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忠低头道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被杀的人是朕的怀儿!”皇帝提及此事,眼睛里赤红一片,带着些悲戚:“他们现在是要让朕赦杀了怀儿的人无罪!”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
周围伺候的人皆是躬身低垂着脑袋,寝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上。”小福子从外间走进来,低垂着脑袋道:“裴大人求见。”
皇帝回过神来,怒声道:“不见!”
然而话音刚落,裴尘已经提步闯了进来。
外间的侍卫拦不住他,跪下告罪。
皇帝看着他这不顾一切的模样,冷笑连连:“裴尘,你真当朕不会杀你?今日你这等行径,是想要朕送你与林水月一起去死?”
裴尘道:“臣不敢。”
“眼下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情?纠结百官,怂恿群臣,你这是要逼朕就范啊!”
“用不用朕直接从这个位置之上退下来,让你们来坐?”
裴尘不答。
见得皇帝气得不轻,他上前道:“万民请愿之事,俱是百姓自发而为之,臣今日来,是因多地官员联合上书,请求皇上饶恕林水月罪过。”
“其中,有极大一部分上呈了太子罪状,包含了各类如强抢民女、暴虐无道……”
“够了!”皇帝声音骤然拔高。
裴尘低声道:“皇上恕罪。”
他却抬步,将一物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看都不看那东西,只讥讽道:“你还想要做什么?是还要用这些东西来告诉朕,朕的怀儿有多不堪吗?”
裴尘看了手中的东西一眼,随后道:“此物乃是林大人调查太子一案时,从太子府中查到的。”
“臣翻阅之后,发觉是太子的笔迹。”
“还请皇上过目。”
皇帝听到是太子所写的东西后,面色变化了几瞬。
他看着裴尘,可光是从裴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只得接过了那本册子,动手翻阅起来。
然而看了不过几眼,皇帝便暴怒道:“混账!”
裴尘后退了几步,垂眸不语。
皇帝却越发愤怒,他起身,欲将手中的册子撕碎。然而在使劲的瞬间,却又骤然放开了去。
他拿着册子,在殿中来回踱步,脸上带着的表情,格外的痛苦。
“皇上?”荣忠看着害怕,轻声唤了一句。
皇帝满脸暴躁,情绪起落极大,复又拿起那册子看,面上的表情从暴怒,到讥讽,到了最后的怅然若失。
荣忠拿眼去看裴尘的神色。
除了裴尘之外,无人得知这册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皇帝却是坐到了椅子上,双目失神,面色苍白地道:“朕以为,他再如何的不堪,至少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不想他竟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糊弄朕了。”
皇帝一时难以接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安晴!安晴!安晴怎会生出这样的孩子,他不配做安晴的孩子!”
“他一早就知晓朕愧对于安晴,所以他只要得空,便在朕面前提及安晴,朕以为他是想念母亲,原来他竟是存了这样的意思!”
裴尘闭口不言。
这册子上的东西,对于皇帝而言,是格外残酷的。
太子不光给皇帝用了药,并且还辅以了精神刺激。
这药因着难得,且是慢性药,发作起来需要几年的时间。
可太子在这册子上直言,说他等不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于是他想到了别的主意,那就是利用皇帝最为在乎的东西,反复刺激着皇帝。
他在册子上记下了一切能够惹怒皇帝,能叫皇帝变幻最多的东西。
其中之最,当属他的母亲安晴。
为了能够将其效用发挥到了最大,他甚至打算往安晴身上泼脏水,他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开始着手做这件事情。
册子上记录的,是每次他隐隐透露安晴不对劲时,皇帝的情绪变幻。
所用的词汇,比起想象的可怕。
例如前几日是,孤与父皇说,孤幼时那个嬷嬷总是时不时地提起,安晴从前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父皇听到那人名字后,果然勃然大怒。
孤见父皇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情绪波动巨大,可见其作用极大,应再继续扩大之。
为了能让皇帝早点死,他竟是能给自己母亲背上脏名。
有那么瞬间,皇帝都有些恍然。
他不知道这几十年来,究竟是做了些什么,才会养得戚怀这般肆无忌惮,无情无义。
他想到这些日子的彻夜难眠,头疾发作时几欲崩溃的自己,一时觉得,这也是他的报应。
他纵容戚怀多年,戚怀便把这份恶,直白地发作到了他的头上。
到得最后,皇帝已看不进去这册子上的任何一个字。
他倒下身子去,捂住了半张脸,静默无言。
而裴尘则未再多言,起身离开了这边。
他走出殿门,见得外面等待的田阁老,轻轻颔首。
田阁老瞬间安了心。
而外间的万民请愿,则是足足持续了三日。
这三日里,许多人是滴米未进,就在此地候着。
一直到三日后,宫门被人从里推开,走出来了个冷脸的将士。
那人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有令,释放林水月。”
说罢复又直接把宫门关上。
然而反应过来的百姓们,俱是欣喜非常。
皇宫天牢外,人头攒动。
紧闭着的大门打开,林水月轻抬步,当瞧见了外面的盛况后,瞬间愣住。
第148章 春闱至
天牢这条路, 并非是京中主干道。
且世人多对这等地方有所避讳,极少从这边经过。
而今日却一改往常,一贯冷清的天牢外, 站着许多的百姓、学子还有林水月相熟的官员。
见得天牢大门打开, 林水月走了出来,人群中小小地欢呼了下,更多的则是感怀。
他们终是把这位林大人留下来了。
相对无言, 气氛却尤为热烈。
林水月驻足许久,终是抬手, 向着人群的方向,躬身行礼。
见她弯腰下去,不少人避开了这个礼。
到底是有感性的没有忍耐住,低声道:“大人日后一定要好好的!”
林水月听到了,她抬眸轻笑,认真地点下了头。
冬日暖阳之下, 她乌发黑眸, 瞳仁里恍若盛着这世间最为皎洁的月。
临上马车前, 红缨上前来搀扶她, 一双眼睛哭得发红。
她一瞧见林水月,便不由得撇嘴:“小姐以后再不能撇下奴婢了。”
林水月轻笑, 待入了马车, 对上了双星眸。
“瘦了。”裴尘知她要同外面的百姓会面, 并未直接出现, 只在车内等着她。
分明分别没几日,这短暂的时日里却好似过了几年。
林水月只笑:“不过才几日,就看出瘦了?”
裴尘不语。
林水月见他向来温和的面容绷得有些紧,星眸牢牢地盯着她也不说话, 便知他这是与她生气呢。
她微顿,随即靠向了他。
见素来风光霁月的他,眼下带了些乌青,身上的冷香都淡了许多,下巴处还冒了些青色的小胡茬。
她心下一软,轻声道:“生我气了?”
她歪在他身上,马车缓缓前进,他忙搂住了她。
一低头,撞见了她那双冷眸,他就算是有再多的气,也都散了。
只能轻叹道:“夫人也不是第一次说话不算数了,其余的都好,只我看不得你以身涉险。”
林水月头抵着他的下巴,闻言轻笑:“我这不是没事吗?”
裴尘微顿,收敛起面上的神色,认真道:“那你若有事,叫我余生怎么活?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了?”
“夫人虽嫁了我,眼中却还是没有我,自来都是个心狠的。”他说着,扶正了林水月的身子,就想收回自己的手。
他想抽手,林水月却不让。
她就跟没骨头似的,又歪了上去。
裴尘低头看她,就见她眼眸亮晶晶的,只盯着他笑:“夫君怎能如此妄自菲薄,我不光眼里是你,心里也都是你。”
裴尘叫她这一声夫君搅乱了心神,一时不察,手便被她拿了去,紧贴着她的。
她还对他笑:“你听,这心跳如鼓,皆是因为你。”
裴尘一时难以招架。
他原想着此番必定要同她说清,日后必不能只身涉险。
就是真的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也不可将他完完整整摘出去,他与她本是一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觉得她若是被论罪,他会肯独活?
哪知她分明是清楚了他的想法,将平日里同他私下纠缠学来的,都用了出来。
“夫君。”林水月见他不语,以为他还在生闷气。
她低头闷笑,上前轻吻了下他的唇,复又道:“夫君。”
裴尘恨不能封住她这张恼人的嘴。
他沉默着,在心底念了几遍清心咒,随即道:“先别夫君,你先应承了我……”
话未落,便被她堵了回去。
裴尘到底拒绝不得,他们成婚日子不久,林水月在许多事情上都很是被动,难得这般主动,他扛不住,也抵挡不得。
一时纠缠至府门,她稍稍退开了去,他这才回神过来。
见她眸光潋滟,朱唇似火,身上的衣衫略微松开了些许,他眼神深沉,移不开目光去。
她却将衣衫轻整,瞬间退回了人前那清冷疏离的林大人样子。
甚至还朝他微微颔首道:“裴大人辛苦了。”
裴尘:?
待得反应过来,她已经领着红缨夜辞几个丫鬟入了府门。
只留得他坐在马车中,许久未曾回过神来。
从表情到了整个人的反应,都像是那起被人享用了的良家子般无可奈何。
“大人?”砚书在马车外叫他。
裴尘回过神来,下了马车。
他手中事忙,太子倒台所牵连的,并非只是太子一人。
而皇帝对林水月的处置里,虽未直接革了她的官职,但朝中的人都清楚,经此一事,林水月没有再返回朝堂的可能。
积压的事务堆积到了裴尘手里,但眼下裴尘什么都管不了。
只追着林水月入了主院中。
刚进门,就见夜辞无比惊讶地看着他:“大人怎么回来了?”
见裴尘微顿,她忙解释道:“夫人沐浴去了。”
裴尘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衣物,他眼眸深邃,轻声道:“我来吧。”
夜辞:?
她一时反应不及,手中的东西被裴尘夺走,随后眼睁睁地看着裴尘将整个院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
自己去帮林水月的忙了。
天牢中不比自家,林水月回府第一件事情便是沐浴。
她自来不喜欢人贴身伺候,听到身后的动静,还以为是夜辞将衣物送了进来,便头也不回地道:“放着吧。”
却听得一阵声响,回头就见得裴尘进了浴池。
林水月:……
她这算不算自找灭亡?
她在马车上惹下的,都让裴尘加倍讨了回来。
等她懒洋洋地被他抱出浴室时,才看见外边天都黑了。
林水月斜眼看某人,道:“裴大人,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裴尘将她放在榻上,取了干净的帕子,给她轻轻地擦着头发,一边低笑:“林大人不也挺享受的?”
林水月:……
倒也不是那么享受,后面她叫他停了,他却跟发了疯似的,何曾听过她的话了?
他动作轻柔,眼见她轻眯着眼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也知自己要的太狠,便柔声道:“叫夫人受累了。”
林水月抬了下眼皮,当回答他的话。
她将要睡过去时,又听他道:“夫人此前答应我的话,万不能再忘了。”
他语调中带着些许威胁:“若夫人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的话,我便叫夫人每日都在床上待着。”
“直到想起自己应了些什么事情为止。”他贴近她的耳朵:“夫人觉得呢?”
林水月:?
她还想多活几年。
她这睡也是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道:“你我夫妻一场,怎地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裴尘也笑:“回京路上你也是这么说的。”
林水月:……
她抬眸看他,见他满眼认真,也知晓这件事情实在凶险。她在天牢这几日,他想尽办法,甚至还差人往鄞州、株洲两个受过她恩惠的地方送了信。
但因这两个地方实在是离京太远,短时间内没办法快速收回消息,又转向了其他地方官。
百姓为她请命的事,他也助力了不少。
为让更多人参与进来,还散播了许多她做过的事情出去。
为官名声好,却也不是人尽皆知的。
他所做的事情,若被皇帝知晓,只怕也是重罪。
却因着她,连一句多余的埋怨都没有,只要让她日后行事,莫要将他摘出去这一个要求。
他待她的好,她都知道。
她眼眸微动,伸出手圈住了他,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裴尘见状,终是松了口气,搂住了她,手上的力气有些大。
他表面温和,实则冷淡。这一生没有任何事情,叫他这般在意过,只唯有她。
林水月这会反倒睡不着了,将他的衣带捏在手里把玩,一边问道:“皇上这几日状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