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几次瞧了过去,裴景旭都在吃束砂,便道:“旭儿,哀家瞧你很喜欢这道点心啊。”
裴景旭微笑颔首,“回皇祖母,这道点心名为束砂,孙儿在民间常吃。”
裴烽岳淡淡勾唇,“到底还是六弟清闲啊,可以每日到民间转转,想吃什么便吃什么,随性自在。”
裴景旭谦逊一笑,“我自然不及三哥,能替二哥为父皇分忧。”
他一派温和谦卑的应答,更显得裴烽岳咄咄逼人。
太后淡淡睨了裴烽岳一眼,转而又将目光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她向来是不爱吃糕点的,所以方才送上来的糕点她一口都没动。
现下仔细一看,佛手杏仁合意饼这些御膳房中有的糕点她是吃过的,可唯有另外三盘的糕点模样十分特别。
她示意身后的侍膳嬷嬷。
嬷嬷给她夹了一块朥糕。
太后年岁渐长,牙口不是很好,可这朥糕软糯松软,吃起来并无负担。
她扬眉赞许道:“哀家还未吃过如此特别的糕点,这就是皇帝从民间找来的美食?”
裴邺:“是,朕想着皇额娘也吃腻了御膳房的,特地换个口味,体验老百姓的生活饮食。”
“不错,这是哪家的糕点?”
“回太后,是五香斋的糕点师傅傅如歌所制。”
“五香斋....”
太后轻念这个名字,抬眸看了眼裴景旭,慈目含着些许意味深长,微微一笑,“做得好,赏。”
膳房内
傅如歌已经做好了餐后小食,此刻无事,便和珠儿观桃坐在椅子上,慢慢拣选着花生米。
膳房虽然也备了花生米,却没有分选出来颗粒优质饱满的,如此她们只能自己动手挑选。
这时,膳房外忽然有许多脚步声匆忙而至。
不一会儿,首领太监便携带着身后一应宫婢入内,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不少东西。
贾高阳最先迎了上去,弯着腰言语巴结道:“哎呦,公公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宴席上的糕点深得太后欢心,这不,我带来了些赏赐之物。”
贾高阳顿时面露大喜,连忙跪下应道:“多谢太后,多谢太后。”
七宝居的其他人也已经跪了下来,双手高举头顶准备接受赏赐。
傅如歌见贾高阳扬扬自得,不由秀眉微蹙,难不成皇帝老儿说的想吃民间风味只不过一句玩笑话,最终看上的还是那种华贵精致的糕点?
贾高阳一直举着双手,手臂都有些酸了也没见赏赐之物落到自己手里,却见首领太监微微一笑,转而将目光看向那边气定神闲坐着剥花生,一副此刻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子。
“傅掌柜呀,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跪下受赏啊。”
傅如歌挑选花生米的动作一顿,茫然抬头,“啊?给我的?”
“那可不,你的糕点做的精妙,太后吃了赞不绝口,就连旭王殿下也多有称赞呢。”
傅如歌恭敬地接过赏赐之物,听见后面那句话,眉色一动,“旭王殿下也来了?”
“自然了,对了险些忘了正事,殿下说,很喜欢你做的束砂,你晚些时候再多做些,亲自送到殿下的住所昭华宫去吧。”
傅如歌屈膝行礼,低头浅笑应道:“是,民女知道了,多谢公公。”
众人离去,珠儿和观桃望着这一堆赏赐十分高兴,都快看花眼了。
反之七宝居众人却是一派灰心死沉的气氛。
“贾师傅,咱们来之前掌柜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如果不能赢得点打赏,那身契就别想要回去了。”
七宝居虽说是个百年老铺子,待遇却十分苛刻,大半工人的身契都捏在掌柜手里,一辈子要替铺子干活,只得那么一丁点碎银子。
贾高阳的身契自幼捏在掌柜手里,他从跑堂一直干到大师傅,一身手艺本可以大放异彩,却一辈子都得困守在七宝居,赚不了大钱。
可这次七宝居选中来给狩猎大赛做糕点,掌柜却松口说,只要他们为七宝居赢得光彩,便可将身契还给他们。
此次对贾高阳来说,是决定他下半辈子自由的机会,所以绝对不能毁在五香斋的手里。
日落西斜。
糕点膳房只剩下打扫的太监,贾高阳踩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踏入。
洒扫太监见他入内,便问道:“贾师傅,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食材,想好明天做什么糕点给贵人们吃。”
“哦,那你请便吧。”
贾高阳背剪双手走了几圈,见里头五香斋专用的膳房还有灯火,不由问,“怎么,五香斋的人还在啊?”
“是啊,旭王吩咐要吃束砂,傅师傅刚做好送去昭华宫了。”
贾高阳眉心一动,傅如歌刚走,那就是里头没人了。
太监都低着头专注清扫,贾高阳观望四周心跳如鼓,几番沉思后,紧握着藏在掌心的东西,慢慢朝里头走去。
第26章 夜幕之际,廓落的行……
夜幕之际, 廓落的行宫花园不时有成群婢女或巡逻的侍卫走过。
傅如歌的手上拎着一个木制食盒,绕过高矮错落的树枝,乘着莹白月色, 信步来到昭华宫。
巍峨的宫殿前, 侍卫拦住她询问:“站住, 干什么的?”
傅如歌屈膝应道:“民女是糕点膳房的,奉命为旭王殿下送上糕点一盒。”
不多时,殿里走出一位宫女, 神色恭敬地将傅如歌迎了进去。
“殿下在正殿等候多时,傅掌柜请。”
说罢便退了出去,并将那两扇宽阔的雕花宫门关上。
傅如歌环顾这偌大宫殿,雕梁画栋, 金碧辉煌,显得她是如此渺小。
她慢慢朝里头走去,待看见端坐在桌前的那抹银白身影, 步伐便不自觉停顿了下来。
与在醉仙楼和陶台城的裴景旭不同,那时他不过是一副闲情逸致的贵公子装束,也显得平易近人,如今一身皇子宫装, 周身便带上了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傅如歌握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俯身行了个全礼,“民女拜见旭王殿下,殿下万安。”
裴景旭见她恭敬伏地,随手将书卷丢在桌上,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起来吧。”
傅如歌抬头的动作一顿。
你我之间?
她和他之前, 至深不过是多了个一起扳倒济世堂的合作,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
转念压下,她直腰起身,依旧端着一副恭敬谨言的模样:“多谢殿下。”
到起身了才发现,裴景旭站的位置离她太近,便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并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挡在二人中间:“这是殿下吩咐的糕点,民女已经做好了。”
裴景旭将她的拘束之态尽收眼底,淡淡道:“放桌上吧。”
傅如歌依言照办,从食盒中取出两盘点心放在桌上摆上,又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双手奉上,递了过去:“这是殿下借我盘下千君客栈的钱,民女特来还上。”
裴景旭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玉白修长,指甲圆润可爱,手背的肌肤光滑细腻。
他回想起当初那一抹稍纵即逝却让他难以忘记的触感,喉间不由一紧,沉声道:“不必还了,就算本王投资的。”
傅如歌一愣:“可是...”
裴景旭的声音又压了几分:“怎么,你还信不过本王的经商本事?”
“怎么会。”傅如歌连忙摇头。
大庆朝并无皇亲贵族不得涉足生意的规矩,贵族子弟中不乏拥有商铺楼宇的人。
只是那些亲贵子弟多是骄养长大,并无太多经商头脑,尽数赔钱的也大有人在,除了这位盛传不被皇帝重视,却在大庆商圈中鼎鼎有名的裴景旭。
傅如歌盈盈一笑,将银票原封不动的收回袖中:“早听闻殿下大江南北多有盈利产业,能与殿下合作,是我的荣幸。”
这番肯定的话让裴景旭的面色好上不少,又吃了两块她亲手做的糕点,脸色更添温和愉悦。
看着手中的糕点,裴景旭忽然想起一物,起身去那边桌上取来,转而放在傅如歌面前。
“你自己做的糕点许是吃惯了的,那便尝尝别人做的,这是外头进贡的金丝糕,你且拿去。”
贡品一般只有亲贵才可得,除却本身珍贵不说,就看这包装糕点的食盒都是精致无比。
傅如歌面露惶恐:“此糕点珍贵,民女不敢受。”
裴景旭淡淡勾唇,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在本王眼里,不如你做的珍贵。”
清越的声音划过她的心间,留下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傅如歌的脑子有些嗡嗡,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裴景旭微笑颔首,又想起一事,颇为认真嘱咐道:“下午的狩猎开场未能尽兴,明日父皇将会亲自上阵,到时会放出许多凶猛猎物以供狩猎,你明日便只呆在膳房,莫要到处走。”
行宫不过在贺京周围,并无太多广阔山林,自然也没多少凶猛狩猎,所猎之物都是由各地搜罗再统一运来行宫。
邻国大郧更送来了一头浑身布满银白长毛的虎兽以供射猎,圣上下了旨意,谁能猎得这头虎兽,便可得一等头彩赏赐。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都在摩拳擦掌等待这头虎兽现身,今夜更有不少人聚集在射箭场训练。
傅如歌用余光打量了裴景旭一眼,不知他是否也想得这个头彩。
斟酌再三,终是忍不住问出口:“虎兽凶猛,要猎得它,必得受一番辛苦,若是惹怒了它,必还会扑向猎人,说不准还会受伤吧?”
裴景旭淡淡抬眸,一道清浅的目光放在了她的脸上,薄唇依旧勾着,却不言语。
殿中一时无声,傅如歌被他这般认真注视,不自在地舔了舔唇,撇开目光望向殿中的陈列。
这屏风真不错,山水画的妙啊,那边的白瓷花瓶一看就是古董,肯定值不少钱....
傅如歌圆润的眼珠转个不停,脸却越来越发烫。
裴景旭见她耳垂都泛出了一层樱粉,薄唇微勾,目光越发深邃逼人。
就在傅如歌受不住那抹热烈目光,抬起头,正准备开口时,男人却沉哑着嗓音开口:“你担心我。”
简短的四个字,把她刚鼓起的勇气给打个稀碎。
望着男人眉梢的淡笑,傅如歌轻咳了嗓子,端端正正迎上他的眼神:“自然担心,毕竟你我现在是合伙人了,我还指望殿下带着我发家致富呢。”
大方承认,却是半真半假。
裴景旭也不戳破她,含笑应道:“放心,必不会叫你有做亏本买卖的机会。”
而后,二人默契岔开话题,就千君客栈的营生进行了一番探讨后,傅如歌方才起身:“夜已深,民女不能久留,就先告退了。”
“嗯。”
裴景旭颔首。
等那抹倩影快走到殿门,他又忽然叫住,刻意压低声音:“昭华宫内室净房的窗外是鲤鱼园。”
傅如歌听罢茫然抬眸:“啊?什么?”
男人的眼中含着一抹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却又并未解释:“没什么,回吧,路上黑,我让人给你个灯笼。”
傅如歌便不再问,屈膝应道:“多谢殿下。”
不知怎的,回程的路她走得比来时轻快,一花一木也比方才好看,心中愉悦,倒多了几丝观赏的兴致,步伐放慢,路过一池湖边时,脚步却突然一顿。
湖的对面,一身着藕色宫装女子站在湖边,风卷起裙摆勾住了树枝,她垂手扯去,步伐忽然不稳,眼看就要掉入湖中。
那女子不由高声惊呼,闭着眼睛认命等待坠水时,手臂忽然被有力拽住,倾斜的身子立时回正,稳稳站定脚步。
傅如歌牵着她走远了两步,待离湖边有一番安全距离后才松开手。
傅如歌柔声问:“你没事吧?”
萧以柔摇摇头,面露感激地望着面前女子:“多谢姑娘。”又见傅如歌衣着不似宫婢,却也并非亲贵宫装,不由好奇道:“你是何人?”
傅如歌见她衣着头饰不凡,便屈膝行了个礼:“民女是五香斋的糕点师傅。”
裴元巍被禁足,萧以柔却是可以来参加狩猎大赛的。
可因为裴元巍失势,往日与她交好的亲贵家眷也多有躲避。
她早知宫中人心凉薄,一时感慨才在湖边发呆。
自然,太后在宴席上对民间糕点的称赞萧以柔也是知道的。
五香斋。
这三个字萧以柔这段日子听过不少次,都是从裴元巍的口中愤恨念出。
除了怨和不甘,萧以柔还在一次裴元巍喝的酩酊大醉中听到了他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话里话外不是男人的垂涎色语。
裴元巍向来喜爱美人,能得他连喝醉了口中都还挂念着的人肯定不一般,她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即便树荫昏暗也遮不住的风姿容貌,萧以柔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暗眸流转,朱唇轻启:“傅如歌。”
如此肯定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傅如歌有些微愣:“你认识我?”
萧以柔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自然认识,傅姑娘的糕点连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
傅如歌谦逊一笑,低头往地上一看,脸却又垮了下来。
方才她着急拉拽萧以柔,手中一松,那金丝糕便落地了。
糕点已经从昂贵的食盒中倾洒出来,一片狼藉。
萧以柔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满含歉意道:“洒了傅姑娘的糕点,是我的不是。”
傅如歌微笑摇头:“是我无福消受而已。”
她虽遗憾没吃到裴景旭亲手赠与自己的糕点,可面前的女子一看便是个身份高贵的人物,可不是她能轻言抱怨的。
“夜已深,民女先告退了。”
萧以柔微笑颔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再看了眼地上的金丝糕,眸色慢慢变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