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心道,原来他叫林若。林棠儿姓林,他跟着姓林也是合情合理。以前她就怀疑过他的身份,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
只是萧应接下来的话,否认了她的猜测。
萧应说:“他是我舅家表弟。”
在听到这句话后,燕青和林若都是齐齐一惊。燕青惊讶的是林若的身份,竟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林若震惊的是萧应对燕青的态度,如果不是十分看中这个女子,堂堂皇帝是不可能自称为我,也不可能对别人言明这样的事。
林若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如刀,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此女长得极似那个小皇帝,怪不得表兄执意娶之。
燕青能感觉到林若刀子般的目光,暗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林若都视她为敌,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所以当年才那般处心积虑,冒充萧应骗自己出宫,然后又假装遇袭让自己落到田太傅手中。
这时萧应看了林若一眼,林若恭敬告退。
临走前,林若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燕青,眼神无比的意味深长。燕青心头一凛,回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激得林若瞳孔猛缩,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这三年来,他都在榆州郡。”
燕青狐疑,看向说话的萧应。
榆州郡地处北边,是北边最为偏远的一个州郡。常年黄沙漫天,少雨多灾,荒芜而又贫瘠,是历朝历代流放罪人之地。当地的官员,除去本地的土司乡绅,余下的多为被贬之人。所以萧应是告诉她,这三年林若都被贬去了榆州郡。他是几个意思?是向自己示好,还是在向自己赔罪?
都说兄弟是手足,女人似衣裳。何况她还是一件不怎么保暖的衣服,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件衣服断了自己的手足。人家兄弟情深,她这个外人又怎么比得过。
“原来他去了榆州郡,怪不得先前一直没有见到。”她不以为意地说着,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也没看穿当年的事。
有些事,糊涂比明白的好。
说破了又如何,姓萧的不可能为了她出头。
当年林若想要的是她的命,他们之间是死仇。以林若的身份,就算是被贬到了榆州郡也不可能当苦役,应该也没受真正的苦。
三年过去了,她早已无恨无愤。
她装作极困的样子,不太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
“亚父,时辰太晚了,我先回去睡了。”
萧应却不容她逃避,一把拉住她。她错愕不已,下意识甩开。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箍进对方的怀里。
“你都知道了。”
“…呃,猜到一点。”
他都看出来了,自然是不必再装。
“以后不会了。”男人的声音极沉,如古琴般低缓。
燕青突然很想哭,她的心里闷闷的,充斥着极为复杂的酸楚。她是不恨,也不怨,但是她也会难过。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像洒乱的调料一样五味杂陈。
他说以后不会了,她能信他吗?
不信,她不信!
即使最后那件事是林若做的,但之前的种种呢。她很想忘了那些算计和利用,也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当年的孤苦无依与如履薄冰。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在骗她!
她狠推他一把,面露悲凉。
“萧旻天,如今你江山在手,又何必做出这般姿态!“
萧应似乎没有防备,一把被她推开。他想伸手过来拉她,却看到她眼中的悲凉与讽刺。他的手收了回去,慢慢握成拳。
她表情似讥似冷,道:“江山是你的,我人也是你的,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你不需要再做戏给我看。我这个人贪生怕死,为了活命毫无尊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争抢,也不会逃。我会安安分分留在大祁宫。只求你善待我的家人,容我活在世上。若是你厌了我,还求你看在我听话的份上不要杀我,让我和我的家人苟且偷生。”
凄楚的声音,如泣如诉,很快被寒风吹散。
萧应眼神微眯,眸中尽是黯然。
他们对视着,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觉得自己浑身都被风给吹透了。通体的冷意流窜着,从脚底到后背,再从后背到心间。
恐惧开始漫延,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逞一时口舌之快是很舒畅,但爽完之后还得自己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眼神慢慢涣散,目光变得迷茫,然后扑过来抱着站得像冰雕似的男人。
“亚父,这是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你以为这是哪里?”男人的声音极冷,如阴风在背。
燕青听得打了一个哆嗦,她就知道发泄一时爽,爽完火葬场。刚才她真该忍一忍,都忍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不能再忍的。
“我明明睡着了,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她不用假装,此时已是害怕惊恐的样子。
萧应冷哼一声,吐出四个字。
“阴曹地府。”
燕青又是一个哆嗦,别说还真像。
影影绰绰的宫殿、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以前这森冷的气氛,还有眼前堪比鬼使阴差的男人。
这不是地狱,却胜似地狱。
“亚父,你…你别吓我。”
这个王八蛋,肯定是故意吓她的。
萧应笑得森寒,一把将她扯到跟前。那比往日更幽深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死死地盯着她。她被看得心里发毛,险些尖叫出声。
“你怕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
她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这个活阎王。
“亚父,我…我怕鬼…”
萧应的目光越发阴冷,黑漆漆的眸色中,似有火光。他将她扯得更近,大手一把环住她的腰,迫使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鬼有何可惧!”
她被迫仰视着他,被腰上的那只大手勒得喘不上气来。心道鬼还没有他可怕,他这个样子比最恶的鬼还吓人。
“亚父…”
“不怕。”
她哪能不怕,她怕得都快哭了。
“有亚父在,我不怕…”
萧应闻言,暗不见底的眼神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波澜,波澜先是极小,尔后便是滔天巨浪。他一把将抱着自己的女子打横抱起,几个纵身回到乾坤殿。
燕青吓得惊呼出声,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萧应飞檐走壁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身手居然好到这个地步。直到她被放在那张龙床之上,惊得飞出去的魂魄才堪堪归位。
谁知魂魄是归了位,但身体却不再是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极睡去。
烛火摇曳中,男人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零乱汗湿的发,细细描绘着她的五官。从额头到眉心,顺着鼻子滑到她的唇瓣。然后往下探,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心里没有他又如何,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纵然人间似地狱,他们也要一起共沉深渊!
第73章 这样的萧旻天,让她觉得
晨曦的光照在乾坤殿的飞檐上, 琉璃瓦在曦光中熠熠生辉,端地是天下顶极的人间富贵色。后殿的窗户微开,晨光从窗户透进来, 唤醒沉睡中的人。
燕青缓缓睁开眼睛,不甚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突然她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外侧还没醒来的男人。男人的侧脸如雕如琢,雅致无双。那高挺的鼻, 完美的唇线, 无一处不令人痴迷。他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 俊美而又无害。
都说老天爷最公平, 但她觉得上天也有偏爱。既给了这人无上的权势, 又给了他出尘绝艳的相貌。他的睫毛细长, 又密还微翘。他的皮肤极好, 好到让女人都嫉妒。下巴与唇上的胡茬不仅无损他的俊美, 反而增添了几分不羁。
燕青看着心痒, 真想把这睫毛一根一根拔下来。她盯着她的下巴看,脑海中幻想着他留着胡子的样子。她嘴角弯了弯,轻轻哼了一声。眼波流转的刹那间, 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萧应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看够了吗?”
燕青心下一惊,笑意惺忪, “人有爱美之心,好看的自然要多看两眼。”
“与王三相比, 如何?”
燕青大眼微闪,萧旻天一大早发什么神经,好端端地和王珏比什么。她心里觉得怪怪的,说出来的话却极是中听。
“以前世人都说王大人是明安城第一美男, 那时我就瞧着他不如你好看。后来他入了朝,却蓄了须,更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说完这番话,她发现外侧男人的眉目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这样的柔和让他的五官如润玉一般,少了往日的冷漠寡情,多了几许温暖。他的气势不再是霸气,而是隐约透着一些人间烟火气。
两人一前一后起床,又一起用了早饭。
早饭过后,燕青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去上朝,然后在勤政殿处理政务。没想到他一直坐着没动,甚至还拿起一本书在看。她仔细一想,猛然想起今日休沐。眼看着过了辰时,对方还没有要出去的样子。等了又等,对方还是不走。她想了想,索性不去管他。
这尊大佛她惹不起,但是躲得起。
只是她还没走出乾坤殿几步,身后传来动静。她回头一看,便看到萧应大步过来。那一身的气度卓然出尘,即使他穿的是常服,亦无法让人忽视他无人企及的威信。
她停下脚步给他让了路,没想到他却走到她身边,暗沉的眸子看着她。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
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男人看什么看。
“我今天回侯府。”她说。
“嗯。”萧应颔首,“走吧。”
燕青狐疑,这个男人从早起就不对劲。平日里一个时辰恨不得当成两个时辰用,像是长在勤政殿一样的工作狂,居然要陪着自己一起回侯府。燕氏夫妇那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头百姓,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看重。她隐去心头的疑惑,装出欢喜的样子。
夫妻二人出了宫,直奔留恩侯府。
王氏一听下人来报,急切地出来迎接。打眼看到女儿身边的那个男人,脚下一个踉跄。她眼神本来就不好,这一失神瞳孔更是涣散,慌乱而又没有焦距。
“萧”那声音姑父还没叫出声,她连忙咽了回去,咽得她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陛下,臣妇见过陛下。”
萧应上前扶她,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燕青眉心微皱,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有萧应在,王氏很拘谨,直到他起身去看燕老头,王氏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双苍老的手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几次欲言又止。
犹豫了好半天,终是没能忍住,嚅嚅开口,”青青,娘听人说,是你不让姑爷…陛下纳妃,你,你怎么能这样?“
“娘,是他自己不想,非要推到我头上。”燕青很无奈,萧旻天那个王八蛋故意让世人误会,如今阖京皆知她就是一个妒妇。
“你这孩子。”王氏一脸的不赞同,“你看看咱们镇上的乡老,老大年纪了还不停地往家里抬姨娘。他是皇帝,皇帝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就算他嘴上不说,咱们当女人的也应该替他张罗。”
燕青更是无语,“娘,他的心思我可不敢乱猜,你也不要乱想。他现在不想纳妃,肯定是有他的计较。那些个天下大事我不懂,我只能是不能他添乱。”
王氏听她这么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大多都是家一些家常里短的小事,还有燕老头的病。接着燕青又去看了燕老头,然后和萧应一起离开。
没有在侯府用饭,这是萧应的意思。
燕青心下冷笑,他现在当皇帝了,也比以前惜命,连饭都不敢在外面吃。她跟在他身后出了侯府,却不是回宫,而是去了萧府。
萧府人去楼空,方伯留守。宫里的男人都是太监,方伯自然不会跟去。三年不见,方伯看上去精神如故。
偌大的萧府,萧条了许多。
一路走去,除去几个打扫的下人,再无其他人。
燕青发现,萧应一到侯府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更加冷冽更加阴沉。这样的萧应,让她想到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霸气凌厉。可是她为何觉得他心事重重,像是背负着无数的枷锁负担,连脚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她快走几步,追上他的步伐。他微微侧目,清冷的脸上有了一丝缓和,锋利的眉骨也松开了一些。那紧抿如薄刀一般的唇,似乎勾了勾。
他大手一伸,牵住她的手。她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心里的怪异越来浓重,总觉得他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和自己说。但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大手温暖而干燥。她突然感到无比的心安,仿佛被他这么牵着就有安全感。
安全感这三个字一冒上心头,她就骂了自己一句。
萧府很大,虽说同大祁宫不能比,但在明安城也是顶极的府邸。可惜往昔的繁华不再,那些假山奇松都显得有些寂寥。不过寂寥归寂寥,倒是很清静。
直到祠堂两个字映入眼帘,燕青心下微动。
她想着,萧旻天今天怪怪的,原来是带她来见萧家的列祖列宗。他这是告慰祖宗呢,还是来向祖宗邀功的?看把他能的,她这个慕容氏的皇帝都成了他老婆,他肯定是来炫耀的。
一进祠堂,她又愣了。
萧氏的祖先的牌位七零八落,香案上的烛台不知冷了多少年,上面更是积着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多年无人打扫无人供奉。更为令人震惊的是,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的灵牌,有好几块都磕掉了漆。
她下意识朝身边的男人看去,男人的神色不喜不悲。看来他不是带自己来见萧氏祖先的,那他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应脚一抬,一块灵牌滚了几下。
燕青低头看去,看到灵牌上的名讳,嘴角抽了抽。这块灵牌不是别人的,正是萧应的父亲萧恪。她就知道一个能弑父杀全家的男人,怎么可能尊重逝者。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拿着父亲的灵位当球踢。
“他没死。”
“谁?”燕青惊问,很快明白他指的是谁。
萧恪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