
“我只想搞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延兴:小舟,这是你未来的嫂子
谢年舟:呵
第9章
关于谢延兴想娶她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政治联姻。
祝仪从未见过谢延兴,更不愿远嫁,况作为一个后世人,她其实也不大瞧得上政治联姻,想笼络对家族有利的人,可以靠手段,靠说服,靠信念,但靠结婚算啥?你是出来卖的吗?
她拒绝得很干脆,作为祝家的掌心宝,自然没人舍得勉强她,以祝家在邺城的经营,如果连这点自由都不能给她,那祝家的实力也太水了点。
但谢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退婚之事若是闹得太僵,对祝家也不好,为了让谢家面上好看点,祝家便推脱她年龄太小,婚姻之事过几年再提,左右谢崧年龄大了,没几年能活,等谢崧死了,她再行婚嫁仍是不迟。
这一推,便把她从十二岁推到十六岁,推到撞见谢年舟被系统绑定,庇佑自己的家族马上凉凉,别说自由婚嫁了,她连人身自由都快没了——梦境里的她,可是被谢年舟囚禁在监狱里的。
想想未来的全家被杀被囚禁,她瞬间便生出一种其实嫁给谢延兴也不错的荒唐念头。
当然,这只是短短一瞬,她干不出那种为了搞死一个人而把自己搭进去的蠢事。
虽然干不出这种蠢事,但能借势还是要借势嘛,毕竟无论有没有她,谢延兴都是一心要搞死谢年舟的,这个便宜她不占白不占。
想到这,祝仪心情大好,没去琢磨谢年舟对她忽上忽下的好感度,从客房离开后,便让人去找约了人在郊外打猎的兄长祝宁峰。
——以她的能力目前很难杀死谢年舟,她瞧着谢延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个时候得给自己加个保险,让兄长去添一把火。
祝仪轻易不请人,贸然相邀,祝宁峰还以为祝仪出了事,猎也不顾不得打了,急匆匆带着侍从骑马来到镜水山庄。
为了赶时间,他还抄了小路,从穿过客房的那条近道啾恃洸去找祝仪。
习武之人嗅觉敏锐,经过客房时,祝宁峰突然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心头不由一跳,下意识向血味儿传过来的地方看过去。
半开的十字窗柩掩着人影,依稀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少年,少年身上的衣服眼熟得很,是他放在庄子里的旧衣,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少年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极漂亮的脸。
那是一张纵然身为男子也要赞一句漂亮的脸。
尤其是那双瑞凤眼,凌厉贵气,自带风流,委实是能叫女人神魂颠倒的一双眼。
祝宁峰的步履匆匆慢了下来。
房间里的少年移开视线。
像是不喜被人窥探似的,少年关上窗户。
一个陌生少年在自家小妹院子里,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不对劲。
祝宁峰沉吟片刻,问一路跟着他小跑的琥珀,“这个院子里的人是谁?”
祝仪与祝宁峰的关系好,有什么事情从来不瞒祝宁峰,听祝宁峰这样问,琥珀竹篓倒豆子般全说了,“这是女郎前几日刚救下的人,谢家二郎的远房堂弟,谢航谢年舟。”
“哦?”
祝宁峰拉长了声调,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金丝雀儿似的少年,声音轻快,“我知道小妹叫我来所为何事了。”
——这个时代女人养面首实在算不得稀奇事,只是他妹子做事委实缺德,瞧上旁人也就算了,偏偏瞧上了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