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老者又是阵阵咳嗽,并且用被子捂住了嘴巴。
小乞儿见状,正欲上前,却已经被老者抬手制止了。
“爷爷,这位是郎中,她能治病,而且,不要钱。”
小乞儿立刻解释道。
老者闻言,面上反倒是多了几分凌厉之色:“我不是说了吗,爷爷没事,只是受了点风寒,这里不是客人该来的地方,你把客人给带出去吧。”
小乞儿似还欲说什么,但见老者已经转过了头去,当下伤心却又无奈地看了看银柳儿,想带其出去,银柳儿却已经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出去。
小乞儿终究还是不愿送上门的郎中就这么走掉,感激地看了银柳儿一眼后,便也先离开了。
听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老者这才转过了头,然而,但见银柳儿并未离开,正欲张口,银柳儿却是已道:“这里既然所有人都可以前来,我在这里呆一会,想来也不至于会被遭驱逐吧?”
闻言,老者嘴唇微动,当下也未言语,再度躺回了床上,时不时轻微地咳嗽几声。
“老人家这是自知得了肺痨,不治之症,这才不想再让一众小乞儿白费力气是不是?”
老者眼皮微动,却依旧不言语。
见状,银柳儿也不以为意,只继续道。
“既是如此的话,那你就该把所有乞儿都赶走的,毕竟,你这病可是传染病,无形之中就会传染给他们的,届时你解脱了,他们却还要步你的后尘,这些个孩子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结局,可悲可叹呐。”
老者终是没忍住,眼角划过了一滴泪,半响后,却是讷讷开口:“我与他们非亲非故的,他们的死活命运,又与我何干。”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就该被扔出去的,然后这些小乞儿以后行动不良时,也会这样,被年轻力壮的给扔出去,如此往复循环,毕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
老者的声音逐渐变的低沉。
“百姓疾苦,不是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
“也不是啊,就像是你这个病源,你的离开,或许就能导致你不会把自己的痨病传染给其他人。
就品性而言,你身边的这些乞儿倒是与别处不同,不偷不抢,最重要的是自身难保却还保留着难得的共情。但是,如果没有人继续栽培的话,就不知道日后是直是歪了。”
银柳儿话里有话道。
老者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却能看出,随着银柳儿的话,面部一直在微微抽动。
良久之后,他终是睁开眼睛,颤巍巍地坐了起来。
银柳儿见状,正欲上前将其扶起,老者却抬手制止了他,改为跪坐的姿势道:“银老板,刚才小人的那番话无心冒犯,还望不要介意。”
闻言,银柳儿微微挑眉:“您多虑了,只是,您认得我?”
“银老板收留风尘女子,之前从知府手下救下皮肤病患者等等,这些事情无人不知,老朽儿虽然不经常离开这破庙,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故而也认得老板您。”
话虽如此,但是方才外面的那些小鬼头可是不认识银柳儿的,可见,眼前这老者之前就有关注过银柳儿。
想着,她当下已经笑着道:“大爷既然对我有所了解,不如让我看看你的病情,不说能够痊愈,至少能够缓解您的痛苦,延长您的时间。”
老者已经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了,眼下银柳儿自是也无需遮着掩着。
然而,老者闻言,却道:“银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您前来是因为毛榜的事情吗?如果是想问关于毛榜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告诉您一些。”
见他可以告知,银柳儿当下便微微倾身上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者又咳嗽了一阵后,才道:“毛榜最初其实并非以偷盗为主,更像是类似于悬赏,只是后来变了风气,所以逐渐的就以偷盗为主了。
每晚都会有人把新的毛榜粘贴到墙上,但是老朽也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却从未见过粘贴毛榜的人,能够揭毛榜的人,也都是有要求的。
要求看似简单,就是必须能看懂毛榜,但是,毛榜上的暗语,却不是外行能够看出来的。所有能够揭毛榜的人,其实都是有师傅带出来的。
也可以说,有资格揭毛榜的人,都是被事先挑选好的。这些人揭毛榜的时候,可能是光明正大的,但是却未必就是真容,所以你即便看到了此人的样子,过一会,可能那个人就换了一张脸。
而如果被人认出了真正的面目,那么此人就像是细作被暴露了身份,其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闻言,银柳儿想到方才单雷的情况,心底又是一惊。
也难怪之前她觉得有必要做掩护时,单雷却只是在脸上粘了几颗痦子,看来,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了。
想着,银柳儿突然又想到了一事,便道:“大爷,那您眼下把这一切告诉我,您难道不怕……”
她话没有说完,老者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布满皱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的沧桑,面上一副早已把生死置身度外的淡然。
“我已经行将朽木,一只脚已经踏入黄土了,何时离去,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而如果告诉了你这些事情,能对你有所帮助的话,便是搭上我这半条命,老朽儿觉得也值了。
如果银老板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不妨无事的时候多来看看这些小乞儿,他们虽然外在破败,其实却都是好孩子,从未做过偷抢爬拿等任何不好的事情。
您只要赏他们一口吃的,不至于他们会饿死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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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眼睛
能将最放心不下的交给一个从未打过交道之人,除了对于此人人品的考量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此举的确是无奈之举吧。
看着老者眸底隐隐的乞求之色,银柳儿当下却只是淡淡笑了笑。
“大爷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您自己都放弃的事情,强加于我,你又真的会放心吗?”
“我……”
老者心里一急,再度咳嗽了起来。
银柳儿顺势递过去一碗水,老者接过喝下之后,只觉得一股清凉顺着喉咙直入肺腑,连胸口沉痛的感觉似是也减轻了许多。
起初,老者只以为是凉水的缘故,但是喝到最后,略一品味,却觉得这凉水的味道有些不对劲,当下怔怔抬眸,疑惑地看向银柳儿。
观其神态,银柳儿当下笑意道:“看来这药还是不错的,你看,你刚喝一次,情况就有所改善了,所以你觉得的不治之症,在别人眼中就未必是避如猛虎的。”
闻言,老者眼皮微颤,随即似骤然了悟了什么,再次看向银柳儿的眸中,便多了分恭敬之色。
“老朽知道了,只是就像是您说的,我这病有传染性,不能痊愈的话,即便是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的。”
“这种病也未必就没法治愈,至少你可以先喝着药调理着身体,药物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见这里的小乞儿们都神智健全,与常人无异,只要不作奸犯科,日后成人成才,可也都说不准呢。”
银柳儿深深地看了老者一眼,随后,不待老者有所回应,便先离开了,快走出屋子时,方留下一句:“无事的时候您可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您身体也是有好处的,晚些时候我再来看您。”
银柳儿走到外面之后,就看到小乞儿们虽然人在外面,目光却时不时地就向屋子里射去。
眼下与银柳儿四目相视,银柳儿索性直接走到了之前带她进来的,看上去最大的那个小乞儿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屋内时不时地还会传来咳嗽的声音,小乞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银柳儿,回道:“他们都叫我大哥。”
银柳儿:“……”
这小伙子确定不是在占她便宜吗?
“除此之外呢,难道你家老爷爷没给你取名字?”
“爷爷给我取了名字,叫做弘毅,士不可以不弘毅的意思,但是我们这样的人,有名字也不会有人叫,所以我也没对旁人说过了。”
说话间,小乞儿眸中有着难掩的失落之色。
见状,银柳儿当下便笑着道:“这个名字倒是比‘大哥’顺耳多了,那好,弘毅,我问你,你想不想让爷爷的病好起来?”
闻言,弘毅顿时眸光放光,却是比天上的孤星还要清亮。
“爷爷的病可以救治吗?你能治疗好爷爷的病吗?”
银柳儿却不答反问:“如果我能治好你爷爷的病,那你打算怎么回报我呢?”
弘毅低头,四下打量了下自己,衣不蔽体,且衣衫褴褛,手中唯一有的财产就是一只又脏又豁口的破碗,这些眼前的贵人又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呢?
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与不解,银柳儿提醒道:“你虽然没有外物,但是你四肢健全啊!”
闻言,弘毅的眸中闪过深深的惊惧之色,然而,半响后,却似下定了决心般的道:“我知道了,只要你能治疗好爷爷的病,我的命都是贵人您的。”
“要想治疗好你爷爷,光我自己还不行,你们没事也把你爷爷拉出去多走动走动,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话落,在弘毅等小乞儿的目光中,银柳儿已经转身离开了。
还未走多久,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遥遥而来,随后在她面前停下了。
但见银柳儿,陶守义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见其无事,这才似一颗心石落地,随即又看了看破庙的方向。
看出了他眸中的询问,银柳儿却是只道:“先上车吧,回去再说。”
马车上。
不待银柳儿开口询问,陶守义已经主动道:“单雷的情况不容乐观,我让人把他之前喝的草药取来了,草药宁掌柜的还在检查,草药含有剧毒,虽然不至于把人毒死,却能让人变成哑巴。”
略一沉思,银柳儿似是猜测到了什么,问道:“单雷是不是不识字?”
陶守义眸底闪过一抹惊讶,颔首道:“的确是,在知道他嗓子至少目前不能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就问他了,他的确不识字。”
微顿之后,他又道:“看来,这件事情是有预谋的,想以此断了我们的消息。”
陶守义的声音有些低沉:“怪我之前在小树林没有跟踪到那人,否则我们也不会陷入到这么被动的困境里去了。”
银柳儿却道:“给单雷送草药的人,不是之前要行刺单雷的人,他们之间或许认识,但是绝对不会是一拨人。”
陶守义想了想银柳儿的话,沉思了会后,倒是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毕竟,那晚在小树林里,行刺单雷的人可是抱着要杀了他的决心去的,但是给单雷送药的却没有给其送能让其送命的药物,只是让其不能再开口说话。
因而,这两拨人并非一拨人的猜测也就好理解了。
只是,这两件事情是一前一后发生的,而且都是针对单雷去的,要是说两者之间没有丝毫的联系,自是也是不可能的。
“对了,你刚才在寺庙里,发现什么了吗?”
陶守义再次问道。
银柳儿并没有对陶守义说自己会进入寺庙,眼下见他这么问,当下只反问道:“你也看出了那破庙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记得你之前对我说过,你刚去恶山的时候,被那里的小朋友抢了东西吃,他们的行为举止比较蛮化,但是刚才在那群小乞儿身上,我并未看到这点。
当然,地位身份也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些人的品性,最重要的是,那些小乞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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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藜芦
陶守义的的眸中闪过一抹回味:“他们的眼睛中没有对目前所处环境的厌恶,反而还有着对目前的希望,这是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得一见的。
而且,我还看到地面上有一些还没有被抹干净的不完整的字迹,但是在发现我看到了那些字迹时,就有小乞儿立刻用脚把字迹蹭掉了,似是不想被我察觉这个事情。
所以我才斗胆猜测,这个寺庙或许并非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
陶守义说的字迹银柳儿倒是没看到,但是,进入了寺庙内他却发现,角落里堆放了一些破旧且残缺的书本。
那些书本不像是用来生火用的,因为是很整齐的放在一张小凳子上的。
看的出来,收拾这些书本的人,对这些书本应该还是很爱护的。
而这也是银柳儿之前对老者说那么一番话的原因之一。
想着,她已经道:“既然你都发现了端倪,那就置之不理吧。”
陶守义:“好的,我会派人暗中调查……等等,置之不理?”
这是神马操作?
银柳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不要打草惊蛇。”
陶守义恍然的表情:“我知道了,那我只暗中派人保护他们,免得再出单雷这样的意外。”
闻言,银柳儿心道,若是真派人前去保护了,到时候谁保护谁可还说不准呢。不过,心里这么想,她却并未说出,算是应了此事。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宁家药铺。
房内。
单雷坐在床上,脖颈的位置却一直在用力,憋的整颗脑袋都是红彤彤的,看上去充血严重,似是见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了,单雷顿时红了眼圈。
但见银柳儿,单雷扯下被子就要下床,面上充满了惊惶与委屈。
银柳儿上前一步按住了被子,见单雷指着自己声带的位置,问道:“现在嗓子疼吗?”
单雷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疼就好,只是发不出声音是不是?”
单雷立刻连连点头,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银柳儿一边与他说着话,一边走到了他的身后,随后,骤然抬手向其脖颈的位置劈了去。
收回手之后,但见单雷转头,一脸狐疑且震惊地看着她,银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