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早在一出事时,就料到他会这么做,岂能让他如愿,“魏大人,朕尚且能念昔日之情留她一命,你身为她的亲生父亲居然想逼死她。”
魏家想事不关己,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是故意不下旨赐死魏太后的,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魏太师带走自己的女儿。
“陛下,她做出这样的丑事,臣是万般痛心,又怎么能带她回去?她若是个好的,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那句话音量不小,是说给殿内的魏太后听的。
燕青冷笑,魏太师是想摘干净。
“魏大人,你在怕什么?你是怕她回到魏家会连累你们吗?”
魏太师暗恨,他今日若真把人领回去,他日世人还不知如何说道他们魏家。事到如今,这个女儿是万万不能带走的,要死也得死在宫中。
“陛下仁慈,还愿意留她一命。她既入了宫,那生死便再与魏家无关,便是在冷宫里了此残生也不能出宫。陛下,自古以来也没有这个先例啊!”
群臣议论起来,魏太师倒是说得没错,古往今来犯罪的妃嫔们从没有被休回家的。女子一旦进宫为妃,哪有出宫的道理。陛下向来任性妄为,居然能说出这般荒唐的话。他们不少人偷偷看向萧应,心知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萧大人。
萧应却道:“陛下金口玉言,岂有我等臣子置喙之处。”
所有人都闭了嘴,一个个低下头去。
燕青心道,她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抵萧应一句话管用。既然他愿意长她的威风,今日这事她还真就不能妥协。
她对魏太师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朕不知道你们魏家是如何教养姑娘的。先前朕还听说当年朕的父皇与皇兄们的死,皆是与魏氏有关。朕还不信,以为是有心之人中伤她。没想到她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丑事,可见品性之差。你们自己教出来的姑娘,害我慕容皇族颜面尽失,谁成想你身为臣子居然不遵朕的旨意,你们魏家是想反吗?”
“陛下…”魏太师惊骇无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皇帝。难道真是和萧旻天联手了,所以才不把他们魏家放在眼里。“臣绝无反意!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这样的话朕不想再听。”燕青冷笑,“赶紧把人带回去,还有那个奸夫。朕愿意有成人之美,不如索性就让他们成亲,不知魏大人以为如何?”
魏太师气得半死,这个蠢货真是不知所谓。天家的脸面何等重要,出了这样的事最先做的应该是封口,而不是闹得人尽皆知。还让他们成亲,莫不是嫌先帝坟头的草不够绿?
群臣的脸色也是各异,大多数人的想法和魏太师一样。
燕青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觉得她应该以皇家的体面为重,孰不知她一点也不在意天下人都知道她的便宜老爹死后还被人戴了绿帽子。
“传朕的旨意,魏氏与人私通,贬为庶人。李氏育子有功,追封为福元皇后,尊为贤懿皇太后,迁葬先帝陵寝。”
这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生母。
倒是合乎情理,就是太胡来了些。
紧闭的殿门突然大开,出现的是魏太后那张面无人色的脸。她的眼睛像淬满毒,死死地盯着最前面的燕青。
“你…你要替先帝休了哀家?”
“魏氏,你不贞在先,朕也是没有办法。”
魏太后眯起眼,冷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休了哀家,便是慕容显在世也不敢休了哀家!”
“你住口!”魏太师喊道:“你做了这样的丑事,还敢对先帝不敬,你是想害死我们魏家吗?”
家族和利益高于一切,魏太师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家族的安危。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家族牺牲的,他只恨自己的女儿不争气。
魏太后身体晃了晃,她的视线望向角落里被捆着的那个人。那个人眼里满是惊恐和求救,她的眼中不掩嫌弃。
她目光渐黯,幽怨地看向萧应。
“旻天,不是这样的,哀家和他什么事也没有,哀家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宫的。你听哀家说,哀家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哀家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众人一片哗然,不敢置信地议论起来。
燕青目瞪口呆,还真是小看了魏氏,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反咬一口。如此豁得出去,无非是想拉萧应下水。
这下有好戏看了。
魏太师很满意,这才是他们魏家的女儿。他们此次失了算,但如此一来萧应也落不下好。如果废了一棵棋子扳倒萧旻天,那就再好不过。他暗恼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否则也不能任由对方坐大。
萧应面无波澜,冰冷的眼神寒光如刀。
魏太后戚戚切切,凄楚悲伤,“旻天,你要相信哀家,哀家真和那人没有私情。哀家对不住先帝,但哀家对你一往情深,哀家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燕青简直想为她喝彩,她上下嘴皮子一翻,旁人可分辨不出是真是假。男女之事过后无痕,她说自己和萧应有私情,萧应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她说孩子是萧应的,萧应也无法证明她在胡说。即使他以强硬的手段压下此事,魏家人能善罢甘休吗?
这一招真狠。
燕青真的很想看戏,可是她不能。
她又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她的身世魏萧都知道,他们哪一方想弄死她都是易如反掌。她已投诚萧应,生死都和对方系在同一条绳上。
如今魏氏反咬萧应,她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
“魏氏!”她勃然大怒,像是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是叫人恶心至极!你与这太监白天鬼混,朕都撞见过几回。若不是朕顾念你的养育之情,早就杀了你!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廉耻,还与人弄出一个孩子。如今你们奸情败露,你还死不悔改地诬蔑萧大人。你这么做置朕于何地?置朕的父皇于何地!”
她这一发难,魏太师和魏太后都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魏太后,她眼含阴毒,有些秘密就要脱口而出,“陛下,你敢这么和哀家说话,你不过是一个…“
“放肆!”魏太师也回过神来,赶紧喝止自己的女儿,“事到如今你还敢对陛下不敬,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与人有私不过是私德,魏家不认这个女儿撇清关系或许还能躲过一劫。如果混淆天家血脉的事被揭穿,那魏家就是灭九族的大罪!
魏太后显然也明白魏太师的意思,眼里的阴毒染上一丝痛恨。她恨恨地看着燕青,忽然冷笑起来。
“陛下,这么多年哀家对你如何,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对哀家。”
燕青道:“魏氏,朕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是你自己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朕再是有心包庇,无奈你竟然会怀孕。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
她的语气之沉痛,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所有人都在想陛下真是一个大孝子,魏氏出了这样的事还想保魏氏一命,之前都撞破魏氏与别人的奸情也不拆穿。
“陛下,你长大了。”魏太后阴阴地笑起来,“哀家倒要看看,今日你这么护着萧大人,他日萧大人怎么报答你。”
她又看向萧应,眼神迷离,“萧旻天,哀家对你的心意,别人不知,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哀家真想不到你会这么对我?”
这话端看听的人怎么想,左右都是故意让人误会。
从始至终,萧应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不说话,燕青却不能装死。
她不得不替他出头,“萧大人,朕相信你。你怎么可能和魏氏有染,朕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女人。”她一边说,一边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众人。众人心惊,曾几何时小皇帝居然有了这样的威仪。
“是啊,他喜欢男人!”魏太后大笑起来,似乎是猜到什么一般。“陛下,他喜欢男人,哀家真的很想看到他知道真相时的表情,那一定很精彩。”
笑着笑着,她又恨起来,“萧旻天,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如果你喜欢女人,哀家愿为你付出一切。你让哀家做什么,哀家就做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哀家,为什么?”
“你太脏了。”萧应终于开口。
燕青咽了咽口水,心道他不说话则矣,一说话就放毒箭。
果然,魏太后受不住,表情变得狰狞,“你嫌我脏,你竟然嫌哀家脏!哀家是魏氏的嫡女,你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
众人都变了脸色,包括燕青。
萧应寒气腾起,修长的手放在腰封处。燕青知道他起了杀心,他是在准备拔剑!
“不要!”她按住他的手,心提到了嗓子眼。魏氏是故意激起他的怒火,一旦他当场斩杀了魏氏,情势会立马颠倒过来。知情的会说魏氏是找死,他是气不过。不知情的会说他是为了灭口,掩盖自己和魏氏的奸情。而魏家一定会以此大作文章,唯恐天下不乱。
她不是怕他吃亏,而是不想再次落到魏家人的手里。比起魏家这些人,她更愿意在萧应手底下讨生活。
“萧大人,魏氏是有错,她已经疯了,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还请你念在她养了朕一场的份上,不要和她一个疯婆子计较。朕父皇生母早亡,也就这么一点亲情了,朕实在不忍心看到她死在面前。”
那双冰冷的目光望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燕青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他的目光如寒光森森的兵刃一般,将别人的心思完完全全剖开。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又湿透了,浸汗的内衫贴在皮肤上,说不出来的透心凉。
萧应垂眸,看向他们的接触之处。冰冷的眸光中似有无数的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中像是历经无数的战场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感觉到他杀气已敛,赶紧缩回自己的手。
魏太师气得跺脚,多好的转机,竟被一个蠢货给化解了。这个蠢货接连坏他的好事,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燕青对魏氏道:“朕不会杀你,你跟魏大人家去吧。”
魏氏阴阴冷笑,“陛下,哀家会一直看着你们的,迟早有一天,他会像嫌弃哀家一样嫌弃你”
“你放心,朕是真命天子,遇事总能逢凶化吉。”燕青又对魏太师说:“你们魏家家教不严,朕责令你闭门思过半年。”
大势已去,魏太师还不死心,他频频朝魏氏使眼色,暗示她哪怕是死在宫内,也不能回魏家。魏氏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赤足往外走。他狠狠一咬牙,追了上去。
群臣像是如梦初醒,一个个神色复杂。
燕青挥手,“你们也退下吧。”
众人呼啦啦退去,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
萧应一言不发地离开,那一身的孤冷带着几分寂寥,却不是朝着出宫的方向。燕青想了想,鬼使神差般跟上去。
他走得极快,她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说来也怪,她总能不远不近地跟上他,他似乎是有意让她跟着。
一直到了那处荒宫,他才停下脚步。
荒宫的草更是枯黄萧瑟,处处都透着荒凉与无力,一如这腐朽的大祁宫。别的宫殿虽年久未住人,但无一不保存完好。而这处宫殿却倒塌破损得厉害,残殿的断垣散落着丹砂碧石,还能看见火烧之后的黑乌。
一阵沉默,他背手迎风。风吹起他的衣袂,飘逸出尘傲世而立,着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翩翩美男。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燕青很愿意静静欣赏这份美色。美男如云隔江山,而她注定要被这美男夺去江山。
此人心机城府之深,让她琢磨不透。
他背手站了一会,继续往残破的旧宫走去。
燕青立马跟上,突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往前扑去。捂着脚查看绊住自己的东西,是一块破烂腐朽的匾额。
多年风雨,匾额上的字依稀可见。
甘棠。
原来此处以前名为甘棠宫,听说她的便宜皇爷爷穆宁帝很宠爱此宫的妃子,不知道那妃子是不是有着几月不洗澡的喜好。她想将匾额拿起来,不想一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冷冽的寒意袭来,她头皮一紧。
“亚父?”
萧应不知何时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冷得吓人。他的脚尖一使力,早已腐烂的匾额瞬间化成碎末纷飞,上面的甘棠二字随之消散。
这人什么毛病。
燕青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这个鬼地方,以前也不知住着什么人。听说是朕的皇爷爷极为宠爱的一个妃子,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天香国色?”
问完这句话,她感觉萧应的眼神大变。他看她的目光像看死人,吓得她连着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自己的龙袍给绊倒。
她哪句话说错了?
胆战心惊之时,萧应的气势一收,仿佛刚才的变化只是她的错觉。她低头细思,之前魏氏骂他是贱人生的贱种,所以他的生母身份应该极为低贱。一个杀光全家的庶子,他以前应该过得不是很好。
“亚父,想喝酒吗?”她仰着脸问。
人在心情不好时,喝酒是一个不错的排解之法。再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会在推杯换盏时增进。毕竟古往今来,饭桌与酒桌文化才是结交朋友的必经之路。
酒菜是御厨房准备的,摆在勤政殿旁边的偏殿。试毒的是萧应的心腹,燕青感慨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不会对任何放松戒心,怪不得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
酒过三旬,她已面如桃花。反观对方,一脸冰霜。
“亚父,魏氏真是让朕太失望了。她怎么能这么做?她对得起朕吗?对得起朕死去的父皇吗?朕真是不应该,为什么以前没有揭穿她的真面目。”
“陛下,真的早就知道此事?”
“…朕撞见过两回。”燕青胆子大了许多,到底是酒壮怂人胆。早前萧应任由魏氏胡说,她可不认为他是词穷。相反她觉得他是胸有成竹,且必有后手,所以才会对魏氏的诬蔑无动于衷。“朕也纠结过,可是朕还是忍下了。世人都说朕命好,一出生就是皇帝,如果有可能朕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帝。”
她感觉自己舌头有点大,心道这是什么酒,喝起来有甜味,闻起来清香冷冽,怎么感觉后劲这么大。
“亚父,朕现在能信的人只有你了,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陛下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