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哭了,赶紧回去吧,朕得空再去看你。”燕青说着,转身便走。
乐央咬着唇,止住哭泣,然后切切柔声,“陛下,乐央做了一只香囊。”
美人脸上还挂着泪珠儿,梨涡中盛满娇美与柔情。一双细白的玉手中举着一只香囊。香囊用金线绣着五福图,看着很是精致。
“乐央听说陛下最近睡得不太安稳,这香囊之中装的是安神的草药。”乐央泪痕尚在,露出一抹少女的羞涩。
燕青不接,平康有眼色地拿过来。
“你有心了,朕知道你的心意。”
“乐央别的不求,只盼着陛下好。”
这香囊燕青当然不会佩戴,谁知道那些安神的草药里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对朕的心思,朕还不明白吗?东西朕会好好收着,你乖乖等着朕。”
说完,她赶紧离开。
虚情假意的美人恩,实在是让人避之不及。她知道乐央一直在目送她,脚步自然是越走越快,恨不得赶紧逃离。
离开元德殿,她没有回乾坤殿。她的脚步不停,径直朝太宸宫的后殿走去。风吹不动她繁复的龙袍,她的衣袖却随着行走的动作晃动如流水。越是往太宸宫,草木渐渐稀少。生机一分分地抽离,入目之处皆是没有生命的景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重到头上的帝冕都沉似千钧。
平康胆战心惊地跟着,“陛…陛下,您不回去歇一会吗?”
“不了。”燕青道:“朕要去向亚父解释清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是艰难她也要面对萧应。萧应不会明着杀了她,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虎山有虎当大王,在真正的大王眼里,她就是一个上窜下跳的滑稽猴子。
后殿的门开着,宛如猛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送上门。她在门外停下,深吸一口气。抬头瞧见高高的匾额,上面写着勤政二字。
这是她的地盘,而她却忐忑至此。慕容氏的江山,政权却不在皇帝的手中。里面处理政务的是一个臣子,身为天子的她反倒要看对方的脸色。
她认真地看着那勤政二字,自嘲一笑。慕容氏的先祖怕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在这殿中做主的竟然会是一个臣子。
再次深吸气,举步入内。
萧应坐在桌案后,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奏折。他的左手边是还未看过的奏折,右手边则是已经批阅过的奏折。
殿中冷香淡淡,如麝如毒。
他不动如山,气氛安静而严肃。
桌子的一角,放着那只瓷罐。
燕青脚下一软,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知道她不敢不来,他像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亚父。”她换了一个愤怒的表情,“朕已经揪出了那个挑拨你我君臣感情的奴才。那个狗奴才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你放心,朕已经将他杖毙了!”
萧应慢慢看过来,冰冷的眼眸似无尽的深渊。深渊犹如无数个旋涡,像是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燕青极力忍着不发抖,磨牙道:“也不知是哪个小人在背后使手段,还买通朕身边的人,敢让朕在朝堂上出丑。若是被朕知道是谁,朕一定灭他九族!”
萧应的眼神渐渐往下,先是落在她的胳膊上,然后落在她的脚上。他盯着她的脚看了许久,吓得她险些落荒而逃,因为他的目光实在令人胆寒。她缩了缩脚,感觉他的眼刀子差点将她的脚给跺了。
此人可不是一个善类,那蛐蛐被扯断了四肢,又被针扎得满是窟窿眼。以他的性格,眼下不杀她已经仁慈,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忽然,萧应的眉心似乎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眸底越发寒气森森。
燕青僵着身体,心道他不会是在考虑先砍她的左脚,还是先砍她的右脚吧?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砍了手脚做成人彘,仿佛现在手脚都不是她的。她不无心惊肉跳地想着,等他夺得江山之后,怕是真有可能像对待那只蛐蛐一样断了她的四肢,将她全身扎满窟窿。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让人恐惧,这样的恐惧足以将一个人逼疯。
她的思绪很乱,乐央有句话倒是有点对。他看人的眼神确实像扒什么东西,不过不是扒人衣裳,而像是扒人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快被冻死了,他的视线才移开。
她如蒙大赦,道:“亚父,你可千万别信小人的离间,他们是唯恐你我君臣同心。朕如今对你是千信万信,就怕你恼了朕。”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将那瓷罐拿回来。
纤细的手指还未碰到瓷罐,便听到萧应说:“陛下真的认为是有人想挑拨我们,依陛下之言可有怀疑之人?”
“朕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燕青一把将瓷罐拿起,快速收进袖子里,悬着的心踏实几分。“亚父,你有什么想法?”
她有意亲近,脸上带着几分真诚。
萧应冷道:“不拘是谁,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燕青的身体抖了抖,像极风中的树叶。
真狠!
“亚父说的极是,那些小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她恨声道。
萧应没有附和她,殿中顿时静得吓人。
她站在桌子前,思量着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亚父,真是辛苦你了。你如此为朕,劳苦功高地操持朝政,却还受着那些小人的猜忌与误解。”
“这是臣该做的。”萧应说。
燕青暗道,他说这是他该做的,那是因为他把这江山当成自己的。她假装听不懂,表情越发感激。
“亚父,有你在,朕觉得无比安心。说来也怪,以前朕还想着立后纳妃,如今却是半点心思也没有了。”她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便是朕最为喜爱的乐央,朕现在也不耐看到她。也不知怎的,朕突然对女人提不起半点劲,恨不得离她们远远的。”
这是实话。
不过萧应肯定不会信。
燕青装出一脸苦恼的样子,“亚父,你说朕这是怎么了?如果真是这样,以后就全靠亚父了。朕只盼着亚父赶紧成婚生子,朕就安心了。亚父的儿子,朕一定会视为骨肉至亲,将来让他承继朕的皇位。”
表忠心表到这个份上,对方或多或少都会动心吧。如果对方真的意动,那么她这条小命就能活得更久一些。
“陛下,不喜女子?”萧应的声音带着玩味。
“亚父,朕也是万分苦恼,不敢对母后讲。母后还等着朕再大一些赶紧大婚,大婚之后再充盈后宫。”燕青的脸色更是纠结,“朕怕是不能如她所愿,实在是无人可说,也只敢和亚父倾诉。”
她知道萧应不会全信她,但她相信谎话说久了,说的人都当真了,何况是听的人,再者她说的也是事实。
萧应眼中的玩味更甚,“陛下为何不喜女子?难道陛下喜欢男子?”
燕青很想点头,她还真就喜欢男人。
可是她不敢,因为她怕萧应会误会。万一萧应误会她喜欢男人,对他有不正当的想法,那么她会不会死得更惨。
“朕也不知道,反正朕就是不喜欢女人。”
萧应敛眉,“陛下所说可是真?”
“当真。”燕青暗喜,他信了吗?“朕愿与亚父共享江山,朕的龙椅和龙榻都分亚父一半,可好?”
第14章 燕青大摇大摆进来,大刀
出了勤政殿,一股秋风袭来。秋意燥爽,还裹挟着丝丝的热气。被这干燥的风一吹,燕青不由得长松一口气。
萧应不会全信她的话,只要有一点动心即可。她不信若能名正言顺兵不血刃地登基为帝,还有人会傻傻地顶着后世的骂名杀人越货。她所求不过自己的一条小命,这些人真的犯不着在她身上费尽心机。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又沉重起来。她想起方才萧应看自己的眼神,简直是让她无所遁形。她有些好奇地想,如果她说自己喜欢男人,对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错愕,抑或是惊喜?老大不小的权臣,竟然一直没有娶妻,不会对方和她一样也喜欢男人吗?若真如此,她更是得咬死自己不喜欢男人。
将过北斗廊,便看到疾色匆匆的魏太师。对方远远看到她,精明而锐利的眼睛眯了眯,瞳孔缩了缩。
魏太师是应魏太后的召见,为的就是她的事。
她不无感叹,大祁宫恐怕是最没有威严的皇宫,门槛随意好比一个菜园子。臣子们进出自如,一个个都像是串门一样。
君臣走近,魏太师的目光越发锐利。
慕容适是魏太后养大的,与魏家堪称一体。
燕青及时地表现出几分愤怒,压低声音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外祖父,今日早朝之事真不是朕做的。朕好不容易取得萧贼的信任,不知哪个找死的害朕!”
魏太师闻言,锐利的眼神微闪。
“陛下,您方才去见萧旻天了?”
燕青脸一垮,生出惧意,“朕的寝殿死了一个奴才,就是那死奴才拿错了东西。萧应那厮极为多疑,朕少不得要和他解释一番。”
“陛下,真是委屈您了。”魏太师道。“外祖父无能,眼睁睁看着您被萧旻天欺负至斯。您走后,萧旻天竟然嘲笑您有失天子体统,玩物丧志不成气候。”
燕青一听,惧意中升起熊熊怒火。稚嫩的脸色变幻着,忽青忽白,然后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人似一般。她面上青怒交加,像极一个耳根子软又主意不定之人,三言两语被别人的话左右。
“可恨萧贼权势滔天,朕堂堂天子竟然要屈于他之下。外祖父你一定要帮朕,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魏太师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一个蠢货而已,不过是他们魏家的棋子。萧旻天权势再大又如何,他们魏家手有天子,又有何惧?
“陛下放心,臣一定会为您排忧解难,迟早有一日会除掉萧旻天。”
“外祖父,朕信你。”燕青露出满意的神情,“多亏有你和舅舅,若不然我们慕容家的江山早就被那贼子给夺去了。朕为了千秋大业,不得不与那贼子示好。过往他对朕的欺辱,朕一一记在心里,有朝一日必会双倍奉还!”
这样无能恼怒又色厉内荏的话,听得魏太师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这个蠢货还妄想千秋大业,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不过这颗棋子还有用,他们魏家还不能弃。
“陛下,您…是否已有打算?”
“朕…确实有一些计较。”燕青最近的动作不少,先是炼丹,后面还打算练剑,这一出一出的确实让人不得不多想。
魏太师目光了解,这蠢货必是听了他们上回的怂恿,应该是认真了。如果以这蠢货一人之力真的弄死了萧旻天,一切就好办了。
他的眼中多出几分痛惜,“陛下,您且再忍耐一段时日。”
“朕明白。”燕青磨了磨牙,恨恨道:“朕乃一国之君,姓萧的欺人太甚,就别怪朕不念他们萧家开国之功。”
“萧旻天背祖忘宗,萧家的功绩还不够抵他的罪孽。”
“外祖父说得极是。”燕青又像是被说动了,神情间满是戾气,“朕一个皇帝,还不是想杀谁就杀谁。他和朕斗,那就是自寻死路!”
“陛下,您想做什么,臣都支持您!”
君臣二人一通密谋,隔着一道北斗廊,倒是不怕他们的对话被人听去。
此地到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魏太师告退之后去了元德殿。魏太后在等他,父女一见面,即刻屏退所有的宫人。
魏太后说了之前燕青找她的事,语气中有些不确定,“哀家总觉得太过儿戏,萧旻天岂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
“无论成与不成,对我们没有坏处。”魏太师回道。“到底是蠢了些,动静弄得这么大,萧旻天怕是早有防范。”
魏太后冷哼一声,“她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已是极为不容易。和她父皇一样,也是一个扶不上起的废物。当初若不是我们萧家,慕容显的皇位哪里坐得稳。可恨哀家一进宫,他就不睡女人。生生把哀家晾在这元德殿,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顺昌皇帝的原配是田家女,田皇后膝下有两个嫡子,加上庶出的皇子一共有五位。田皇后病逝后,两位嫡皇子也跟着接连夭折,魏太后随后进了宫。
魏太后进宫之后,顺昌皇帝开始沉迷炼丹。眼看着庶出的皇子们都死光了,魏太后的肚子还是没能鼓起来。如果不是顺昌帝和那宫女春风一度,恐怕魏家所有的算盘都要落空了。
魏太师听到女儿提起旧事,脸色不太好看。“你身为魏家女,这些都是你应该承受的。”
一句说得魏太后白了面皮,“父亲,女儿总怕事情败露,最近常常睡不好。不如赶紧让那蠢货大婚?”
魏太师的眼光凌厉起来,“现在不是好时机,且看那蠢货如何行事。”
“父亲,她渐渐大了,女儿怕纸包不住火。万一被萧旻天看出什么来…我们的计划岂不前功尽弃?”
“容我再想想。”魏太师说。
这时只听到外面有人通传陛下驾到,父女二人齐齐心下一惊。
燕青大摇大摆进来,大刀阔斧地坐在两人对面。
“母后,朕方才好像听到你们说什么大婚?”
魏太后挤出一抹慈爱的笑意,“你年纪不小了,母后和你外祖父想着替你先挑选一番,总得为你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士族贵女。”
“母后,别费心了。”燕青的语气充满后悔,“朕了为取得萧应的信任,对他说朕现在还不想立后纳妃。”
“皇儿,你怎么和他说这个?“魏太后怀疑问道。
燕青一脸懊恼,”你们以为朕想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他咄咄逼人。如果不能先除掉他,朕哪里有心思大婚。“
魏太师对自己的女儿使了一个眼色,道:“陛下如此忍辱负重,臣实在是惭愧。陛下放心,我们魏家一定会护你周全,万不会让萧旻天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