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些流民死不足惜,但若是上升到了民心的问题上,便不能随便动了,不然一旦引起民心动荡,到时候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女子是什么人,竟然三言两语便煽动人心,让他不能够随便动手了。
“百姓是水,陛下则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陛下才会爱护百姓,可是如今陛下最为看重的百姓却被人肆意欺凌,孟大人你倒是说说,他们难道不该打吗?”温淡的女声响起,一双眸子如凉夜一般沁着丝丝凉意。
不仅该打,更是该杀!
孟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在脑海里重新回味她刚才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每一个帝王的崛起,都离不开民心。
“刚才他说自己是奉高尚书之命欺凌百姓的......”顾春晓又道,“我自然是不信的,您说呢?”
这一次孟撩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视线又在顾春晓脸上落了片刻,最后才看向面前的陈冲,“大胆!你竟然敢打着尚书大人的名头在外面欺凌百姓,其罪当诛!”
陈冲被这句话吓懵了,这是怎么了,孟大人明明就是自己人啊,怎么非但不向着他,反倒是向着别人了,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下一刻便听到孟撩下令,“欺凌百姓,杀无赦!”
一声令下,那跟在孟撩身后的巡卫兵上前几步,抽刀而出,手起刀落见,只听到几声闷哼,下一刻陈冲几人变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满地鲜血直流。
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孟撩竟然说动手就动手,顾春晓看着这一幕,袖子中地手紧了紧,她转头看向周围的百姓,高声喊道,“陛下英明,陛下爱民如子!”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很多人也随着大喊了起来,这声音竟是一时间响亮无比。
孟撩紧紧皱着眉,“你是什么人?”三言两语便逼得他不得不杀了陈冲等人,而她自己却仿佛置身事外一样,看着那几个在眼前被杀死,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
盛乐城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孟撩打量着她,虽是穿着北魏的服饰,但细看眉眼却与北魏女子稍有不同,五官精致,整张脸十分秀美,尤其眼睛生的极为好看,标准的杏眼。
她是西晋人。
“一个闲人。”顾春晓淡淡说道,既然事情结束了,她也不准备多待。转头带着人离去,孟撩看着她的马车,眉头眯起眼睛,七皇子府上的马车。
“你去查查七皇子府上的女眷,看谁是西晋人。”随手招了个人吩咐道。
顾春晓重新回到马车内,她弯腰正要进入车中的时候,下意识抬头朝着街道边的二楼看了眼,那扇窗户正要合上,她看不到坐在窗户后面的是谁,只能来得及看一眼那人的手,修长白皙,刚才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总有人在看着她。
一路回到了七皇子府上,直接回了西院,一进门,小雅便跪到地上给她磕头,顾春晓伸手扶她起来,“起来吧,我这里不用动不动就跪着。”
今日的事情看似她这边赢了,其实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杀了陈冲几个人算什么,今天死了陈冲,不过是因为她借着民心逼着孟撩不得不动手,可下一个陈冲出来呢,她总不能每次都靠这种办法。那些流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高尚书依旧高枕无忧,而那些可怜的百姓仍旧状告无门。
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现在既然管了,想要置身事外也不能了,不如就管到底了。高家势大,靠她自己动手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她需要个外援才行。
当拓跋封走进来的时候,顾春晓眼中也有了主意,外援来了。
一个不得势的皇子,不就是最好的帮手吗。
“小雅,小杏,让厨房准备些酒菜拿来,我要跟九殿下喝几杯。”顾春晓吩咐道。
拓跋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你今天怎么有心情跟我吃饭?”
虽然他们对外是未婚夫妻,但是实际关系也就是两个陌生人,没人的时候,顾春晓一般好脸色都少有,倒不是她怎么了,而是懒的摆出一张笑脸。今日这般倒是少见,所以拓跋封也有预感,她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
丫鬟退出去,没多久便置办好了酒菜拿了回来。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对面而坐,顾春晓伸手给他倒了杯酒,“到这里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跟你这样坐在一起吃饭。”
拓跋封看着她,疑惑的感觉越发的深了,“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今天出门,惹了点祸,怕你之后知道了怪罪,所以这才提前赔罪。”顾春晓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她只有在萧晗身边的时候会偷喝点酒,其他时候大多是喝水或者茶。
拓跋封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今日这么和颜悦色,加上白天又出门去了,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出了什么事?”
他随口问了句,拿起酒杯放到嘴边,醇香的美酒进入喉咙中,他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尝,便听到顾春晓开口道,“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在街边遇到了几个坏人,我让人教训了他们一番。”
拓跋封点点头,将酒咽下去,“就这点事也值得你特意提上一句?”虽说他不是个有权势的皇子,但毕竟也是皇子,再不济教训几个坏人也算不得什么事。
顾春晓笑道,“我也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但还是心里有些不安,这才跟你说上一说。”她说着又给拓跋封的酒杯倒满。
拓跋封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不过他也没太在意这些,将杯中的酒饮尽,两人也算不得多熟的关系,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题聊,简单吃了几口菜,喝了几杯酒,拓跋封便起身离去。
回到书房,拓跋封想着今日顾春晓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让人将小杏叫了过来,原本就是随意问上几句。谁承想听完小杏的叙述,他整张脸上的平静之色险些绷不住了。
这叫一点小事吗?
把高尚书的女儿当众打了!
逼得孟撩把高尚书府里的人当街杀了这还叫小事吗!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整个盛乐城还能找到比她胆子更大的吗!
顾春晓吃法比较慢,她刚放下筷子,正盛了碗汤小口小口喝着的时候,拓跋封便冲了进来,她抬头看了眼他的神色,方才慢吞吞将汤咽了下去。
“有事吗?”她问道。
拓跋封快要崩溃了,伸手指着她气急败坏的道,“你好好跟我说,你今天出去干什么了!”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遇到了坏人,我让人教训了他们一下。”顾春晓看着他说道,“你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还跟我装傻!”拓跋封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谁,高尚书最出名的就是护短又记仇,你这次是把他得罪死了,难道你就不怕......”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拓跋封眉头紧皱,“不对,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这笔帐高尚书就是记也不会记在你的头上,你是想让高家将矛头对准我是不是!”
今日之事,高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顾春晓现在对外是他的未婚妻,谁会相信这件事都是一个女人做的,他说自己毫不知情谁信!
这个女人,这是想害死他!
拓跋封脸色阴沉沉的,眼底氤氲着暴风雨,“你以为我出了事,你就能全身而退,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事,你也得跟我一起死!”
相比于他近乎气急败坏的神色,顾春晓倒是显得十分的平静,她甚至给拓跋封倒了杯茶,“这是凉茶,先消消火。”
拓跋封伸手将茶杯砸到了地上去,“顾春晓,你到底要干什么!”
屋内啪的一声响,外面守着的丫鬟们互相看了眼,都很自觉的将脑袋低下,小雅尤其不安,小姐今天都是为了帮她,若是因此得罪了九殿下,那她怎么过意的去。
屋内顾春晓看着他的神色,笑了笑道,“你好歹是九皇子,难道高尚书真的敢将你怎么样吗?”
拓跋封一声冷笑,“我算什么皇子,我在高尚书眼里还不如他家门口一条看门狗,他想对付我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归根结底是因为皇帝不待见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他的存在,根本就不会管他死活,这些年若不是依附于七皇子,他连如今尚算体面的生活都难以维持。七皇子看似看重他,实则不过是看中了他能赚钱的天赋,利用他四处为自己敛财。
若是七皇子知道他得罪的人是高尚书,一定会毫不犹豫踢走他这个麻烦,根本就别提帮他了。
“既然别人靠不住,你有没有想过靠自己呢?”淡淡的嗓音响起,顾春晓勾了勾唇,“如果高家是你的敌人,那就将这个敌人除掉不就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么么哒~~~
第108章
拓跋封看着她这张脸,先是微微一怔,随后笑了,他是真的觉得挺好笑的,尤其眼前这姑娘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尤其觉得好笑,不对,应该是可笑。
“你在逗我吗?你知道高家权势有多大吗?除掉?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笑容隐隐的带着几分心酸,顾春晓浅笑,“为什么不试试呢?”
是啊,为什么不试试呢,可是试试又能怎么样,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非要去尝试,这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
拓跋封敛起笑,眼底弥漫着讽刺,“你说除掉高家,那你告诉我,要怎么能除掉高家,凭你还是凭我?或者凭我们两个,要怎么做呢,直接冲到高家直接杀了高尚书一家还是怎么样呢?”
他声音讽刺又悲凉,他是什么身份能去跟高家斗,高家要权有权,要人有人,可他有什么呢,不过是个依附于他人苟延残喘的废物罢了,就连最喜欢的女人眼睁睁被人抢走都不敢说一句话,甚至都不能表现出来不情愿。
“我也不知道。”顾春晓摇摇头,“可是事在人为不是吗?”
“无知!”拓跋封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高家就是颗大树,而你我不过是树下的野草,你觉得野草能撼动大树?”
“野草能不能撼动大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越是大树越容易腐朽,高家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只要他有软肋,就有我们能下手的地方。”顾春晓说道,“高家势力庞大,陛下那边应该也忌惮颇深,若是除了高家,我想你从此以后也能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让他知道你这个儿子并不是一无是处。”
拓跋封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少女这双眼睛,他心里情绪很复杂,他既希望她说一句刚才说的话不过是玩笑,心里某个角落又隐隐的不希望这是个玩笑。
这些年他何曾没想过除掉高家,在皇帝面前扬眉吐气,可是这种想法一直深深埋在心底,他连偶尔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他这种从小连亲生父亲都厌弃的人,还能有什么指望,就连皇帝最看重的七皇子,如今见了高尚书,也得客客气气。
谁让高家掌着兵权呢,高尚书手里握着北魏大部分的兵权,边境二十万精兵全都握在高尚书的亲侄子手上,不说北魏和西晋迟早会有一仗,就是边境各个小部落也时常会发生摩擦,皇帝忌惮着高家可也离不开高家,加上皇帝老迈,如今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也很少会管朝中如何。
太子空有野心却没有能力,七皇子仗着皇帝宠爱倒是有一定的实力,可想要跟高家抗衡也犹如蚍蜉撼树,剩下的几个皇子,早夭的早夭折,病逝的病逝,真的平安成年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但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是高家的对手。
“这话以后不在要再说了!”他留下这么一句话,转头离去。
顾春晓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时间也拿捏不准,拓跋封会不会跟她站在一起。
北魏这边的水很深,她陷在其中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萧晗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她如今又得罪了高家,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想办法将这潭水搅浑,让他们自己内斗起来。
夜色渐深,书房灯火却亮了一夜。
拓跋封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不断的响起他离开之前,顾春晓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别人抢走,很委屈也很痛苦吧。”
那声音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甚至他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他听错了,她根本什么都没说过。
是啊,很委屈啊,也很痛苦,一个男人没有比这个更屈辱的事情了。
孙丹卿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这几年随着时间推移,他非但没有觉得这根刺被拔起,反倒是越发深的扎在心头,日日折磨着他,让他痛苦又难堪。
顾春晓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为什么不试试呢?
既然觉得委屈又难过,为什么不试试改变呢,赢了便是另外一番局面,即便是输了,也不过一死而已,有什么怕的呢。
那姑娘——
拓跋封不由得想起顾春晓跟他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那般难得一件事,到了她的嘴里倒像是寻常聊天一样,那般淡定从容又自信。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嘴角不由得浮起笑来。
外面天色已然亮起,伸手拉开房门,有阳光倾斜灌入。
顾春晓一早起来,便听丫鬟说拓跋封来了,已经等在了外间,她便勾唇笑了,难得懂了一次礼貌,想必是昨晚想通了。
起身,梳洗,更衣。
等房门拉开的时候,她便看到端坐在外间,神色颇有几分憔悴的拓跋封,想是昨夜一夜未睡,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痕,下巴也冒了胡茬,不过眼睛倒是十分的亮。
邋遢!
顾春晓的第一反应,她是有点轻微洁癖的,不太喜欢那种落魄颓废感,尤其大早晨脸不洗,头不梳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拓跋封见她出来了,眼底有明显的亮色,他站起来,刚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顾春晓露出嫌弃之色,“......我说您老人家能不能先洗个脸,梳个头,刷个牙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这就去。”拓跋封也没恼,毕竟上次顾春晓还说过他犯贱,这种程度的伤害他还是承受无压力的,其实他这个人脾气还算不错,至少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是不错的。
等到拓跋封梳洗更衣再回来,顾春晓刚好吃过早饭,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顾春晓商量下该怎么扳倒高家。
他的激动之色,顾春晓是看在眼里的,丫鬟们把桌子收拾干净,关门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