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给予儿臣调查此次学院事件始末的权限。”
亚斯林皇帝抬起眼睛，久违地，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的少年。
一年过去，凯瑟又长高了不少。几近成年，少年眉眼间的轮廓与他年轻时的模样愈发相似。但那双眼睛，只有那双眼睛是不同的——凯瑟的眼睛，时至如今，仍然干净清澈得，让人不敢置信。
他在这样的年纪，早已是个满手鲜血的杀人犯了。
指尖轻轻叩在扶手上，亚斯林皇帝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为什么？”
言简意赅，听不出喜怒的语气却足够让闻者不寒而栗。
凯瑟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他没有即刻回答，心中也十分明白。在亚斯林皇帝的角度，这件事到底比不上那一次托北尔福的巡查。于皇室而言，既凶险、又无法得到什么值得的收获，并没有平白让他这颗棋子前去冒险的必要。
但，如果，他能够查出玫瑰与巴赫家族的关联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异变篇（8） ·
巴赫家的后花园里, 曾经种有大片的实验性玫瑰。
在觐见亚斯林皇帝之前，凯瑟向宫人打听了托北尔福目前的状况。果不其然，作为疑似培育地的巴赫领地, 眼下的状况并不乐观。玫瑰的香气将城中的大部分居民都侵蚀魔化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则在巴赫公爵与士兵的护送下, 迁移到了相对安全的郊外。
至于那座后花园——没有人提到, 凯瑟也相当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玫瑰的副作用，巴赫大公显然是不知情的。来自阿尔维蒂和奥菲莉娜的情报中提到，这是奥克德因为察觉奥菲莉娜的灵魂被替换、一气之下独自谋划的灭世计划。
他与潜伏在学院中的异神教势力暗中联络，假借笼络学院的由头, 让巴赫大公批准了在自家后花园里进行这样的研究。
毕竟对巴赫大公来说, 只用一座后花园就能拉进和学院的关系, 那可是件相当划算的美事。
眼下凯瑟回来得晚了，能够证明玫瑰出自巴赫家的证据，恐怕也被销毁得差不多了。但是, 在他手中，还剩下一个线索。
凯瑟沉吟片刻, 挥手召来了侍从。
“因为。”
“只有儿臣能够证明，这并非天灾，而是人为的意外。”
在学院之外的尘世，人们尚未得知这场异变发生的原因。
只有关于玫瑰蛊惑人心的传说, 在民间流传着，亦真亦假。虽然有民众小规模地发起烧毁玫瑰的运动，但尚未得到官方的指引, 其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而凯瑟心中已有结论。
剩下的, 就是搜集证据、建立足够可靠的逻辑，来揭发奥克德的罪行……
模样恭顺的侍从从殿外缓步而入, 手中捧着一个木制的小盒。待他行至皇帝面前，才抬起手，咔哒一声，打开了盒扣。
躺在木盒内的，是一块破碎的布料。
看起来有些陈旧泛黄，但凡是贵族，都能认出其价格不菲的原料。由金色的丝线绣出花朵的形状，纵使多年不见天日，也依然熠熠生辉，令人目眩。
亚斯林皇帝的眉尾抬了抬。
“说来惭愧。”
凯瑟说着，走上前去，单膝跪下。将掌心放在胸口，少年作出懊悔的神情：
“儿臣在托北尔福巡查时，曾发现一具死去多年的女尸。”
“由于太过蹊跷，我本想暗中调查，到水落石出之后再禀告父皇您的。不过，没想到在查清楚之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少年语意未尽，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番周围。皇帝随即察觉到他的意思，挥手屏退了其他侍从。
本就寂静的宫殿在遣退众人后，变得落针可闻。面对亚斯林皇帝审视的目光，凯瑟敛了神色，站起身，一本正经道：
“实不相瞒，儿臣怀疑这是巴赫家族的手笔。”
亚斯林皇帝不见喜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算是饶有兴趣的神色：“哦？”
“那具女尸——是在巴赫家的后花园发现的。”
凯瑟说着，释放了一个简单的魔法。躺在木盒中的布料漂浮起来，像是为了让他能够看得更加明晰，布块摇摇晃晃地在皇帝眼前落定展开。
“儿臣一直有个疑问，是关于近年来一直称病不见人的公爵夫人，克劳斯蒂亚·巴赫……”
“以及、这块名贵的布料上的玫瑰花香。您嗅到了吗？”
在凯瑟把这片碎布从井中带出之后，其上的玫瑰香气一直未曾散去。虽然在之前就让阿尔维蒂进行了无害化处理，但此时此刻，再闻到这股花香，凯瑟还是无法控制地加快了心跳。
亚斯林皇帝并没有即刻回答。冰冷的眼神扫过展开的布料之后，又落回了凯瑟的身上：
“只凭这一块布料，不能说明什么。”
……
不亏是皇帝，这都没被他给唬住，还一句话就说到了点上！
凯瑟咳嗽两声，稳下心神。按照计划，他搬出了阿尔维蒂：“首先，贤者大人能够证明异变的源头是一种特殊的玫瑰花。”
一直立在一旁的白衣贤者闻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凯瑟镇定地继续说下去：
“其次，这块布料上的玫瑰花香，至少能够说明在巴赫家的后花园里，‘刚好’也种有玫瑰。”
“而托北尔福目前又‘正巧’是帝国内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少年咽下了后半句话，没有将直接的猜测说明出来。但他知道，亚斯林皇帝，此刻已经能够领会他话中没有提出的内容。
毕竟，在一件事上，产生了如此之多的巧合，很难不让人生疑。
“有趣。”
亚斯林皇帝嗤笑一声，后仰靠上了王座的椅背。那双幽深的雪青色眼睛里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目光投在凯瑟身上，褪却了霜冰，露出些许期待来。
“那就去查吧，孩子。”
“希望你能带回我想要的答案。”
少年领命，屈身优雅地向皇帝致礼。
“我去！”
在黑暗中发出幽幽荧光的水晶球，将皇宫内的景象清晰地投射了出来。奥菲莉娜一边看着，一边啃着饼干、啧着舌头，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慨：“这家伙居然这么会装，完全看不出来啊！”
“诶？您居然不知道吗？”
另一边的卡特琳娜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当然，前一秒还在捧着脸颊、用闪闪发光的眼神注视着水晶球的女孩儿也正是她了。
此刻少女掩唇，漂亮的蓝色眼睛诧异之中，隐现一丝俏皮的得意：“看来，奥菲莉娜小姐也不是很了解殿下呢……”
“？”
奥菲莉娜皱起眉头，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卡特琳娜一眼，又怀疑人生地抓了把头发。
现在是已经确定换男主了吗？那她要不要配合一下，继续出演拆散苦命鸳鸯的恶役千金啊？
赤发少女陷入突如其来的思考之中。还没来得及琢磨出新的剧本，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推开，与此同时，温热的阳光也照了进来。
“怎么这么黑？”
结束觐见的凯瑟一脸困惑地出现了。
奥菲莉娜赶忙把水晶球藏起来，又转身去拉开了厚实的窗帘布。
两位小姐心照不宣，毫无让凯瑟知道水晶球存在的打算。卡特琳娜的努力则是笑眯眯地迎上去、再亲昵地挽上少年的胳膊，让他没功夫去注意奥菲莉娜的动作：“已经结束了吗？”
凯瑟点头。眼见卡特琳娜又亲密地贴上来，不知怎的变得不太想拒绝。少年清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想好的说辞再出口，也莫名地变得断断续续：“也、也颁布了销毁玫瑰的法令……还得去皇家骑士团抽调些人手，再然后，就是去托北尔福调查了。”
阿尔维蒂抱着胳膊，在凯瑟身后淡淡地出声补充道：“我负责组织剩下的魔法师，剿灭魔物。”
奥菲莉娜则趁着那边三个人谈正事的功夫，藏好了水晶球，再一本正经地凑过去提议：“那我就先回父亲那里，给你们打探打探消息？”
听见奥菲莉娜的提议，凯瑟不禁产生了犹豫。以巴赫大公的性子，要是知道奥菲莉娜偷偷给皇室传递消息，恐怕不会让她善终。可是，这事一旦查清，身为女儿的奥菲莉娜就算没有参与，也脱不开连带的罪名……
若是有她暗中帮忙，说不定他还有理由为她开解。凯瑟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反对，只郑重地提醒道：“万事小心。”
一行人分工明确，也不再耽搁，即刻便动身起来。
阿尔维蒂先护送奥菲莉娜回到托北尔福，凯瑟和卡特琳娜则留在皇宫里，为出行调查做准备。这一路的凶险不难预见，所以，皇太子势必要挑选一队实力足够强大可靠的骑士，来保障旅程的安全——
优利卡当然是一定要带走的，剩下的嘛……凯瑟翻着名单，陷入了沉思。尤文其实也挺厉害的，不过，他是皇后的人，不说带在身边算是隐患，他自己应该也不会乐意跟来吧？
把尤文·艾力森的名字划去，凯瑟重新拟定了一份随行骑士的名单。在将它交给骑士团之后，皇太子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好吧，正是被他排除在外的尤文先生。
在皇太子的会客室里端坐着的尤文，面上是焦急的神色。在看见凯瑟出现之后，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匆忙地迎上前去行礼：
“皇太子殿下！”
“臣下听说，您刚从学院回来……虽然有些冒昧，但，您有贝卡的消息吗？”
原来是为这事。
还以为尤文是为随行名额而来的凯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屏息回想了一阵，他倒还真没有什么关于贝卡的记忆，只得如实回复道：“抱歉……贝卡小姐没有回来吗？我在学院没有见过她。”
距离事件爆发已经过去将近一周了。此时还没有消息，贝卡恐怕是凶多吉少。
回想起前一年还信誓旦旦想要与卡特琳娜和好、开始新生活的贝卡小姐，凯瑟的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这样啊……还是多谢您了。”
尤文微愣片刻，表情很快变得沮丧起来。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捧起茶杯，仰头将剩下的茶水通通灌进了喉咙，而后问道：
“臣下听说，陛下把这件事的调查权交给您了？”
尤文突然转移话题，让凯瑟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少年随即诚实地回答道：“是的。”
“不过，围剿魔物、清点伤亡是贤者大人负责的部分。啊，请你放心，我会拜托他留意一下贝卡小姐的下落的。”
“您可真是个聪明的好人啊，殿下。”
尤文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摇头苦笑起来：“贝卡的事就麻烦您了。不过，臣下想说的是……”
“请殿下赐命，允臣下加入随行的骑士队吧！不是贴身骑士也没关系，至少，让臣能出一份力。”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可能、大概以后会写一本联动文（捂脸）
后面除了收尾男女主小甜饼就是一点点铺垫了。btw，有喜欢阿尔维蒂的吗，我想把他写成联动的男主角（躺平）
ps.贤者和恶役没啥的。奥菲莉娜灵魂直男比男主还直，对这个世界所有角色的印象都只是自个下的崽而已，请放心qvq
第61章 异变篇（9） ·
凯瑟愣住了。
虽然设想过尤文主动请缨的可能性, 但没想到对方会是以这种姿态、这种语气……仿佛像是哀求，全然不复曾经那份年少有成的傲气。
不过，仔细一想, 这事毕竟和贝卡有些关系。作为哥哥的尤文会想要加入调查，也在情理之中了。
“请殿下放心。”
见凯瑟还在犹豫, 尤文连忙单膝跪下, 坚定地补充道：“臣下以艾力森家族的名誉起誓，一定会忠心保护您的安全，绝不背叛。”
倒不用这么夸张……
“我会安排的，你先起来吧。”
凯瑟叹了口气, 起身去将尤文扶起来。贴身守护的位置非优利卡莫属, 至于尤文, 给他安排一个外围随行的名额也未尝不可。
小皇太子如是想着，又重新修改了一遍名单。
几天之后。
当奥菲莉娜回到巴赫大公身边的消息传进皇宫之时，凯瑟也终于完成了出行的准备。
马车和整装完毕的骑士列成严整的队列, 在皇宫门前蓄势待发。许久未见的骑士优利卡已然成熟了许多。此时，青年一身戎装, 正在车前与卡特琳娜交谈。
——凯瑟刚刚结束物资清点，回到车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乍一看，居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卡特琳娜穿着水蓝色的长裙, 领口和裙边都嵌着精致的白色蕾丝，让人不禁联想到泛着浪花的海面；栗色长发则被白色丝带整齐地束在脑后，打成相当漂亮的蝴蝶结形状。大约是为了方便出行特地选择的简单大方的装束, 却因为主人已经足够耀眼, 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的女孩儿言笑晏晏，手中捧着的紫色布制提袋, 正被小心地递往骑士的方向。
年轻的皇太子停下脚步。上一秒还拿在手中仔细核对的清单，被他漫不经心地递给了身后的随从。少年身形一顿，随即便快步走到车边，浅金色的小辫在背后甩出一道匆忙的弧度。
“卡特琳娜。”他隔着一段距离，平静地唤她的名字，“该出发了。”
卡特琳娜听见少年的声音，连忙收回提袋，又别了优利卡，匆忙地向凯瑟这边跑来。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凯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卡特琳娜收回东西的动作。
原来那不是给优利卡的吗？
少年的身形又一顿。直到卡特琳娜跑到他身边，疑惑地伸出手晃了晃；凯瑟才回过神来，牵过那只手、将女孩儿扶上了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