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神明面前常用的两句话,一是‘我有罪’, 二就是‘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之类的话。
但这一次深渊的反应格外不同。
祂语气立刻变得冷漠,还反驳她:“你不小了,奥芙拉,别当自己是个孩子。”
深渊神抱着她稍微换了个姿势,从端坐变成微微斜靠在神座上,想了想, 祂又把指尖搭在神座的扶手上, 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些嫌弃。
“你总把自己当个孩子, 还以此来蒙骗神明, 事实上你什么都明白,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可不是天空神那个蠢货。”
祂话语中流露出一丝精明之意, 似乎胸有成竹。
“只有光明阵营那帮傻子才会被眷者蒙骗, 但深渊不会。”
应明月愣愣看着祂, 完全想不到深渊神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提起:“那战神......”
祂不会觉得刚刚也是她故意在欺骗祂吧,虽然她确实有那么一点引诱的意思。
“你总是提起战神, 怎么?战神那个傻子很让你注目?”
深渊语气又变得不悦起来,显然主神的迁怒不需要任何道理。
可应明月却放心了。
只要战神的事情没戳穿,能给那位伟大存在找点麻烦、阻止祂挑起战争,深渊这点不悦她并不放在心上。
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她也能大概地摸清楚两位主神的性格和脾气,这种程度的不悦说明祂们没有真的生气,顶多训斥她两句,实在不行打她一顿,应明月都习以为常了。
于是她低下头,镇定自若道:“您误会了,我对战神大人怎么会有特别的注目呢?只是之前听说过许多祂的伟力而已。”
深渊果然语气更冷漠了。
“奥芙拉,你太容易被别的神明引诱。”
无论好话坏话,总之深渊对自己的眷者总提起另外一位神明感到非常不悦,祂的霸道一如既往。
“是,您教导得是。”
由于在祂怀里,她也无法跪伏下来表达自己的忏悔,只能低下头,以示自己没有想违背神明的想法。
深渊因她的顺从稍稍感到心情好了一些,他顺手摸了摸她的背脊,但很快又记起了最开始的话题。
“你对侍奉我很抗拒?”
神明没有人类那样强大的欲-望,其实祂也不在乎侍奉这件事本身,但奥芙拉对侍奉祂十分抗拒这件事显然会让人不悦。
应明月毫不惊慌,依然低着头说:“怎么会?您卑微的眷者只是被一些事情困扰,所以才不能好好侍奉您。”
“你说。”
深渊打定主意今天要听她把原因说完整,如果奥芙拉不能说服祂,又抗拒侍奉祂,祂就要狠狠地惩罚她了。
应明月叹了口气,知道祂今天是和她杠上了,她正了正神色,认真道:“是这样的,您知道天空有个孩子吗?”
“孩子?”
深渊神显然对她突如其来的转折感到诧异,甚至低头看了她一眼。
应明月则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讲述:“是的,天空大人有个孩子,但祂和孩子的感情并不好,虽然我信仰您,但依然对此感到难过,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我主,您是神明,高高在上,也许百年对您只是一瞬间,但对于您卑微的眷者来说这就是一辈子,如果我侍奉您之后有了孩子,我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也像天空大人的孩子那样,那实在太让人痛苦了。”
她的话让深渊沉默了很久。
许久之后,神明才有些困惑道:“我只是让你侍奉我,你已经开始想到孕育孩子了?”
“......”
应明月唇角微抿,目光依然带着些微天真懵懂,她抬头看着深渊近在咫尺却模糊不清的面容,睁大眼睛小声说:“可是侍奉之后就会有孩子啊。”
“谁说侍奉之后就会有孩子?”
“大家都是这样的。”
“大家是谁?”
深渊神成功把天给聊死了。
在应明月默默看着祂时,祂想了想,解释道:“神明和人类不会有孩子。”
应明月目光一颤,随后很快露出有些悲伤的神色来,“那我以后都没有孩子了吗?”
深渊神静静看着她悲伤目光,大约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略微停顿之后,祂安慰道:“这样没什么不好,孩子很闹,很让人操心。”
比如祂之前的‘孩子’奥芙拉,就很不让人省心。
“可您卑微的眷者喜欢孩子闹。”
应明月说着话语气就带上了一些哭腔,她看起来悲伤又难过,甚至呜咽起来,“呜呜呜呜呜原来我不会有孩子了。”
深渊神唇角微启,有些诧异,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她‘呜呜呜’了半响,祂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我也没有孩子。”
神明已经忘了最开始他们讨论的不过是‘侍奉’这个问题,而不是有没有孩子,以及孩子闹不闹腾。
但祂的小眷者伏在祂怀里嘤嘤嘤哭泣了很久才有些娇气地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了祂胸口,似乎还在伤心之中。
这种情况之下,似乎怎么也不好再提起侍奉这种事。
深渊神总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之间又想不通到底哪里奇怪,而且祂怀里的小眷者看上去很脆弱,让人很怜惜。
这种难得安静的氛围之下,深渊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天空有个孩子。
这个孩子显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信徒,而是指天空神真正的后裔,但祂怎么不知道天空那个家伙竟然有孩子了?
祂没有骗奥芙拉,神明和人类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孩子的,因为人类太弱小,孕育不了神明的孩子,天空神如果有孩子,要么是和另外的神明孕育,要么就是祂自己创造,但自己创造一个孩子毫无意义,也就是说祂多半是和另外的神明孕育。
神界女性神明不多,天空神和谁孕育了孩子?
祂都孕育了孩子还来抢祂的眷者,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深渊略带些偏见地想着,看了眼把脸埋在祂怀里的应明月,祂罕见温和道:“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侍奉我了。”
应明月埋在祂怀里的唇角微颤,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到了某些渣男语录,和深渊神现在说的话一模一样,虽然那是完全不同的意思和情景。
但她没有动。
她只是柔柔弱弱乖乖巧巧埋首在神明怀里,偶尔吸一吸鼻子示意她还处在脆弱的状态中。
也许她的举动起了作用,深渊说完那句话之后也没有再提起侍奉的事情,祂抱着她静坐了一会儿,刚想让赫丽黛召唤人进来弹奏一曲解解闷,就看见神殿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有眷者轻手轻脚从外走进来,跪伏在祂面前。
男性眷者没有抬头直视神明的面容,他姿态卑微,恭敬跪伏在地,虔诚道:“我主,神界传来消息,太阳神不知道为什么侵入战神神国,教训了战神一顿,天空神正在处理这件事。”
太阳神和战神都是光明阵营的神明,同阵营的神明交手天空还是会过问两句,祂比深渊要负责一些,深渊就很少在乎其他神明之间的矛盾。
不过这件事也算神界里突发的大事了。
神界本来一直平静无波,太阳神找海神的麻烦都不算什么,因为海神并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但这次祂突然对同阵营毫无关系的神明出手,这对光明阵营来说也是个麻烦。
可这些与深渊没什么关系,祂甚至轻笑一声,冷淡地说:“太阳神一向桀骜,没什么好意外的。”
说完祂还对怀里的应明月补充了一句:“奥芙拉,你听到了吗?孩子就是像太阳神那样的东西,只会让你头疼。”
应明月对祂这句话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毕竟看起来再像孩子的太阳神年纪也比她大了无数倍。
但这件事她很关注。
太阳神去教训战神本来就是因为她的挑拨。
跪伏的男性眷者继续说:“听说是因为战神欺负了太阳神的眷者,太阳神才报复祂。”
深渊嘲讽一笑,“光明阵营的傻子。”
祂看到自己的小眷者静静看着自己,还以为她对此感到不解,于是祂解释道:“太阳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上次与月亮交战,就是因为有人欺负了祂的眷者,祂的眷者......”
深渊神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祂皱起眉头,思索道:“祂宠爱的那个眷者叫什么名字?”
应明月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她没想到深渊竟然会联想到这里。
如果是天空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她,但深渊对她和太阳的关系并不清楚,即便如此她依然十分紧张,因为之前太阳神去找月亮神的麻烦时好像说过她的名字。
好在那位跪伏在地的男性眷者摇了摇头,认真说:“您卑微的眷者无能,暂时不知道那位眷者的名字,我主,需要我去调查一下吗?”
深渊微微皱眉,祂很快摇头:“你下去吧。”
“是,愿您与黑暗永伴。”
男性眷者起身离开了神殿,应明月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收回视线,扭过头就发现深渊神面孔直直对着她,虽然她看不到神明的目光,但是能感觉到深渊好像在注视她。
应明月不动声色收敛起些微异样,依然用乖巧又平静的声音询问祂:“我主?”
深渊没说话,祂静静凝视了她很久,在她有些毛骨悚然的时候才收回注视,祂声音略微有些冷漠、甚至随意,“奥芙拉,你和太阳神没什么关系吧?”
应明月心头一咯噔,立刻向祂保证:“我主,我只信仰您。”
“那就好,要是让我发现你还信仰着别的神明,你会明白什么叫神明的惩戒。”
祂的声音很平静,应明月也摸不懂祂到底有没有怀疑,但她现在只能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乖巧点头,对神明附和。
之后祂没有再提起太阳神的事情,只是再次嘱咐她:“离天空远一点,祂都有孩子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嗯,好的。”
应明月笑着点头,答应得无比迅速。
她以为接下来深渊该送她离开了,毕竟聊天聊了这么久,侍奉的话题也搪塞过去,她又不会在深渊的神国里久待。
但深渊神显然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祂一直把她搂在怀里,男性眷者离开之后祂又抱着她听了几首曲子,品尝了一些神界从其他神明那里拿来的美食,以及还带她观赏了一些花卉、看了一些书籍、听赫丽黛说了不少神国里的杂事......总之过了很久很久,祂也没提出让她回去的事。
应明月实在忍不住,只好自己先说了出来。
“我主,您卑微的眷者不敢再打扰您休息。”
“你累了?”
深渊瞥了她一眼,祂并没有回答她前面那句话,反而抱着她起身,祂语气十分镇定,“人类就是麻烦,还要睡觉。”
说着话,祂把应明月带到了她第一次来到神国时见到的殿宇中。
这间殿宇中有张巨大的床,是深渊的寝殿。
祂随手把她放在床上,还顺手给她盖好了被子,语气平淡但动作算得上温柔。
“睡吧。”
深渊的意思很明显,祂没有让她离开的想法,她累了就让她睡觉,睡醒了大概还得和祂聊天。
应明月对此感到十分难受。
她不想睡觉,她想回去啊。
可深渊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祂一边隔着被子轻轻拍打她的胸口,像个哄孩子睡觉的慈父一样,一边开口:“你不想睡觉,那就是想侍奉我。”
应明月:“......”
这可真是个逻辑高手。
她没有办法,只好闭上眼睛,真的开始睡觉。
但深渊坐在床边虎视眈眈,她根本睡不着。
闭着眼睛睡了好一会儿,她听见神明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你根本不想睡觉。”
祂哄了她这么久也没让她睡着,可见奥芙拉根本不想睡觉,她在骗祂。
应明月只好又睁开眼睛,用无辜的目光看着祂。
而神明依然十分不悦。
祂喋喋不休:“奥芙拉,你对我的信仰根本不虔诚。”
这句话其实祂已经说过很多次,大约的意思就是说应明月不想侍奉祂之类的。
祂未必真对‘侍奉’这件事有很深的执念,但祂确实在这件事上很计较,甚至让应明月觉得祂有些时候非常奇怪。
相比起天空,这位深渊神有些奇怪的执拗。
可再怎么奇怪祂也是神明,而她只是一个在刀尖跳舞的卑微眷者。
应明月静静凝视了祂一会儿,有种心累感油然而生,半响之后她叹了口气,按着眉心,无奈道:“我主,我愿意侍奉您,现在就侍奉您,行吗?”
她觉得这一遭是过不去了。
而深渊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应允愣了一下,祂语气中的不悦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一些疑惑。
祂从坐在床边的姿态往她的身边靠近了些,看了看她,祂冷静道:“你明明不愿意。”
“我愿意。”
应明月真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既视感,她实在受不了深渊神不停地提起这件事,而且喋喋不休。
不就是侍奉祂?多大点事?她现在就来。
应明月飞快爬到了祂身边,十分冷静道:“我主,您是想我主动一点还是您主动一点。”
深渊神被她干净利落的动作惊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说:“你想干什么?”
“想侍奉您。”
应明月目光直视祂的面容,甚至头一次在祂面前挑了挑眉,以一种随意所欲的姿态开口:“您不是觉得我对您的信仰不虔诚吗?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您看。”
深渊神不知道是迟疑还是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几秒,祂才用有些轻的声音告诉她:“那、那好吧。”
祂看起来甚至有种说不出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