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下意,是怕燕青怀疑自己的身份。
魏太后的眉头拧得更紧,原本以为还能拖个一年两年。如今萧应越发势大,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个废物来了月信,便不能再等了。
“你去弄一碗药来,把血给止住。”
曹嬷嬷骇一跳,“太后娘娘,万万不可。药量太重,陛下怕是受不住…”
“废物!”魏太后压着怒气,“罢了,药的事先放一边。你先稳着她,万不得让她自己猜到什么。”
“奴婢省得。”曹嬷嬷应下。
魏太后脸色阴沉得可怕,“这个废物不争气,就别怪哀家狠心。她倒是好本事,萧旻天居然会出手救她。”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是萧旻天接住跌下朱台的燕青。魏家父子又惊又喜,惊的是萧旻天的行为,喜的是燕青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他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指不定哪天萧应真的会栽在小皇帝手上,阴沟里翻船,到时候渔翁得利的是他们。
但魏太后不这么想,这个废物的身份是一个大隐患,万一走得太近让萧应瞧出点什么,他们所有的筹谋都将前功尽弃。更有甚者如果萧应真有龙阳之好,那么露馅是迟早的事。
她眼神慢慢变得怪异,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盯着床上的人。她越看越觉得锦被之中那张弱白的脸碍眼,鬼使神差般伸手掐往对方细嫩的脖子。
曹嬷嬷惊骇无比,却不敢叫出声来。
涂着蔻丹的手慢慢收紧,手中的脖子仿佛一掐就断。魏太后眼中尽是戾气,猛不丁听到燕青的咳嗽声。
燕青闭着眼,嘶哑着拼命摇头,“母后,母后!救儿臣…有人要杀儿臣…”
魏太后手一顿,慢慢松开。
“皇儿,皇儿,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到她之后哇地一声哭出来,“母后,儿臣梦到您变成了一个老妖怪,您还要杀儿臣。儿臣好害怕…儿臣好疼,儿臣是不是要死了?”
她脸上又聚阴狠,变幻不定。
曹嬷嬷赶紧过来,“陛下,您这是做噩梦了。您在太宸殿昏倒,太后娘娘一直守着您。”
“可是…朕真的梦到母后变成一个老妖怪,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燕青眼神迷茫,忽然感觉一股热涌,“嬷嬷,朕这是怎么了?!朕怎么感觉自己在流血!”
魏太后挤出心疼,眼表尽是慈爱。“皇儿,你长大了。你忍忍,男人都得有这么一遭。待会母后让人给你熬一碗药,你喝过之后就没这么疼了。“
如果不是疼得太难受,燕青都想笑。当男人都得有这么一遭,老妖婆颠倒男女的本事还真大。她倒是巴不得男人也会这样,让他们也尝尝当女人的苦。
可是她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不是男人。
曹嬷嬷也在帮腔,“陛下不要怕,过几日便好了。”
燕青皱着眉头,“朕真的好痛,过几日真的会好吗?”
“当然。”曹嬷嬷安慰她,“这几日陛下安心养着,保管几日就好。”
魏太后说到做到,果真让人熬药给她止痛。药依然是黑乎乎的,还闻得到一股很深的生姜味,看得出来确实是缓解痛经的药。她心知她们并不是真的心疼她,而是怕她疼得厉害让别人看出门道。
她低头喝药,魏太后慈爱的眼神变得阴毒。当她再抬头时,看到的又是慈母一般的美艳妇人。
“皇儿长大了,也该大婚了。”
“母后,朕真的可以大婚吗?”燕青面露狂喜,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朕要娶乐央,朕要让她当皇后!”
“乐央的身份不够。”魏太后依旧慈爱有加,“她迟早是你的人,待皇后产下嫡子之后,你想怎么宠她都行。”
燕青心下冷笑,一旦她大婚,她的皇后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怀孕,然后新一代的君王降生,她这个前浪便要被拍死在沙滩上。到那里别说宠爱什么美人,她这条小命都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母后,朕不要别人,朕就要乐央。”她撒着娇。
魏太后还是那么的慈爱,“皇儿,你是堂堂天子,你的皇后只能是士族出来的贵女。母后定会替你好好挑选,为你择一位好妻子。”
燕青看上去不太高兴,把被子一蒙,”除了乐央,朕谁也不喜欢。“
曹嬷嬷赶紧打圆场,“陛下,太后娘娘都是为您好,您可千万不能同娘娘置气。”
被子里的燕青哼一声,又开始喊痛。
她身体太寒,痛经也非同一般。这样的疼又冷又阴,伴随着坠坠的沉闷。这样的疼痛让她无比清醒。她知道自己怕是死期将至。
魏太后的眼中再无虚伪,晦暗不明地盯着隆起的锦被。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的人气息均匀再无动静。
“乐央那边…”曹嬷嬷刚说了一个头,被魏太后凌厉的眼神一看,立马低下头去,“奴婢该死,奴婢逾越。”
“哼,那丫头心大,不合适。”魏太后说:“不过无妨,哀家早有准备。”
“太后娘娘英明。”
她们料定燕青不会醒来,因为那碗药里除了止痛的,还有安神之物。但是她们不知道,燕青的痛经非比常人,疼痛使药力也减了几分。
燕青听到她们的对话,眼睛却没有睁开。她知道自己突然来月经,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心知必是自己偷吃补药的结果,寒血疏通对她的身体没有坏处。若是她能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最后却因为身体不行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不仅想活命,还想活得长长久久。
他们不是要争吗?他们不是要抢吗?她偏不如他们的愿!魏家想要这天下,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给。
与其给魏家,不如给萧应。
养了两日,她肚子不再冷痛。身为一个傀儡皇帝,权势的边她都摸不到,却还要恪守一个皇帝的本分。
上朝听政,下朝盖章,都是她这个工具人的工作。
一阵冷风吹过,萧瑟之气无处不在。她闻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腐朽气息,仰望天地之大深宫之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她站在勤政殿的门外,望着上面的匾额怔怔出神。
风吹着她帝冕上的玉珠帘,五色的光华在她眼前流光溢彩。透过这世间最尊贵的色彩,她却看到自己死时的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进去。
庄严肃穆的殿中,晨霜晚雪一般的美男极为严肃地伏案批阅奏折。他的冷刻在骨子里,如极地之月,又似深渊之水。
燕青深吸几口气,硬生生挤出泪花白着一脸仓惶进去。因为步子太急切,在迈过门槛时险些绊倒。
“亚父,朕…朕怕是要死了。”她奔到萧应的面前,泪水中带着害怕和惊恐,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萧应缓缓抬眉,冰冷的眼神毫无感情地看着她。
少年帝王小脸苍白,有着失血过多之后的那种虚弱。精致的眉眼中全是惶惶不安,黑玉石一般的眸子里盈满可怜无助。
燕青咬着唇,哭泣声带着崩溃,“亚父,朕若是死了朕一定把皇位传给你。朕想好了,朕现在就写遗诏。”
“陛下,发生何事?”萧应面无表情,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这人的定力真好,深府真深。
燕青感慨着,泪水流得更汹,“亚父…朕怕是真的要死了…呜呜…朕流了好多血,流得都快死了,嬷嬷却还说每个男人都一样,每个月都会流很多血。朕怕极了,朕好痛,你说朕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萧应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澜,盯着燕青。
燕青还在哭,“亚父,如果朕真的死了…”
突然她的手被抓住,视线朦胧中对上一双冷到冻死人的眼睛。
第26章 三更合一
萧应的力道极大, 修长的两根手指按住她的脉搏。她似乎听到自己如鼓擂一般的心跳,仿佛还能感受到自己脉搏之下血流加速的声音。
她在赌,拿自己的命在赌。生死关头她反而冷静无比, 既然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与其任人宰割被动无助,她宁愿赌一把。
殿中一片寂静, 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这样的姿势, 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她看着眼前的俊美容颜, 试图从他的脸上窥探他的情绪。
然而, 并没有。
除去寒气与冰冷, 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是如此的强势与冷漠, 如同极寒之地的冰峰一样一面与云齐天, 一面直入海底。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 流的血都是冷的。他的人是冷的, 他的心也是冷的,他的身体也应该是冷的。可是他的手指却是温热的,和他的人完全不一样。
此时她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他的温度, 竟然生出些许的希冀。这这希冀如同沼泽里开出的花,挣扎着绽放着,哪怕弱小细嫩, 也恨不得在天地之间挣出一片天来。
“亚父,朕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朕就知道母后和嬷嬷都是哄朕的。流了那么多的血, 怎么可能无事?她们还说以后每月都会如此,朕不信!哪有人月月流血都不会死的,他们定是哄朕的。”
手上的温度撤离,她的心提得老高。放手一搏之后, 是无尽的忐忑与不安。她比谁都清楚有多冒险,无异于将自己的人头送到别人的掌中。
她的身世对萧应而言,肯定是最大的契机。只要他向天下昭告她是个女儿身,不仅她这个皇帝要下台,魏家也会倒霉。到时候他顺理成章登基为帝,世人还会说他是顺应天意。
与其说她是在赌,不如说她为自己的死亡做出选择,选择死在萧应的手上,而非魏家人的算计之下。
魏家人阴毒,萧应则狠辣,其实都不会有什么好死法。她之所以赌上这一把,是希望他看在她投诚的份上留自己一条命。毕竟她恢复女子身份,完全不可能威胁他的帝位。他应该不会蠢到杀一个毫无威胁的人,大抵会乐得博取一个好名声。
死寂之中,她仿佛听到自己全身的血液慢慢凝结的声音,她似乎还能听到那种清脆又冰冷的声响,宛如骨头碎裂发出的声音,又好像是心理防线溃塌的响声。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世间在她眼中渐渐成为一个牢笼,她在牢笼之中感受着虚无。
生死关头,其实人会异常的清醒与冷静。明知或许下一刻就是死亡,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能这么平静。
“亚父,你告诉朕,他们是不是骗朕的?”
“太后说得没错,陛下确实不会有性命之忧。”
巨大狂喜将燕青淹没,那凝结成冰的身体在缓缓变暖,眼前的虚无慢慢真实起来,她的瞳仁中清楚映着他的模样。
他这是在告诉她,她不用死。
“亚父,朕真的不会死吗?流这么多的血都不会死?”她不敢置信地确认,生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会。”
“太好了,朕真是吓死了。”燕青宛如劫后余生般喜极而泣,她是真的欢喜,欢喜到又哭又笑。如果能继续活下去,谁又愿意去死。“朕相信亚父,亚父说朕不会死,朕肯定不会有事的。朕要活得长长久久,以后给亚父养老。”
送终那两个字她可不敢说,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装傻充愣不能停,但不能因为得意而忘形,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谨慎。
萧应闻言,深渊一般的眸中隐现一抹嘲弄。“陛下要为臣养老?”
燕青泪痕犹在的小脸现出几许羞赧,水洗墨玉般的眸子清澈通透,雌雄难分的长相浮现女儿家才有的娇憨。
她忐忑点头,眼有期许,像是压根听不出他证据中的嘲讽。
“以前是朕不懂事,如今才知亚父你的劳苦功高。朕自知不是什么政国之才,朝中之事以后还是要仰仗亚父。朕不能为亚父分忧,只想着将来好好孝敬亚父。”
萧应一脸疏离,眼中讥讽更深。“陛下厚爱,臣受之有愧。太后娘娘抚养陛下长大,若论孝敬陛下自是最应该孝顺太后娘娘。”
“亚父。”燕青神色蓦地一黯,“朕也说不上来,以前朕觉得母后和魏家都是为朕好,而今朕却觉得他们是另有所图。过往朕对亚父多有误会,做了许多惹亚父生气的事,亏得亚父大人有大量,不与朕一般见识。朕现在才明了,嘴上说关心朕的不一定真的为朕好,默默做事的人才是真正的为了大穆。“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一直在打鼓。她的演技并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拙劣。但是她知道,这种事情重要的不是演技,而是利益。
萧应修长的手指轻叩着结实的檀木桌面,一下一下像敲击人心。微垂的睫毛遮住深不见底的眼睛,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殿中的气氛无比的诡异,死寂中透着寒气。
燕青是害怕的,同时又是无比期待。她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只要他既想图名又想图利,或许会选择相信她。她相信萧应明明已经位高权重却一直没有废了她这个傀儡,肯定是想名利双收。
如今她伸出橄榄枝,既能为他谋取名利,还能一举扳倒魏家,他应该不会太计较她这么做的理由与动机。
好半晌,萧应问她,“陛下怎会如此作想?“
她知道,
以此人之心性不会轻易信她。一个人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能爬到这个位置,肯定不会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幸好她早有准备,神情几番变化之后慢慢现出一些愤怒,还有一些懊恼与痛恨。
“朕听人说,当年朕的父皇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魏家人害的。自从魏氏进宫以来,朕的那些皇兄们无一幸免夭折。若不是魏氏自己未能有生养,只怕朕也不可能出生。他们害死了朕的父皇,还想用同样的招术对付朕。朕与他们势不两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惜朕没有证据,便是知道那些事情是他们做的也无计可施…”
萧应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依旧冰封不化。只那冰冷的眸光中似有万道穿透人心的利箭,直直刺过来。
她吸了几口气,“朕先是不信的,可是…可是朕不是母后所出,朕还听到母后和曹嬷嬷说的话,她们这么多年一下在对朕下药。那些药不会一时要了朕的命,但朕应该不会是什么长寿之人。亚父,如今朕能信的人只有你,朕说的话永远作数,愿与你共享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