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试探:“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好像从很久以前,你就戴着面具了。而且,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以前的马奴是没有姓名的,但我觉得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谢春山顿一下,笑:“那不重要。”
百叶美眸打量他:“真的不能摘面具么?我真的已经忘了你的长相。”
谢春山无奈道:“最好不要摘。”
——摘了他就不好压制傲明君本身的力量了。
毕竟这些年,随着他本身修为的提高,傲明君的修为也会跟着提高。他和贺兰图、辛追、盛知微都不一样,那三人和他们在这个世界中本身的结合,都没什么障碍,不像他这样性格大变,不得不刻意压制。
百叶嘀咕:“不让看脸……好吧好吧。难道你洞房花烛的时候也不让新娘子看脸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心脏砰砰跳,禁不住面红耳赤去偷看谢春山。却见谢春山压根没有留意她的话,他依然盯着女人们离开的方向,目露沉吟。
百叶便有些不悦了:“你盯着姑娘家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吧?”
谢春山叹:“我隐隐捕捉到了一些东西……这世间,女子似乎总比男子过得辛苦些。我隐隐觉得……”
他隐隐觉得,傲明君创建功法的关键原因,似乎被他找到了。
傲明君偏执无比。
他要为公主而创建功法,却也要保护天下的女修,不惜伤害男性。这种功法让芳来岛在傲明君存在的年代里风头一时无二,却在傲明君死后,给芳来岛埋下了祸端。
但无论如何,傲明君是怀着对天下女子的怜惜之情,创下“无生皮”“逆元骨”的。他自己心甘情愿成为公主的“无生皮”,却压根不问天下其他男人愿不愿意那样。
而在最开始,在傲明君陪着百叶公主的那些年,当他走遍山河,当他不断寻找着公主复活的希望,这些都是他创建功法的起源灵感。
谢春山突然盘腿而坐。
在百叶愕然之下,他当即入定,面容如沉水,不复他平时的嬉皮笑脸。他如吩咐自己的侍女一般,嘱咐一旁的公主:“为我护阵,我需要入定,我好像明白该怎么解除‘无生皮’和‘逆元骨’之间的牵绊了。”
百叶愕然,见他突然就要开始入定。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闭目,进入了神识中。
百叶无奈无比,嘀咕:“好吧,就为你护阵一次。奇怪,我好歹是公主,你怎么对我这么随便,居然让公主为你护阵?”
她再娇嗔瞪他两眼,生气地戳一戳他的脸。
他感应不到,她便大胆很多,绯红着脸嗔他:“人家本来想和你谈情说爱,想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你总不会不打算迎娶我吧?
“我们也好多年了呢!”
--
这一年的冬日,玉无涯在封魔穴后,回到休憩客舍,灵鸟带来了一样东西,恭贺她的生辰。在独自一人游历在外时,冷冷清清,生辰这样的日子,大概只有那人会在意。
玉无涯今年收到了他让灵鸟捎来的一枚剑穗。
他每年都送贺礼给她,可他再不和见面。
玉无涯没什么神色。
她坐在床榻边,看着那枚被她放在桌上的剑穗。她伸手抚摸剑穗,轻声:“你这样,要如何才能断情呢?不肯见我,却还忘不掉……你这人……”
但她好生疲惫。
爱就爱,断就断。他既爱她,又不肯专心爱她。为了所谓的封魔之事,这般弃她。他年年送生辰礼给她……可是玉无涯怀疑,这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人和人之间隔着距离,心也隔着更远的距离。她猜不透他,便想是否是怕她怨恨他,怕他断情时,她无法无悔得干干净净,耽误他的修行?
是否这是一种对她的安抚和补偿?
--
太子棠华立在客栈外,隐身相待。
他不想见玉无涯,可是每年她的生辰,他都忍不住想到被他错过五天后的那次生辰。那一次的错过,造成了之后的每一次错过。
断情是这么难。
他好生疲惫。
他有时候忍不住想,要不算了吧。
百叶走了,玉无涯走了,姐姐也不来,母亲一直在生病、思念父王,父王的复活也没有可能了……偌大王宫中,他独自支撑整个扶疏国,真的很累。
要不他放弃吧……不要断情了,让玉无涯回来吧。
姐姐的事……他再想其他法子。
他隐身站在客舍外,怀着矛盾又欣喜的心情,等着玉无涯收到他礼物的反应。在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天五夜。他自我惩罚一般,固执着要补偿那五天的缺席,这样的执拗,只有他一人在意。
棠华聆听着屋内的反应。
他听到了玉无涯叹了一口气。
他听到了玉无涯用她常有的那种温柔无比的声音,怅然一般地说道:“你让我觉得……你的爱,像草芥一样。
“像草芥一样不值钱,像草芥一样风一吹就散。”
客舍外的棠华,霎时面色惨白,如遭五雷轰顶,如坠无底深渊。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心如冰渊间,无悔情劫因此受到扰乱,让他煞白着脸,一口血吐出,伸手扶住了墙——
爱如草芥。
他的爱像草芥一样不值吗?这就是她的答案吗?
第140章 于说将人与魔的战……
于说将人与魔的战场, 控制在无极之弃。
起初是人族不愿放过她,她为了保护活下来的鲛人族而与人族开战。
因为魔穴随着时间流逝而封印减弱,导致人和魔之间能够互通。打了几十年的战, 即使于说想退, 人族也不放过她。她能做到的极致,也就是将战场范围缩小到无极之弃,束缚魔物们不得去其他地域和人族发生战争。
因为此身为魔, 于说自己不能封印魔穴。她现在只能等着人族修士们将天下魔穴们重新加持封印,两族通道再次关闭, 她将带着阿追等活下来的鲛人族返回魔域,不再和人族相通。
人与魔之间切骨的仇恨,她不想再继续,只想靠时间来磨平。这是她身为云升公主时一直想达成的心愿,她成为魔子后,依然在贯彻自己生前的理念。
但是战火燃烧, 魔穴让人间苦不堪言。不断的征兵, 只龟缩于无极之弃, 让人族觉得是有希望战胜魔族的。百姓们的不解, 太子殿下的一日三问,给无极之弃的将士们带来压力。
压力与怨愤、苦顿到极致, 就会诞生极致的想法。
这一次, 阿追去找活着的族人, 于说在战场上带领魔修, 已经和玉将军为首的将士们大战了七日。七日不停,双方都已疲惫,在最后一日的战场上,雪落落簌簌, 白雾弥漫。
风雪交加,极致的气象,给这些空有灵力魔力、却被迫和凡人拥有一样体质的双方战士们带来困难。
于说想退了,玉将军仍骁勇无比,追着她不放。这个昔日的部下紧追,不肯放魔子回魔域,让于说有些困惑。她不得不与这缠着自己的旧日部下交战,她实力本就胜过玉将军,不断的搏杀后,于说手指抵在了玉将军眉心。
和她面对面的玉将军终于僵住了身,抬起眼,睫毛覆雪。
于说轻轻一笑,威胁道:“再往前一步我就真的杀了你。我走了,不要跟着我。”
她抽身要走,玉将军却忽然迸发出威力,空手握住她手腕,紧紧拽住。
玉将军哑声说了七日以来的第一句话:“云升殿下,您真的不在乎人族了,真的要和我们这些旧日部下作战吗?”
于说皱了下眉,说:“我已经不是云升。”
玉将军充耳不闻,只道:“殿下,无极之弃本是您庇护的,我们原本都是跟着您的!我们好多人,都是您一手提拔上来……您还记得老七,还记得他瞎眼的媳妇吗?当时还是您给了他们家钱财,才把老七拐来当兵,您还和我们说,他适合这行……”
于说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黑色的衣袍染上了战场上的血,天上的雪又向她扑面砸来。她被玉将军拽着,回头看这人,亮盈盈的耳坠轻轻打在脸颊上,晃悠悠间,像是小小的银色秋千。
她带着雾色的眼眸透过风雪迷雾看这个旧日下属。
魔子于说心中是充满挣扎的。一方面是属于云升公主的心,一方面是和魔域融合后身为魔子的心。她情感上受到旧事影响,不愿伤害人类。可是她理智上又知道今非昔比,属于云升公主的时代早就结束,早就过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玉将军是越来越虚弱的。他此时便脸色苍白,唇无血色。
他说着说着声音愈发沙哑,说到动情处,这个汉子眼里甚至噙了泪,抬头看于说。
于说的表情是很古怪的。
玉将军一咯噔,心中失落时,听到于说偏脸问:“老七呢?没在战场上见到他……”
于说轻声问:“他死在了我手下的魔族手中吗?”
玉将军一振奋,连忙说:“不是!老七那瞎眼老婆不知道怎么觉醒了修行天赋,跟着咱们一样开始修行。魔穴封印减弱的这些年,天下修士很多都自告奋勇要去封印,他老婆也在里面。老七舍不得他老婆,就辞了官跟着一起去了。”
于说面上神色微放松。
她笑了一笑,慢悠悠:“这很好啊。”
玉将军激动道:“殿下,您如果愿意,我可以和您说更多的。我是个粗人,我不知道王都那边都是怎么想您的,但是在无极之弃,大家都是您庇护的子民,都舍不得您……”
于说垂目。
玉将军开始说起:“您还记得吗?您最开始实验自己的理念,选的就是无极之弃。因为这是您的地盘,因为这里地理特殊,您一开始就把我们当自己人。您说什么三族和平,其实我们都没太懂,但大伙儿都愿意跟着您……
“城东的烙饼铺开了百年,生意都是从您光顾那一天开始好起来的。这些年,那铺子老板娘一直说可惜,说想谢谢您……
“您在马下救过的一个七岁孩童已经长大了,可惜没有修行天赋,只能当凡人生活一辈子。
“哦,对,还有当年有一个偷偷和妖相恋的凡人,您也包庇他们,不让大家管。但是他们结合得很难,那妖生孩子的时候,还是您护持的,那一家子说,您救了他们一家性命……
“还有我们……您最开始来战场的时候,我们还瞧不起您。您给我们下马威,之后几十年,我们都和您在一起。别人说您怎样没关系,我们兄弟,从来不说您一句不是……大伙儿真的很想您!”
玉将军说着抹眼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军营里待了一辈子,全家皆效忠王室,玉家如今活着的,只有他这几个在战场的,还有一个四处漂泊的妹妹。
事情一步步走到今天,太子和公主之间的矛盾,牵扯着他们玉家人的性命。
他绝口不提当年魔袭王都的事,只说无极之弃发生过的事。
声音沙哑,旧事重提,多些温暖。
于说垂眸看他,听他恳求:“殿下,您真的不在乎我们了吗?别人说您不在乎,我不相信,从来不相信。只要您亲口说您不在乎我们这些部下,不在乎无极之弃,不在乎这里的百姓……我才肯信。
“殿下,您真的不回头了吗?”
于说静静看他。
于说张口,说:“我……”
喉咙被风雪堵住,那话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
她闭口,敛神片刻后再次张口:“我……”
——“我不在乎”,多简单的几个字,但她居然说不出口。
于说便忍不住自嘲笑,心想我真是喜欢折磨自己啊。她便不再提那话,只深深望着玉将军,说道:
“想结束战争,再多等几日。”
等魔穴封上,她自然会将魔修全部带走,一个也不留下。
玉将军则惊喜:“既然在乎我们,您为什么不肯留下呢?为什么要做魔族领袖,当他们的魔子,不肯当我们的公主殿下呢?是因为王都那事后,百姓们不相信您吗?那已经过去了,有太子殿下,有我玉家,只要您回头,您还可以当公主殿下!”
于说失笑。
当一个被关起来、再也不能见天地见日夜的被人遗忘的公主吗?
她抽手,向后退几步,声音漠寒了下来:“言尽于此,不必多说。我走了……”
玉将军瘦削的面孔抬起,苍白的、略有病容的脸上,一双眼睛寒潭一样深幽,神色复杂。
于说面色忽然一变,因她发现她动弹不得。
在她试图离开的这一刹那,四面八方的地形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整个战场的气息变化,将士的面容在一瞬间消失。这是定格之术,要趁她心神恍惚时定住她。
于说从这困住她的一息法术中脱困,睫毛重重一颤,看到四面八方向她飞来的锁链。这锁链泛着银光,含着威严之力,袭向她的手脚。
于说当空跃起,半空中却也有阵法等着她,浩然之力将她压下。
她纵身向东疾奔,东边有阵;向南,南方有阵;向西,向北……“咔擦”几声,锁链扣住了和阵法相斗、被反噬得头破血流的于说。
这锁链连接着无极之弃的地脉,从四面八方穿梭而来,扣住于说。于说一时间,竟然无法挣扎开这种力量。
她抬目冷然:“玉无龙,你算计我!”
玉将军本名玉无龙,上了战场后,除了他的上峰,没有人再这么叫。
于说看到玉无龙目光深幽地看着她,她挣扎锁链而无果,被拉扯着跌跪在地。她越是奋力挣扎,这锁链扣得越紧。
周围的魔修们看到后急忙赶来营救:“尊上!”
想援助的魔修们被阻拦,于说感觉到锁链之上对魔气的压制之力,隐隐有三重焚火的威力,顺着她的骨血向心脉攀沿,进入神识,焚烧她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