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很风轻云淡，林桉听的心揪扯着。每一段，她都能感知到那种剧烈的痛苦。
共情太强可真让人难受。
隔了一阵，颜顷抬起头，“我说完了，说出来，好像舒服了很多。”
他眨了下眼睛，“我能感觉到现在很病态，但这种扭曲不知道该怎么跳出来。”
林桉顿了下问：“你穿女装能感觉到快乐吗？”
“能。”颜顷几乎不用想，他早就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因此无法释怀，曾经他爸和他妈给他穿时他那么厌恶，现在却自己上瘾，他就像个笑话一样。
“为什么？”
“……不知道。”颜顷仔细想了想，“一方面觉得衣服确实很漂亮，或许还有一种诡异的报复感吧，我厌恶男人，但喜欢看到他们眼睛直了的样子。”
他在努力剖析自己的内心，既然已经说了，这次他真的想走出来，想彻底摆脱阴霾。
不能这样下去了。
颜顷直视她半开玩笑问：“你治不了自己，能治你的病人？”
冒犯的问题，林桉没有生气，“我曾经也这样想，以为心理医生是无敌的，它是我的药，学了才知道，心理医生不是神，也是个人。心脏病医生得了病也得找别的医生看病，所以我去了。”
颜顷诧异，“那为什么没治好？”
林桉笑笑，耸耸肩：“大概和你一样？病人不愿意告诉医生自己的病情？不配合的病人，很难治的。”
颜顷沉默了几秒，“……我说了，告诉你了。”
“不够。”
“我需要知道细节，治疗的第一步，是我要清楚所有，来推断你的心理成因。”
颜顷沉默。
“你看，我们又卡在了第一步，知道和做到，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林桉叹了口气，“我学过理论性的体系，知道治疗方案，但就是没办法开始，没办法面对，无法客观的分析自己的心理成因。”
颜顷皱眉：“一定要这样吗？不能跳过吗？”
不想说，不想回忆，不想想。
“那就只能像我这样，大多数时候正常，但某些时刻一被触碰到，顷刻间溃不成军。”
“……你让我准备一下。”
林桉没说话，安静等待。
“我……”颜顷张了下嘴又停下，“我该说什么？”
林桉撑着额头想了几秒，轻声问：“你做过报复的行为吗？”
“让他们破产，算吗？”
“算。你离家后找过他们吗？”
“没有。”
林桉抿了下唇，声音放轻了些，“你知道你爸为什么喜欢女孩吗？”
果然，她问出这个问题，对面的青年霎然一动不动。
静悄悄的，压抑抑郁。
手机电量降低提醒了一声，在安静的空间略微刺耳。
“……知道。”
“他是哥哥，一直被忽视，家里都喜欢妹妹……”
颜顷猛地抬起头，语气忽然激动，“但这又这么样？我不会原谅他的！你不要告诉我治疗就是释怀和原谅！”
林桉怔了一下，怕他躁狂发作，安抚他的情绪：“你应该恨他。”
她话落下，情绪兀然波动的青年才略微平静下来。
林桉看着他，忽然觉得不忍再问，或许今天的环境也不合适。太压抑阴暗，但她不知道错过今天的时机，一觉醒来第二天他会不会后悔敞开心扉，也不愿再多言。
心理疾病的恐怖之处在于，人会一直和自己较劲。
她还是问了，再次提醒电量的手机似乎在催促她。
“那你的母亲呢？”林桉停顿了片刻，嗓子有些艰涩的继续：“从你的叙述中，她好像有点不正常——”
“Stop！”
林桉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
很多时候，患者会出现认知偏差，根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本质病因，他们要去剥开迷雾。看来这里可能有一些原因……
他情绪太躁动，林桉只能换了个柔和的话题，“颜顷，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治疗？”
一说到这个他情绪果然缓和了：“这样带着满身阴晦和我女儿相处，我害怕让她惶惶不安，小心翼翼，我能感觉到。或是怕我将自己的脏污不小心沾染影响到我女儿。这是我最担心的。”
他抬起来脸：“林医生，我想变成一个正常人。”
都是女儿。
林桉一时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那个孩子给了他爱与温暖，也让他有走出来的期望与勇气，但，她让他变得敏感自卑，小心翼翼，情绪更多波动。
林桉看着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刺猬，用利刺对抗世界，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她狠心继续问，要想走出来，不脱一层皮不可能，“你妈妈是不是不正常？”
“……能不说这个吗？”
林桉眼睁睁看着他埋头在玩偶中，痛苦的低语，她好逃，这是最痛苦的一次治疗。
“你要面对它的，颜顷。”
他脸埋着，声音憋着玩偶里，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可能和我一样的病吧？”
“我……我可能……可能……”
林桉猛然知道了，“你和你妈妈一样的病，你想摆脱阴影，但它们如影随形，你害怕像——”
“shut up！！”
“闭嘴，不要说了，你闭嘴……”
“闭嘴……”
“你恐惧重复你父母，是吗？”
“你闭嘴，我没有，你出去，出去！……”
“你恨他们，但你却……”
林桉正要说，突然被一团小东西炮仗似的猛的一撞，她猝不及防倒回沙发上。
“呜呜呜爸爸不要哭，夕夕保护你……爸爸不哭……呜呜……”
颜顷脑子一片空白，怔愣看着眼前小小的脸蛋。
夕夕哭着擦擦他脸上的泪痕，“呜呜呜爸爸别哭，对不起爸爸，……夕夕…忍不住了……偷听了……”
颜顷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感觉无地自容。
他那么丑陋不堪的人生……
夕夕爬上沙发抱住他，“爸爸呜，夕夕不嫌弃爸爸，爸爸特别好，超级好！嗝……真的，爸爸不会教坏夕夕的，爸爸真的特别好呜呜呜，真的，夕夕和爸爸在一起真的特别开心，没有小心翼翼……”
夕夕紧紧抱着他，抽泣着胡乱的说着，颜顷更崩溃了，不想这么狼狈丢人，但他总是这样……
林桉起身往外走，轻轻关上门。
或许她错了，对他来说，这个小姑娘是好事，这样的温暖，值得小心翼翼一点。
她靠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哭声，她露出一丝笑意，里面在抱头痛哭吗？有点好笑。笑着笑着，眼角就划下一道泪。
林桉抹去泪痕，轻轻放在唇边。她这样，也挺好笑呢。
什么时候，眼泪就成了孩子的专属，大人哭泣就变得难堪了呢？
她拿着还剩一点点电的手机，往外面走去。
她仰头看了看，天快亮了吧。
第56章 . 生日前一天 释怀
第三天上午, 林桉工作室来了两位客人，一大一小。
大人穿着粉色的棉袄，一头咖色短卷发, 一眼看上去十八九岁似的。小孩子也穿着粉色的棉袄, 长长浓密的咖色头发微微有一点点自然卷，冰雪可爱。
林桉挑眉看着他们，极短的时间内, 这个忧郁阴晦的青年焕发出勃勃生机，从骨子里开始变得明快。
夕夕害羞道歉, “对不起阿姨，那天夕夕撞倒了你。”
林桉笑笑，“没关系。”
夕夕黏黏腻腻地抱着颜顷的脖子：“阿姨，夕夕陪爸爸来看病。”
林桉看向面前的青年，微微挑眉。
颜顷露出浅浅的笑容：“嗯，麻烦林医生了, 这次我一定全力配合。那天对不起, 我情绪失控了。”
林桉看着他眼中亮闪闪的坚定, 有一瞬间的晃神。这就是她坚持这份工作的意义。
或许这次, 她也可以再勇敢一些。
“好，我一定全力帮你。”
夕夕忍不住问：“阿姨, 爸爸多久就可以治好了呀？”
夕夕已经和爸爸聊过了, 爸爸全都告诉了她,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小秘密了！爸爸说, 他有遗传的因素，可能很难彻底治好。
林桉歪头想想，“嗯……那你爸爸可能要留在这里蛮久了，不过他现在看起来不错。”真的治疗还有很多, 她需要帮助他重新认识关系，分析原因，找到他的潜意识，重建他的认知，构建新的行为模式等一系列治疗。
颜顷一直怕被夕夕知道，一直压抑着，越压抑越恐慌，现在都说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了。夕夕的保证与态度让他安心，夕夕已经答应他，等明年十月就把她的小秘密也都告诉他。
这样的坦诚让颜顷感觉到了清晰丰足的安全感与爱。
……
下午，傅爸爸要过生日了，夕夕告别颜顷回去。
“宝贝放心，爸爸一定好好治疗！”
夕夕亲亲他额头，“爸爸不开心一定要给夕夕打电话哦，我们是什么都可是说的爸爸与女儿哦！不可以怕麻烦夕夕哦，不然夕夕知道了会更不开心！”
“嗯嗯，如果不开心了，一定和夕夕咨询，宝贝，安心回去吧！”
夕夕消失在卧室中，颜顷走到窗边，这几天才第一次感觉世界这么明媚轻松。
原来不再藏着秘密是这样的感觉，很轻松。他感觉，他好像变得更强大了，终于有勇气面对过去，面对最害怕的。
林桉说的没错，或许心底他最怕的就是变成他妈那样精神异常的人，怕成了他爸那样偏执的人。偏偏他身上都出现了，因此恐惧，因此不敢不愿想。
原来这才是一直恐惧的地方。
但他的小太阳说，有她在，爸爸不会变成那样，因为爸爸给了她很多爱，她也有很多很多很多爱可以给爸爸，不会让爸爸变成那样的人。
颜顷很认真的，相信了。
手机忽然响了。
齐麟？
怎么又是他？
“Muireann，我今天下午要回s市，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约好的吗？”
颜顷想了两秒，“……忘了。”
“……提示词，宝石椅子与宝石马桶。”
“你朋友生日？”颜顷想起来了，他请人打造的宝石马桶也弄好了，运到他的古堡里去了，可惜一直没时间回去。
“你可不能反悔，我们约定好的，你现在反悔我可就没有女伴了。”
“你会缺女伴？”
对面笑了一声，“但是缺你这样的女伴。”
颜顷想了几秒，答应了。
“ok，来接我，齐先生，希望你穿的是粉色的西装。”
“遵命，美丽的女士。”
……
宝贝集团永远都有很多小朋友，但夕夕认为他们都只可以算普通朋友。
她最好的朋友都不在了，kk他们五个也走了。夕夕没有留恋和零一叔叔说了会儿话直接去找傅爸爸。
今天夕夕到达的时候，傅乾正靠在床头看书。
他没预料到夕夕今天会出现，于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夕夕又爬出来踩在了床上。
太过突然傅乾怔了一秒，夕夕眼睛弯弯热情地扑向他，“爸爸嘤嘤嘤！”顺带热情的给他睡衣上踩了个脚印。
傅乾已经已经快习惯了，摸摸她的软软的发丝。
嘤完了的夕夕，被傅乾又抱着下楼去找莉莉安了。
被抱在怀里的夕夕乖乖眨巴着眼睛：啊~
下到一楼，电梯门还没开，夕夕忽然按了下关门，并迅速按了三楼。
傅乾：？
夕夕呆萌脸撒娇：“爸爸，可不可以不要找莉莉安姐姐呀？”
“为什么？”
夕夕咬咬嘴巴：“好丢人……”
“爸爸不要让夕夕丢人好嘛……”已经踩了好几次了，莉莉安姐姐会觉得她是个蠢蛋的！总往脏踩床！
“爸爸你换好不好呀？好不好嘛……”
傅乾沉默了几秒，“但是……床单在哪？”
说实话，这是自幼养尊处优的他从未接触过的事务。但女儿这么撒娇了，他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夕夕：“……”
床单在哪？
这是个关键的问题，庄园主楼只有六层，但傅乾至今没去过所有房间。
夕夕不想放弃：“爸爸，我们找找好嘛？”
“好吧。”现在才八点十七，还有时间。
傅乾抱着夕夕在偌大的房子里晃悠，打理庄园的其它人都住在左边那幢，这幢只有傅乾和莉莉安与方羚住着。楼里安静的有点诡异，好再灯火通明。
夕夕眼睛亮晶晶，小声：“爸爸，我们在玩夜探古堡吗？”
傅乾：“我们在玩夜寻床单。”
夕夕：“……”
“爸爸你好没劲！”夕夕扁扁嘴，忽视他的话，开启解说模式：“哇~这个房间里是什么呢？门马上就要打开了！”
手放放在了门把手上的傅乾：“……”
这么声情并茂吗？
傅乾手动了下，皱眉沉声：“为什么打不开？”
夕夕愣了下，“爸爸你往下按呀！”
傅乾依言握着门把手往下按，边按边悄悄往外拉，并假装在往里推，“真的开不了，怎么回事？”
他表情严肃起来，声音越发低沉：“好像……有什么在里面拉着？
夕夕瞪圆了眼睛，两只小手捂住嘴巴：“是小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