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钰被关押在牢中后,一直都没个处置。
直到太子被斩,她是以太子侧妃的身份被抓进天牢的,如今太子没了,她很有可能会被按照这个身份给处置了。
基本上是必死无疑的。
林瑾钰许是也从近来刑部的动荡中,感受到了些什么,便开始每日闹着要见她。
可林水月如今虽挂着刑部尚书的名,却已没了名正言顺来刑部的理由。
她也知悉过底下的官员,如无必要尽量不要与她来往,免得惹来了皇帝的不满。
下面的人便没有直接拿这件事情瞒她。
但没想到这林瑾钰格外能闹,这几日竟是开始绝食,送进去的饭菜一口都不动。
他们也怕闹出事情来,便赶在今日先将此事告知了林水月。
林水月微顿片刻,记起了此前林瑾钰被抓前她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迟疑片刻,还是打算去见她一面。
她低头与裴尘说过,裴尘颔首,便先去了审讯厅中。
林水月与这个官员一起,去了天牢。
刑部天牢还是林水月第一次来见到的模样,林瑾钰的牢房在最深处。
那间牢房内一点光都没有,全靠着外面的烛火照亮。
林水月来了之后,狱卒差人点了火把,昏暗的牢房瞬间被照亮了。
林瑾钰原本静坐着,见着这光亮,倏地睁开了眼睛。
当看到林水月的面容时,她似是长松了一口气:“你终于来了。”
吐出来的嗓音嘶哑,显然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林瑾钰入了天牢后日子并不好过,人瘦了一大圈,穿着囚服,头发凌乱,再也没有从前耀武扬威的模样了。
但林水月今日来,却不是为了看她这幅惨状的。
她直接道:“你想见我,可是想起了从前我问你的事?”
林瑾钰眼眸松动,好半晌后才道:“太子死了?”
林水月点头。
她眼神瞬间就绷紧了,整个人飞扑上前,目光紧紧地看着林水月,高声道:“我与太子虽有来往,但他无能,我们之间没有夫妻之实,林水月,你让人放了我,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见林水月不语,只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高声道:“只要你答应我这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她四下看了下,目光里满是警惕。
林水月却直接道:“告诉我谁最后登上了皇位?”
林瑾钰紧绷道:“是!”
她上次果然没有说实话。
林水月平静地看着她,只怕她找到太子的瞬间就已经知道,太子活不长了,她哪怕是利用了太子,也不担心太子那样暴戾的性子,会不会反噬她一些什么。
然而虽是如此,林水月却还是不打算与她交易。
她平静地起身:“若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件事情的话,便不必再说了。”
林瑾钰瞬间慌了,她不可置信地道:“林水月!?”
“我敢保证,此人是你决计想象不到的存在,你此刻若是能够应下了我,日后必然是不会后悔的,你当真不听吗?”
林水月复又扫向了她。
就在林瑾钰心下放松时,却听林水月道出了一个名字。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林水月微顿:“看来猜对了。”
她心中远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来这一趟主要也就是为了诈林瑾钰一下,没想到她的表现正好说明了林水月的猜测没有出错。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的事情,只怕都是说得通的了。
“你、你如何会知道?”林瑾钰还处在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林水月却是道:“太子所做的残暴之事,你应当一直以来都是知晓的。”
林瑾钰沉默,她是知道没错。
“可你不说揭发太子,却还是选择了与虎谋皮。”林水月起身,目光很是冷淡:“既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便应该为你的选择而负责才是。”
“如今你想着与太子脱离关系,已经晚了。至于我今日来,则是要告知你……你绝食,或者是自尽,对我来说都不太重要。”
“总归这是你的性命,只不过牢中的狱卒并非是你发作的对象,若你下次再闹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忍耐你。”
林水月平静地看着她,却直言拆穿了林瑾钰一直以来紧绷的假象。
“你与我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刑部虽在我手上,却用不得同你客气。”
她说完,也不再去管那林瑾钰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只抬脚离开了这边。
而林瑾钰则是失神地跌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恍惚之色。
那日林水月在宫殿门外问她的话,尚且还历历在目,故而从入了这天牢开始,她便一直与看押的狱卒们说,说林水月还用得上她。
因为这话,加上林水月确实一直都没有处置她,留下了她的性命,她在牢中的日子过得其实比一般的犯人都要好。
哪知林水月没有处置她,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原因,而是林水月压根就没有想起她这个人来。
她纯粹只是忽略了她,却让林瑾钰以为,她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这生机也彻底的断了,林瑾钰静坐片刻,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崩溃大哭了起来。
而那边,林水月已经离了天牢,去往了审讯厅之中。
她进门,就见程旭被五花大绑,捆在了椅子之上,裴尘坐在了上首,手捧茶盏,却并没有喝下去。
她出现在了这边,他才回过了神来。
林水月对他微颔首。
程旭却没想到还能见到林水月,他面上一时恍然,一时又觉得荒唐,讥笑了两声。
林水月平静地看着他:“程大人,好久不见。”
程旭满不在乎地道:“林大人贵人事忙,怕是忘记了,前些日子你犯下大错,还是我把你送入天牢之中的。”
林水月点头:“没想到这次就变成程大人你入狱了。”
程旭:……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人赃并获,我实在不明白还有什么可审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
林水月接过了裴尘递过来的茶,轻声道:“看来程大人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一个下场了。”
程旭不言。
“既是如此,那就请程大人将那位拉着你与谭正华等人一起,用科举来牟利的那位幕后之人告知于我吧。”
程旭睁眼,看着她嗤笑了声:“林大人怕不是被梦魇着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等荒唐的话来。”
“我替人舞弊,是我的事情,怎地还与谭正华扯上了干系。”
林水月抿了口茶,神色淡淡:“谭寅考上举人那篇文章我看了。”
程旭面上一顿。
“孟怀的文章写得极好,谭寅明显没有这个水平,你们逼着孟怀替考,却又怕他考得太好,后续花了不少的心思吧?”林水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程大人自己未注意,你文章写得极好,但却有一个古怪的癖好。”
“就是喜欢每一篇文章末尾,都押韵角,且都是莲韵。”
“真巧,改动后的谭寅文章,末尾恰巧也是这般。”林水月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复又道:“刑部这边还保留了从谭府之中搜罗出来的不少文章,只怕这里边也有不少出自于你之手吧。”
“程大人可是要一一看过,还是寻个人来,比对一下笔迹,亦或者是将程大人这些年的文章都拿来对比一番?”
第151章 幕后之人
程旭面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殆尽, 他直直地看着林水月,良久,冷笑道:“这么说来, 林大人只怕是早就已经知晓我同谭正华所做的事情了, 此前却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好让我如同跳梁小丑般任由你戏耍?”
林水月抬眸看他, 微顿后道:“程大人,你也是国之栋梁, 先帝时曾组织过了整个翰林院的人一起编修文章,成就如今的晋朝史册的人,也曾为晋朝立下无数功勋。”
“你只觉得我捏着你的把柄,怎么不想着说,我是在给程大人最后的机会呢?”
审讯厅内的气氛忽变,程旭那双眼眸定定地看着林水月, 变幻不停。
林水月却是起身, 直视着他的眼眸道:“我以为, 你在天牢面前问我的那一番话, 是已经生出了悔意了。”
“程大人可还记得,多年前你也曾热血执剑, 不为功名所折腰, 甚至你出自于寒门, 所走的每一步都较之他人更加辛苦。据我所知, 程大人家中,一直都过得很是清贫。”
“从前能够坚守得住的底线,而今怎么就变了呢?”
林水月看着他,眼里不无感慨。
程旭听到这番话, 却是感慨不已。
他眼中的光芒脸上的神采,好似在一瞬间都消失了。
他低垂着头,未再看林水月的表情,只哑着声音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林水月,你年轻,头脑好用,而且你比任何人都幸运。”
“你进入官场之后,身后始终都有人在为你撑腰,一开始是皇上,后来是裴尘,以至于到了现在,你还有名声。”
“你又如何能够理解,那等身后无人,被人步步紧逼,一步错而后步步错的凶险?”程旭说到了此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林水月抬头去看,却见得他低垂着头的地方,有一块地的颜色略深了些。
她面上微动。
“今时今日我落得这个下场,我不怨任何人,若要埋怨,那最该恨的人就是我自己,若我守住了底线的话,此后也不会日日受到煎熬。”
他静默了许久,抬起了头来,脸上看不出痕迹来,唯有沾湿的衣襟,才能看得他此前的情绪波动。
“如今落到了你的手里,我也算恶有恶报。也好,我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好觉了。”程旭苦笑了下。
林水月看了他几眼,随即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程大人真的能够睡得着吗?”
程旭看向她。
“当初你是怎么样被人引入歧途的,你心里应当比谁都还要清楚,如今你不将幕后之人供出来,明日之后,科举就结束了。”
林水月指了下外面昏黄的天。
临近黄昏傍晚,夕阳只残存了一夕光芒,整个天幕都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下。
那一抹光亮,像极了人无力的推拒和挣扎。
脆弱却又淡漠,都不用黑暗倾轧,风一吹,就彻底散了。
“会有无数个似程大人这样的学子,前仆后继地走上你的老路。你算得上意志坚定,却也被对方所引导,程大人又觉得有多少人能够扛得住这样的诱惑?”
林水月轻叹:“诚然,权力动人,凡所有尝过这般滋味的人,都会赤红了双眼,但程大人有没有想过,人人都望着这滋味动人,被掏空被霍乱的,是本该昌盛的朝堂。”
“还有在这盛世之下,依旧饱含风霜被饿死的百姓。”
“程大人,你还记得未入朝堂之前,你也是地里刨食的农民吗?”
她这句话一出,厅内陷入死寂。
程旭身居内阁,又处高位,何曾露出过这般迷茫的神色来。
或许他也知道,故而午夜梦回时,才会彻夜难眠。
“我不敢说我入朝阁,而后百年不变。”林水月只看着他:“但我能给程大人的保证,就是你只要道出此人的名字,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论又有什么羁绊在身。”
“我必同那日斩太子般果决!”林水月面色坚毅:“我说到做到。”
程旭眼眸闪烁。
其实身处在这官海沉浮里,他不是没有想过自救。
但身边之人亦是局中的人,如林水月所说,每个人都被引出了心底最为卑劣的那部分,都赤红着眼睛等待捕猎。
又有谁能够坚定不移地维持公道?
左右看来,她确实格外的不同。
毕竟满天下里,也只有这么一人敢斩太子了。
程旭眼底挣扎,他依稀留存的最后一抹良知告诉他,这许是改变当下朝堂的唯一办法。
可这么多年来,做习惯了朝堂上的旁观者,将袖手旁观,冷眼相待贯彻到了骨子里,想要转变,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沉默许久,只能道:“此人谋划太深,牵扯极大,若你还是从前的刑部尚书,或许还能与之斗上一斗,如今的你,只怕是不行了。”
程旭说罢,看向林水月:“毕竟,你已经彻底失去了圣心。”
林水月沉默。
程旭所言不假,如若现在他招供,林水月也没有办法让皇帝再相信她了。
斩太子所带来的,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深远。
或者说,在新帝登基之前,她都没办法如同从前一样,为公为民做事。
“还有我。”就在他们沉默时,裴尘开了口。
程旭怔忪非常,就见得裴尘那双平日里都极为温和的眸,今日透着些冷芒。
他看着程旭,似是察觉到了他心头的疑惑,直接道:“程大人是不是想说,我便更不行了。”
“因为你没有办法确定,我究竟是不是与那人一伙的。”
裴尘沉默片刻,随即终是道:“我心中对于此人已经有了些猜测,程大人既是不愿意说,那便由我来问,倘若程大人不否决的话,我便当自己猜对了。”
“组织密谋这些事情,联络重要官员,以科举入仕之事,来控制世家甚至是官员,许以重利,甚至将所得银钱全部给了你们这些办事官员的幕后之人……”
裴尘微顿,轻闭了下眼睛。
却察觉手上一暖。
他睁开眼,瞧见的就是一双玉手,还有那双自来凉薄如今却带着些安抚的眸。
裴尘反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道:“可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