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开眼睛,立马看到一抹龙袍。
燕青看着他,道:“朕翻过旧案宗,发现你爹死得不冤。他说萧大人有不臣之心,证据呢?空口白牙逞一时口舌之快,萧应不灭他灭谁?更蠢的是为了和萧应对抗,他竟然训练私兵。他说他是想除奸佞,谁知道是真是假?若朕那时能掌权,未必不会治他的罪。那么一个大的把柄被萧应捉住,他是自取灭亡!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平白无故送了全家的性命,当真是愚不可及。”
“你…你…我父亲说的都是实话,萧旻天其心可诛!”
“那又如何?”燕青突然一声苦笑,“难道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吗?可是朕又有什么办法?朕明知他的意图却不能动他。本来还觉得你们伍家能助朕一臂之力,谁成想你父亲竟然与他硬碰硬。”
伍煜愣了,他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和自己说这些。
这样的话,实在不是他能听的。
燕青不看他的表情,又道:“朕虽说是一国之君,但是朝堂也好后宫也好,没有一处是朕能做主的。朕处处受制于人,连个可信之人都没有。眼看着萧应权势日渐增大,朕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伍煜心生一动,“陛下…”
“如果伍大将军还在,朕也算是有可用之人。如今你们伍家没了,萧应一人独大,朕根本不敢动他。便是想保你都得要苦费一番心思,若不然一个谋害君王的罪名足以将你处死。”
伍煜思及她说的话,想到这些天得到的照顾。身上的伤如果不是用了好药,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还有今日,那黑丹应该是好东西,他能尝到人参和灵芝的味道,不似一般的丹丸。一颗丹丸下肚,他感觉好了很多。
“陛下!”他把心一横,“我们伍家还没有死绝!”
燕青这才幽幽看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你这么恨朕,朕哪里敢用你。再说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帮朕?”
伍煜犹豫道:“陛下,臣愿赴汤蹈火。”
燕青笑了,“你一个奴才,能做什么?”
“…奴才也有奴才的路子。”
“好。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助朕扳倒了萧家,朕就为你们伍家平反!”
伍煜嘴唇微动,苍白的脸色隐约有了生机。
燕青直视着他,一字一句,“以后,你就是朕的人。”
第10章 亚父,你想干什么?!
一片诡静之中,伍煜也在看她。
他的眼神复杂而晶亮,趴着的身体抬了抬,似乎想行礼,又似乎是想起来。零乱的发打着绺,应该有些日子没有梳洗过。
忽然,外面响起脚步声。
燕青快速站直,盛气凌人地欲用脚去踩地上的伍煜。
“狗奴才,你再躲,你再躲啊。朕是真命天子,朕的命硬得很。你个低贱的奴才,朕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伍煜不是傻子,赶紧耷拉着脑袋装死。其实也不用太装,他的状态也只比死人好一些而已。这一垂头,零乱的发遮着脸,看着就像是吊着一口气。
风从门灌进,燕青望向前面的那道人影。
那人逆光而来,风起他的衣袖飘然出尘。
萧应!
怎么会是他?
燕青心下一梗,这个时辰外臣出现在深宫,此人还真是视她这个皇帝如无物。无奈她徒有君王的名头,实权却是一星半点都没有。再看那人,有权又有势,根本不把她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她心中惊讶,眼中却是惊艳。
宫灯照美人,一顾倾人城。
大自然的法则果然诚不欺人,当真是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
“亚父,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离开?”
“臣不放心陛下。”
不放心她?
燕青心中冷笑。
她一个受制于人的皇帝,身边连半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有什么不放心的。须臾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亚父,这狗奴才险些害了朕的性命,朕可不能轻易饶他!”
“他还不能杀。”萧应的声音极冷。
燕青可算是明白了,原来他真是为了伍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伍家未必没有残留的势力。
他这是怕伍煜为她所用,还是怕伍煜与她结成同盟?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还真是一个惯于玩弄权术的人,连丝毫的隐患都不会放过。心里又讽刺又愤怒,这是半点活路都不想给她。
她在夹缝中求生存,所图不过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这些人算计着慕容家的江山,一个个都想要她死。
“朕又没说要杀他,朕可不能让他死得太便宜。朕炼的丹用的都是好东西,他要是死了,只能说他自己福薄。”
“陛下,可否卖臣一个面子。”
我卖你面子,你却想要我的命!
燕青假装愤怒的样子,“他的父亲罪犯谋逆,还曾诬蔑亚父有不臣之心。他不过是个乱臣余孽,朕让他试药那是抬举他!”
“陛下!”
萧应上前一步,通身的气场冰寒如刀。冰刀子似的目光晦涩暗沉,又满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无情。
他这往前一走,可把燕青骇一跳。
“亚父,朕也没说要杀他,不就是让他试个药。”
萧应冰冷的目光无波无澜地扫视一遍炼丹房,然后落在死人一般的伍煜身上,他的眼神亦像是看死人一般。
伍煜一动不动,破烂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仇人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
燕青生怕他找死,在此时和萧应对上。敌我悬殊太大,她这个皇帝尚且要在萧应的手底下讨生活,何况是如同蝼蚁的伍煜。
“既然亚父开口了,朕保证不要他的命。”
萧应似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面无表情地转身。那通身的冷漠与杀伐果决,看得她不由得瞳孔猛缩。
如果她不同意,他会如何?
他这般态度,到底谁才是主子!
“亚父,朕还未大婚,也没有纳妃,后宫一直空虚无人,倒是没有太多的忌讳。可是你到底是个外臣,深夜不出宫到底不太合规矩。”
萧应停住脚步,慢慢看过来。
“陛下,你多虑了。”
“亚父,朕虽然无没有皇后妃子,但朕还有母后。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对你、对母后的名声都不好。”
魏太后今年三十有二,风韵犹存美艳至极。而萧应二十四,正值男人最好的年华。二人相差仅八岁,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
燕青不无阴暗地想,魏太后那般风情万种,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入萧应的眼。或者他曾经起过意,人家魏太后没有答应。
萧应的表情变得极冷极寒,“陛下是在教臣如何为人处事?”
“不敢,不敢。”燕青缩缩脖子,方才她是一时胆肥,眼下被他的眼神一看,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在发凉,她还不想脑袋搬家。“朕怕世人诟病亚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亚父还是注意些为好。”
“陛下上回不是还想认臣为父?“
燕青干笑,这人当真是狼子野心。
好你个萧旻天!
皇帝是天子,而他是天。天是天子的父,是天子的主宰。他把自己凌驾于君王之上,真是太狂妄了。
她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小命都在别人的手中攥着,她还瞎逞什么能。
思及此,她挤出笑容。少年帝王稚嫩的脸上是张扬又天真的神情,还带着一丝讨好。她这一笑,越发雌雄莫辨说不出的俊秀好看。
“朕没有见过父皇,从登基之日起一直有你辅佐。在朕的心里,你同朕的父亲一般。如果你能和母后好,朕自然心中欢喜,巴不得你们在一起。只是世俗礼教不容,朕好生纠结矛盾。”
装死人的伍煜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小皇帝为了讨好萧应,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堂堂太后,岂能委身一个臣子?
燕青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她庆幸萧应和魏太后没有什么苟且。否则他们如果你情我愿,她连夹缝中生存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们若是在一起,也有一点好处,她或许能逍遥自在几年。左右都是死,她当然更想快活一把才死,而不是在憋屈和胆战心惊中死去。
殿中的气氛陡变,萧应的气场更是强大到令人窒息。
燕青心肝颤了颤,她忘记姓萧的只爱江山不爱美人。
“亚父,朕就是说说而已。朕最近常梦到曾皇祖父,他让朕听你的话。朕想着万一朕和皇兄们一般没有福气,朕希望能有贤者接替自己的位置。”说到这里,她话锋一变。“亚父,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娶妻?难道是没有遇到合心的人?”
趴在地上的伍煜更是觉得她说的话很古怪,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慕容适先是不惜把太后娘娘推出去。眼下又说是想退位让贤,小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燕青还能想做什么,当然是讨好萧应。
萧应的手动了,她吓了一大跳。
“亚父,你别误会朕的意思。朕就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毕竟咱们男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是以后生了儿子,朕一定把他带在身边。等朕百年之后,必会传位给他。”
伍煜震惊了,小皇帝在说什么?
萧应冰冷的眼神落在燕青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她笑脸相迎,感觉自己都快笑僵了。心道此人大权在握却没有直接杀她,无非就是既想要江山还想要名声。如果她给了对方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会不会考虑一下?
“亚父,朕对女人没有兴趣。朕就想和父皇一样,炼炼丹什么的。如果以后炼出绝世好丹,一定会和亚父一起分享。”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应该会有一点动心吧。
伍煜恍然大悟,小皇帝这是想迷惑萧应。但是萧应此人从不信人,会被小皇帝的三言两语打动吗?
萧应眸光更冷,广袖一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亮锃光的薄剑。那剑极薄,散发着骇人的寒光。
燕青被吓得魂不附体,感觉那剑尖已到自己的鼻子尖。
“亚父,你想干什么?!”
第11章 燕青骇得手心冒汗,忽地
伍煜也顾不得装死,下意识抬头看去。只看到一白一黑,白衣的是萧应,黑龙袍的是小皇帝。萧应用剑指着小皇帝,小皇帝的脸都吓白了。
燕青的脸都跳到嗓子眼,姓萧的果然随身带剑。她心思急转,如今士族的势力还不差,他应该不会这么仓促杀了自己上位。
她忍着惊惧,道:“亚父,朕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这剑看着怪吓人的,真是把朕吓了一大跳。”
“陛下,秋寒露重,尚有蚊虫。”
燕青定神一看,见那剑尖之上竟然有半截虫子的尸体。她倒吸一口凉气,惊叹于对方的剑法高超。能在虚空之中精准斩断一只极小的虫子,想来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她脖子发寒,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斩断的虫子。
“亚父剑技之高,实在是让朕佩服。”
不佩服不行,这样的能力她望尘莫及。
剑尖远去一分,她慢慢松了一口气。
真是吓死人了!
一个朝臣夜留宫中,还对帝王兵刃相见,简直是欺君罔上。然而谁也不敢质问他为何带剑入宫,谁也不敢斥责他对君王不敬。
燕青这个皇帝,比傀儡还不如。
她见他收了剑,一直盯着他的腰封看。那腰封用银线绣着蟒纹,十分低调又华美。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软剑,可以藏在人的腰间。单看他的长相,当得起公子无双。再思及他的行径,却又是如此的目中无人。
好好的美男为何要当佞臣,当一个贤臣不好吗?如果她真是名正言顺的女帝,倒是可以考虑将他收入后宫。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暗骂自己还有心思想这样。
“亚父,朝中有你做主,朕就放心了。咱们君臣一心,定能成为一段传世佳话。”
萧应没有看她,冷漠的目光转向地上的伍煜。
伍煜实在被刚才发生的一切震惊到极致,一时之间忘记装死。回过神来之后,他的眼神慢慢现出恨意。
萧伍两家是世交,以前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很早之前,萧应不过是萧家的庶子,完全不能和嫡出的伍煜相提并论。伍煜知道他,只是因数他的相貌。所有人都以为萧家这位长相出众的庶子不过是个花瓶,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他以狠辣雷霆之势成为萧家家主。
他们伍家与他并无冤仇,他为什么要灭伍家?
伍煜的眸子渐染腥红,胸口急剧起伏。
燕青心道要糟,忙道:“亚父,你放心。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暂时不杀这个奴才。不过他死罪能逃,活罪难免。朕只能保证不要他的性命,必是要一泄心头之恨的。”
“人不死,即可。”萧应说。
所以此前伍煜快死了他也不管,他要的仅是伍煜活着,不论活成什么样子。即使是活得不人不鬼,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成。
燕青拼命朝伍煜使眼色,伍煜不得不强忍着仇恨低头。她松了一口气,听到萧应冷冷地“嗤“笑一声,这声嗤笑是轻蔑是无视,还有浓浓的讽刺。
伍煜低着头,双拳紧握。
“伍家全是没用的东西。”萧应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伍煜紧握成拳手青筋暴起,死忍着没有抬头。
燕青立刻跟上萧应,无比谄媚地送他。
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也或者是有些心动,萧应就这么走了。夜色如水,他身形如一道流光。那么的矜贵出尘,那么的闲庭信步。
一出炼丹房,最先看到的居然是温成那张辟邪的脸。自打温成被安插在乾坤殿,燕青是天天能看到这张脸。
高大威武的黑脸汉子立在那里,穿着漆黑的侍卫服,腰上别着一柄宽刃的刀,宛如一尊能退恶鬼的煞神。
还真是一个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