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伍煜借着自己的死,必是要闹出一番动静。不想没过两天,明安城又掀起一股传言,竟是在议论前朝还有血脉存世。说前朝穆宁帝那位在大火中香消玉殒的宠妃其实没有死,而是偷偷被人救出宫外,还生一名皇子。而那皇子也一直养在民间,现如今是经长大成人。
如此隐蔽的宫闱秘事都被人翻了出来,可见背后之人真有几分本事。男人追逐权势,天下兴亡易主,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残忍。
那些人能查到这样的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背后的人肯定不止伍煜主仆那样的小角色,定然还有朝中的重臣参与。
她知道此时的朝堂,必是暗流涌动。她不担心萧应,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坐以待毙。只是看到不知愁苦的林棠儿,还是难免唏嘘几声。
林棠儿住的宫殿就建在原来的甘棠宫之上,更名为甘来宫,取自苦尽甘来之意。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今日燕青来此,是因为林棠儿做了点心让她来尝。
林棠儿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这芙蓉糕松软绵甜,小孩子吃了也容易克化。等你和应儿生了孩子,我再给孩子做。孩子…孩子…”
忽地她的眼神滞怔起来,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然后表情变得焦急而痛苦,一把拉住离她最近的燕青。
“我的孩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
燕青心知,她这是又发病了。
“娘,你别急,孩子好好的,萧应肯定会找到他的,你别担心。”
“对,对,应儿最厉害。”林棠儿呆滞的目光清明了一些,一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她的表情又变得疯狂,“不,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孩子是不是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早在林棠儿发病之时,盈香已经极有眼色地清退殿中所有的宫人。如今殿中只剩她们婆媳二人,还有林棠儿的一个贴身婆子。
燕青的手被抓得生疼,拼命安抚林棠儿。
“娘,那个孩子肯定还活着,你要相信萧应,他肯定会帮你找到他的,说不定过两天就会把人带回来。”
这时外面通传陛下驾到,紧接着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林棠儿已经扑了过去,拉着自己的儿子哭着喊着让他找孩子。
燕青心一惊,下意识退到一边。
萧应看了她一眼,低头不知和自己母亲说了什么,然后伸手在对方的后脖处一点,林棠儿便软软睡了过去。那婆子有眼色地上前,把林棠儿扶进内殿。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燕青,眸光暗沉。
燕青心思百转,感觉那道迫人的目光越发令人喘不上气来。这样的秘辛,萧旻天肯定是不希望被外人得知。
她只能装糊涂,“娘肯定是病糊涂了,你活得好好的,她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可怜天下慈母心。”
那个孩子,她想成萧应,应该是最安全的。
“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我?”萧应垂眸,问道。
燕青心想,不然呢。
她硬着头皮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萧应没回答,认真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的内心都剖开晾在他面前。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恨不得夺门而逃。
“你在这里陪她,我让人去备晚膳。”她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还没走两步,感觉身后一道冷风席卷,她被人拉住。震惊回头,眸子中倒映的是一张清冷俊美的脸。
她装出疑惑的样子,问:“还有什么事?”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他问。
“没有。”燕青没什么要问的。那是他的私事,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是她这样的身份。他们的关系明面上是夫妻,但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他案板上的肉。一块肉不应该好奇,更不应该好奇屠夫的秘密。
萧应欺近,温热的气息却像灼人的火,烫得燕青毛骨悚然。
“当真?”
“真的没有。”燕青头往后仰,企图避开这种灼人的感觉。
突然一只温凉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避不开逃不掉,被迫继续承受这源源不断的滚烫气息。
“你早就知道。”萧应不是问她,而是肯定。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深,漆黑得吓人。当他气息逼近,那种气势仿佛能毁天灭地。
燕青心肝一颤,头皮开始发麻。她该如何回答?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早就知道他们家的秘密,甚至还猜到那个孩子是谁。
真的要这么坦白吗?
在权贵的眼里,越是知道他们秘密太多的人,越是留不得。她本身就是他的秘密,如果知道得更多,迟早有一天会让他生出忌讳。到那时,任是她再装疯卖傻,恐怕他也不会留她一命。
可是他都这么问了,她再装傻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以前不明白,今天娘一发病,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是不是就是外面传的那样?”
萧应还在看她,她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失望。他在失望什么,是不是因为她知道了,所以不得不杀她。或许是因为她还有用,杀了有点可惜,所以他才会失望。
她心紧了紧,全身发寒。
“亚父,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如今我已经嫁给你,我和你才是一路人。不管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与你一起面对。”
萧应久久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道:“你不是说,你最信我。”
“我…我当然最相信亚父。在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亚父。”
“是吗?”他的声音极轻,又极冷。
“是。”燕青的眼睛没有躲闪,心却是提得老高。一种莫名的闷堵横在心间,她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在听到这个是字之后,萧应放开了她。然后垂眸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又恢复前几日的柔和。
“回去歇着吧。”
燕青闻言,如蒙大赦,压下心里突如其来的悸动,三步并作两步出了甘来宫,完全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萧应一直站着没动。
那双森冷的眸子比往日更冷,其中还透着一股黯然。双侧的手紧握成拳,周身散发着压抑又隐忍的寒气。
她不信自己。
她一直在骗他,说什么最信他,其实从不曾信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的黯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霸气。周身的寒气一收,气势瞬间变得矜贵从容。
不信又如何?
除了自己,她还能信谁!
第70章 那个杀千刀的死男人,她
燕青吹了一路的风, 心中的悸动仍在。快入夏的风,既不冷也不热,清清凉凉夹杂着花草的气息, 很是好闻。
她的脚步先是匆匆,然后渐渐放缓。拐上一条岔路,不知不觉走到炼丹房。炼丹房常年搁置,虽说没有杂草丛生, 但看上去十分萧瑟。
窗棂上的漆都脱了, 残败之相随处可见。门口的台阶打扫的倒是干净, 石板的缝隙中钻出嫩绿的小草, 倔强地争取着生存的空间。
她推门进去, 倒是不见灰尘四起的景象。炉膛内炭火冰冷, 铜身又添了些许锈斑。旁边柜子里的药草与丹石仍在, 依然是她最后一次用过之后的模样。
景物没变, 变的是人。
房内的角落里, 再也没有重伤静养的少年。她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给自己揉药丸调理身体,也不用假装炼丹糟蹋东西。可是明明一切都变了,她却还是困在这大祁宫内。她身体不可能再有自由, 所以她不能把心也赔进去。
她手里拿着一根细小的人参,闻着人参的气味脑子里清明了不少。如果她因为萧应不经意的温情而产生不应该有的情愫,那么她就亲自将这样的苗头掐断。手中的人参应念而断, 她将断成两截的人参重新放回柜子里。
回到乾坤殿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复,默坐着喝了两杯茶之后, 心底的那丝悸动也已消失殆尽。殿外传来平康的通传声,是萧应回来了。
萧应神色冰寒,看也没看她一眼。
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对他的冷脸毫不在意。她又不是犯贱, 才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他心情不好反倒是件好事,晚上应该没有兴致折腾她。她真是怕了这个上床是狼的男人,简直是想把她往死里弄。
就寝之后,她心安理得地准备和周公去幽会。正当她和周公打得火热时,感觉外侧的人压了上来。她猛然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冒着幽冷绿光的眼睛。
萧应抿着薄唇,死死盯着身下的女人。她的表情错愕而恼怒,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情意与羞怯。
他一个发狠,狠狠咬她的细嫩的脖子。她的呼痛声被人堵住,紧接着便是狂风骤雨般的席卷掠夺。
燕青被迫承受着,心里把这个王八蛋骂得要死。她还以为今日能逃过一劫,没想到他还这么有兴致。一次不行,还来了第二次,累得她手指都不想动。
昏昏沉沉睡去之时,她还愤愤地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咬回去。
晨起时,身边已经没有人。她恶恶地磨了磨牙,狠狠捶了一下外侧的床,仿佛那里还睡着某个人。一拳捶下去,她犹不解气,又连捶了两下。在她准备还要捶的时候,猛然感觉气氛不太对。
萧应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她这般咬牙切齿握着拳头的样子,生动又鲜活。他眉宇间缓了一下,大步走过去坐在床边。
燕青的拳头还在半空中,被他的大手一把抓住。他抓着她的拳往自己的身上捶,幽深的眸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就这么恨我?”
燕青想解释,可是一想到昨夜他的禽兽行径,把心一横,“我不应该恨吗?”
是啊,她不应该恨吗?
从始至终他对她都是利用,她就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生死都不能由自己。她被夺了江山,自觉地滚得远远的不在他眼前碍眼,他硬是找到了她,害得她不得不重入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她眼神冷下来,无惧地回视着。
萧应瞳孔黑沉,眸中黑雾翻涌。
半晌,他喉结滚动,“那就恨吧。”
说罢,他出了内殿。
燕青静坐半天,心中一时怒火滔天,一时闷雷猛砸。她恨得牙痒,姓萧的是什么意思,不在意她恨他,看来是压根不在意她的想法。但又能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做着那些亲密无间的夫妻之事。这个混蛋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什么不近女色,什么断袖之好,分明是个重欲重色的俗男子。
他不是皇帝吗?他不是江山在手吗?为什么不多纳几个妃子满足自己的私欲,可着她一个着祸害算什么!
她恨恨地想了大半天,心头的火气才慢慢消散。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吃过早饭之后平康低头来禀,说是前朝今日所议之事,竟是选秀。而且萧应并没有驳斥那些臣子,折子也被留下了。
平康禀完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
燕青脸色几变,那些朝臣怕是看到后宫终于有了女人,以为萧应松了口。自然是卯足劲上折选秀,顺便给自己的女儿拉皮条。恐怕更有甚者,其中有不少人看不上她这个皇后的出身,心心念念想取代她。
她是怂得让自己都不耻,为了活命不惜委身萧应。想但只一想到后宫还有其他的妃子,每天会有数不清的宫斗,她就一个头两个大。日子已经苦逼成这样,难道还要和一群女人争宠?
宫人们见她面色难看,自然是噤若寒蝉。她这一板着脸,以前当过皇帝的那种气场不自觉散开。除了知情的盈香和平康,其他人都暗想着这个皇后娘娘虽说是农女出身,看着却堪比那些士族的贵女。
她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萧应回来。
萧应的表情沉稳冷漠,帝王的霸气在行走间尽显。仿佛最近的柔和都是错觉,他还是那个令人胆寒的掌权者。
殿中的气氛瞬间冷凝,燕青牙根都恨得泛疼。这个大尾巴狼,以前装得清心寡欲,现在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她真想两手一摊,随着他去。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么憋屈的日子,还要和其他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她就觉得又堵又恶心。是以她匀了匀气息,眉眼弯了弯。
“陛下,你回来了。”
一声陛下,听得萧应眼睛微微眯起。要知道燕青从没有这么叫过他,以前是叫他萧大人,后来称他为亚父。若是气急了,便直呼他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垂眸敛目。
燕青磨着后槽牙,状若无意地感慨道:“以前我也是天天上朝的人,现在回来了却不用早起,还真是多亏了亚父。”
“想上朝?”萧应问,声音不见起伏。
“不是。”燕青摆手,她哪里敢说还想上朝,那不是找死吗?“我就是觉得不太习惯,心生感慨而已。”
萧应看了她一眼,大刀阔斧地坐下。
他这一坐,颇有几分老神在在的意味,看得她是咬牙切齿。尤其是他那个矜贵淡然的样子,更是让她心头火起。
装什么装!
她心下冷哼,忍着火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一把夺走他手中的茶杯。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下颌微微地抬着。
“听说今日早朝,有人上折选秀。”
萧应眼中隐有笑意,眉宇间似有春风徐徐而过。像极那初春的暖阳从高山升起,映照在冰雪之上。
燕青一时有点看痴,目光都呆了三分。直到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大手揉了揉,她才懊恼地回过神来。她还想使用美人计,不想反被人用美人计攻略了。可恨她自己不争气,险些中了美男的毒。
话头都起了,她当然要接着说下去。
“亚父,我不喜欢宫里再有其他人。你若真管不住自己,我也不拦着你,你想纳多少妃子都可以。不过你若是有了那些女人,能不能放我走?”
话音一落,便感觉自己被寒气笼罩。她冷得上牙和下牙都碰在一起,眼神却是不惧地看着那个散发着森冷气息的男人。
萧应眸色几变,由冷至暗。
他以为…他表现得足够明显。
燕青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暗暗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看他这个样子是不准备放过她,她还得继续待在这糟心的地方。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真的纳妃,大不了她想个法子恶心他,让他不愿意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