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实在是猜不透对方的心思,难道萧应按兵不动,是想等到魏家弑君这个天大的罪名之后,再一把将魏家摁死?有了她的身世做理由,照样能一举扫平魏家,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除非,他并不是真心给她一条活路。
更让她看不透的是,除去魏太后张罗着替她相看贵女,赵太保也搜罗来一大堆的女子画像让她挑选。赵太保会这么做,当然是受到萧应的差使。
别人不知她是女子,萧应却是知道的。他为什么还要吩咐赵太保这么做,难道他是想借着立后选妃一事当众拆穿自己的身世。思及此她心抖了抖,倒不是怕身世被揭穿,就是觉得这人的心肠真冷真硬,枉费她装得像个孙子又装小可怜。
画像都是工笔画,在她眼里全是大同小异的仕女图。这些女子的出身也差不多,大多都是士族大户的嫡系庶女和旁支嫡女。每一张画像都标记着女子姓名年纪,以及出身背景。想不到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荣幸选妃。她嘴角微抽着,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从帝冕的珠帘望去,稳坐右下首的男子威严而峻冷。这些天他一点动静都没有,还真是沉得住气。
燕青看了一会,眼都看花了。这些画像看来看去都差不多,人物特征倒是明显,就是不够立体。反正她是看不出什么美丑,觉得都长得差不多。若说美人,眼前不就有一位,而且还是不可多见的大美人。如果他表情柔和些,眼睛温暖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美男,抵得过一堆美人。
她不敢画他,百无聊赖之余只能画自己。
殿内一片安静,一人严肃地批阅奏折一人认真地画画,瞧着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日子安稳的意境。不知过了多久她收了笔,满意地吹干画。左右端详来端详去,虽然不太尽如人意,但一眼能看出画的是她自己。
许是她举着看久了,萧应终于注意到她。
“陛下可有中意之人?”
她作苦闷状,“朕暂无立后之意。”
“陛下年将十五,正值当婚之龄。”
燕青叹了一口气,胡乱地翻了翻,“这位姑娘家中有兄弟十一人,族中男丁众多,有宜男之相。还有这位姑娘体态丰腴,家中出嫁的姐妹皆是一举得男。赵大人真是用心,生怕朕绝后。”
“陛下的子嗣关乎着江山社稷,赵大人自是不敢懈怠。”萧应说。
“亚父,朕真的无意大婚,对女子更是不感兴趣。”燕青无语,她都泄露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姓萧的还说风凉话。这个人不仅城府深,人也不太厚道。“亚父,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为何…”
萧应终于用正眼看她,“陛下以为,臣应该孝顺谁?”
她哑口无言,传言都是老萧大人是他杀的,这样的人根本不知孝字怎么写。“你双亲已经不在,确实无人可孝顺。子欲养而亲不再,亚父你也别难过。”
萧应垂眸,周身寒气四溢。
她被冷得上牙打着下牙,讨好道:“你一心为穆朝,朕都记在心里。反正朕无心男女之事,对女子再无半点爱意。他日若是亚父得子,朕必定视如己出。”
他还是没有说话,她咬咬牙将画像收拢抱过去。
“亚父,朕说过江山与你共享。”她将那摞画像往他面前一推,“这些美人,都归你。”
画像之上,是她画的自画像。
她没有注意,萧应却是一眼看到。
气氛微凝之时,殿外响起侍卫通传的声音,说是齐司空求见。如今的齐司空并非之前的齐司空,这位新上任的齐司空一脸老实的长相,与先前那一位毫无相似之处。此人看着虽然普通,燕青却不敢小瞧。毕竟是萧应指名提拔的人,必是过人之处。
齐司空行过礼,禀报的是小士族们聚众抗议一事。说是小士族,其实也不小,不过是低于魏赵王齐四大士族的其它士族。
这些士族之所以闹事,为的还是捐田一事。捐田之事有赵家和齐家带头,原本进行的还算顺利。谁知最近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朝廷是要软刀子割肉,迟早有一天会让士族把土地全部拱手出让。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不消说定是魏家的手笔。
燕青听到萧应冷声说将那些士族的族长抓起来,暗道好一招擒贼先擒王,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不过以暴制暴,并不是总能达到如期的结果。
齐司空是萧应的人,当然是听从他的命令。
可怜燕青这个皇帝,还真一个好看的摆设。
好在萧应还知道做戏,转头问她,“陛下以为如何?”
“朕以为萧大人说的对,将闹事的主谋抓起来以儆效尤。然而物极必反,万一他们弃帅保卒岂不棘手。若不然放出风声,就说是朕的旨意。如有醒悟者,前三位有赏。第一位免全族三成赋税,第二位免两成,第三位免一成。”
齐司空难掩惊讶,陛下竟然会参与朝政之事?他下意识看向萧应,却看到萧应的目光深邃,正对着小皇帝。
燕青自知自己多嘴,道:“那些人闹来闹去,不就是想要一些好处,朕以往养猛兽时常用此招。若是一块肉都没有,那些畜生才懒得动。但若是都分得一块肉,它们也不愿意卖力。所以朕就用一块肉吊着它们,它们自然争得你死我活。畜生如此,人应该差不多。朕就不信给了好处让他们抢,他们还能抱成一团。”
好半天,殿中静得吓人。
齐司空低着头,暗道小皇帝果然玩物丧志,连朝堂之事都能和自己养猛兽相提并论。那些人可不好对付,这样的法子肯定不行。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萧大人说一切听从陛下旨意。他顿时纳闷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燕青暗喜,姓萧的居然采纳她的意见,是不是证明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的一番挣扎总算是没有白费。
齐司空领了旨,告退出去。
萧应又重新埋首在奏折之中,无视那堆画像。
燕青哪里还顾得这些,也没注意到最上面的那副画像不知何时换成反面朝上。她一脸欢喜,像得到夸奖的孩子,“亚父,朕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陛下平日驯兽,是否极为有趣?”萧应不答反问,眼神深不可测。
她只能点头,“朕也就是爱好而已。”
“听说陛下尤为精通此道,可惜臣一直无缘得见。”
他是什么意思?
燕青脑子里灵光一现,“亚父,这有何难,朕带你去看便是。”
“臣替众人谢过陛下。”
这是要让朝臣们都是观看的意思。
那双深渊般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吞噬,燕青哪里敢与他对视,她隐约有了猜想,心跳不由加快,像要跳出胸腔一样。
她得意地一拍胸脯,“后日,就后日,朕要让你们都见识见识。”
出了勤政殿,她几乎地疾步去到元德殿。一路行去,她面带红光眼有兴奋,见到魏太后难掩喜色与激动。
“母后,萧旻天终于上钩了!”
魏太后一惊,忙问:“皇儿,你慢慢说。”
“母后,朕邀请他后天去兽殿,他同意了!”
“真的?”魏太后先是一喜,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怎么同意的?”
“朕和他打赌,后天各选一只猛兽相斗,若是朕赢了,以后他就要还政给朕。若是朕输了…哼,朕怎么会输!”
魏太后心下冷笑,她就说这个废物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说服萧旻天,怕是萧旻天想借机生事,最有可能的就是名正言顺地要了这个废物的命。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魏家的机会就来了。
她状若担忧,“皇儿,这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燕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些畜生都是朕养大的,朕最是知道如何使唤它们。后天,就在后天,朕要让萧旻天有去无回!”
“皇儿。”魏太后显然也难忍激动,“你打算怎么做?”
“不要人兽斗,免得到时候说不清。上场的全是畜生,真要出了什么事,旁人总不会说是朕指使的。毕竟畜生又不是人,它们又听懂人话。”
魏太后抚着心口,“皇儿,成败在此一举,你多当小心。”
“母后,儿臣省得。”燕青一脸无惧,仿佛真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大草包。
母子二人心思各异,魏太后自会私下同魏太师密谋此事。
昼夜交替,观兽斗的日子很快到来。
以萧应魏太师为首的朝臣们齐聚兽殿,另一边是燕青和魏太后。精美的华盖遮日,明黄的屏风虚掩,处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燕青坐在上位,旁边是魏太后。萧应和魏太师分别列于左右侧的首位,其他的臣子们依着品阶而站。
一声虎啸,掀起兽斗的开场。
正中一只大铁笼,笼中有二虎各卧一头,分别以木板挡住彼此的视线。燕青选中的是头上一撮白毛的那一只,萧应的是另一只。
太监将一只宰杀好的活鸡吊在笼子中间,然后抽掉两边的木板。两只老虎瞬间窜起争夺,一时间虎啸声震耳欲聋。
燕青不喜欢看这样的场景,但是她不得不看。慕容适可是极喜欢兽斗,尤其是人兽斗,人兽斗更残酷更血腥。
众臣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人望向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与一脸冷峻的大司马。这场兽斗在所有人看来,是他们之间的斗争。
两虎势均力敌,厮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眼看着白毛老虎占据上风,将另一只老虎逼到笼子的角落,没想到变故却在瞬间横生。
笼子竟然开了!
两只猛兽出笼,惊呼四起。
燕青的心提到嗓子眼,身体紧绷保持随时逃跑的姿态。她的左边是美艳动人的魏太后,她的右下首则是萧应。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身体是朝右边倾斜的。
白毛老虎突然一声虎啸,不知为何朝这边奔来。卷起的疾风中灰尘滚滚,还有一股极强烈的腥气。眼看着它要往自己身上扑来,她情急之中跳下座位,生存的本能占了上风。她压根来不及思索,一心寻个高处爬上去。她死死搂着自己攀上的人,在她眼里她爬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坚实的大树。
惊变让众人忘记反应,不少人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无比错愕。只见陛下像只无尾熊般挂在萧大人的身上,而他们印象中从不与人三步内说话的萧大人则站着一动不动。
燕青根本没有察觉到不对,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保住自己小命这件大事上。她的腿紧紧缠着萧应的腰,双手拼命搂着他的脖子。
就在这里,所有人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他们看到那只老虎身中箭羽一动不动,而美艳尊贵的太后娘娘则抱着肚子从座位上滚下来。
血从魏太后身下漫延,触目惊心。
“太后娘娘!”
“娘娘!”
“太后娘娘…小产了?!”
第27章 你长得真好看。
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 血腥气弥漫在元德殿的上空。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殿外亦是安静得诡异。
魏太后确实是小产,近十位太医都是同样的结论。
殿外虽静, 人却是黑压压一片。
燕青站在最前面,她背挺得极直,仿佛方才那个吓得挂在萧应身上的人不是她。而萧应则站在她身侧,周身气压极低。
群臣在后, 魏太师白面已是阴晴不定。谁也不知他心中是何等的恼怒, 明明胜券在握却形势急转而下。众目睽睽之下, 寡居多年的太后娘娘小产, 这是抵赖不掉的事实。纵然他有心想做什么, 无奈左右两边都被侍卫严防死守。他不仅不能做什么, 还得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角落里, 一个捆得结实的太监被堵了嘴。此人生得高大威猛, 实在不像一个太监。在几位重臣的见证下, 他被验明正身。这几位重臣是赵太保齐司空并魏太师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不应该完整的某个地方。
深宫之内,尊贵的太后娘娘与人私通。这事说小了是天家私事, 往大说那是欺君之罪。结果不言而喻,所有人都在等萧应决断。
萧应道:“太后娘娘与人有私,证据确凿, 陛下该如何处置?”
燕青听到他的声音,后背开始发凉。
之前情急之下将他当成大树攀附, 事后她吓得半死。当她手忙脚乱从他身上下来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还好有更大的变故等着他们,否则她毫不怀疑他会杀了自己。
那白毛老虎分明是冲着她的,后来又转向魏太后。其实缘由并不难猜, 左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的把戏。
他们这些人守在殿外,不知是不是和多前年那个小宫女产子时的情形一样。当初那些人,现在很多也在场。除了老萧大人换成了萧应,前齐司空换成了现在的齐司空,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变动。万物都有轮回,魏太后那时也是等候在殿外的人之人,或许正如她一样站在众人有前面。
她不无阴谋论地想,萧应想必早就知道魏太后与人私通的事,今日之事必然也是他的手笔。偌大的大祁宫,与其说是魏太后的地盘,不如说暗地底却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之所以没有发现她的身份,或许是压根不在意。因为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必死之人,实在不值得费心思。
“魏氏虽不是朕的生母,但这些年来对朕颇为照顾。她不顾和父皇的夫妻之情,做出此等丑事,我慕容皇族自是不能容她。然而朕念她这么多年的抚养之情,愿为她网开一面。今日朕便替死去的父皇做主休了她,以后她是生是死都不是我慕容皇族的人。”她看向魏太师,“魏大人,待会你把人带回去,此事朕会昭告天下。”
魏太师变了脸,心知今日自己栽了大跟头。不过他不会把人带回去,他的女儿死也要是慕容皇族的鬼。
他面色难看,所有人都能猜出一二。
燕青冷笑,“魏大人,魏氏让我慕容皇族蒙羞,你不会还想让她留在宫中吧?她已是不贞之人,大祁宫容不得她,朕不会让她脏了慕容家的风水,更不会让她污了列祖列宗的眼。朕已是对她网开一面,难道魏大人希望朕赐她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
“陛下,她做出这样的丑事,不配做我魏家的女儿。”魏太师不愧是老狐狸,此时同魏太后斩断关系,为的是保住整个魏家。他绝口不提带魏氏家去的话,是想借别人的手杀了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