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鲛人族毁了和人族的约定,扶疏国的王为何不能复活?
而在无极之弃事件后, 魔子再未出现过,带领魔族和人族战斗的, 是那个叫阿追的鲛人。魔族也不再试图将战火困在一个地方,没有魔子的约束,有阿追对人族的仇恨,人族迎来了战火燎原的五十年。
阿追和魔子,都成为了让人族切齿的仇敌。
再加上,金鼎龟煽风点火。
五十年战火, 再加上之前的五十年, 让太子棠华彻底坐不住了。棠华亲自出京, 去带兵剿灭鲛人族和金鼎龟一族。人族在太子的保护下, 战争渐渐偏向利于人族的那一面。
在太子棠华的领导下,人族一定可以战胜魔族和妖族。这是所有人族的共识和希望。
这是太子棠华给予自己子民的信心。无疑, 让百姓爱戴、深信不疑的太子, 才是扶疏国真正的人心所向。
--
姜采和张也宁一起走在无极之弃半人高的荒草上。
巫公子跟着他们, 絮絮叨叨把这些年发生的事详细讲给二人。他抬头, 看到芦苇荡中,袖扬衣飞,深深浅浅间,紫衣姑娘和白袍青年背影清逸灵秀, 如同仙人般。
唯一不同的,是当姜采踏上这片土地时,头顶当即有闷雷轰下。
姜采反应倒是快,雷电劈下时,她瞬移而走,没被电光劈中,倒是她身后的巫公子被唬了一跳,怔在原地,发起了呆。
张也宁向她望来。
她尴尬一摸鼻尖,也被自己逗笑,语气颇为怀念地安抚巫公子:“没有大事,不必惧怕。只是我有劫数在身,经常比较倒霉。离我远点就好,小心被我连累。”
巫公子怔忡看她,一时也不知道她这带着几分调笑的话,是真的让他远离,还是逗人多些。
张也宁则是因身体不适,一直勉力压制力量,没有心情和他们多说话。姜采逗弄人已是一种调剂心情的习惯,张也宁则走到一边,观望气象,感应气息波动。
张也宁忽然道:“无极之弃没有人族了。”
姜采心中突得一咯噔。
张也宁肯定无比:“只有妖和魔的气息。”
姜采不再和巫公子说话,她走来张也宁身边,张开法眼扫望四方。一看之下,她和张也宁一样,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感受到妖和魔偶尔路过的气息。
妖的气息更重一些。
姜采喃喃自语:“奇怪,无极之弃的人都搬走了?这里荒废了?”
举目望去,四野荒凉,断壁残垣,宫室倒塌,梁柱被烧。天上时而有鸣鸟拍翅飞过,他们所走的路,一片浓厚芦苇,原来不是荒野之地,而是杂草芦苇,盖住了之前人类居住的城镇痕迹。
姜采目不转睛,心里生起不合时宜的诡异熟悉感。
她觉得眼前所看到的无极之弃,已经和后世被封印起来、成为魔疫供养之地的无极之弃,很像了。这片土地,在一点点地荒废。
姜采立刻扭头看身后同样迷茫的巫公子。
巫公子大为不解:“我、我没有听说过无极之弃废了的事啊。我这些年毕竟在魔域,没有听魔提起过无极之弃……”
他提出一种可能:“是不是那件事之后,魔子闭关后,追公子身体恢复过来后,带领魔族们扫荡了无极之弃,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死了?”
张也宁淡声:“若是那样的话,人族也不会对无极之弃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姜采问巫公子:“你不会织梦术的话,这些年是否习得一种和我们提出的织梦术非常类似的幻术。就是可以将过往重现,将其模拟成现实,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她这是想起来曾经在芳来岛大战时,巫长夜所使用的那种法术。巫长夜正是让虚幻幻术变成现实,投放于半空中,才定住了盛知微的片刻心神,给她和张也宁提供了战胜盛知微的机会。
姜采并不知道巫长夜当时是燃烧寿元使出的术法,她以为巫家人都有这种天赋。
巫公子深深看姜采一眼。
他没说自己可以不可以,他只说:“我的幻术必须要借助道元,才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这里有道元让我用吗?”
张也宁不置可否:“找找看。”
——他们要知道在魔子被千刀万剐那事后,无极之弃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魔子对无极之弃开了杀戒,还是人族对无极之弃开启了杀戒?
这里没有人的踪迹,但有妖的。巫公子在后慢吞吞地跟随,犹豫着自己是否要牺牲那么大让两位恩公看到过去发生的事。他想着既然是恩公,那自己报答恩公也无妨……
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还没有修成两位恩公一直说的什么织梦术,他平时的幻术都是假的,他要让真实的过去模拟成幻术给众人看到,每次都至少燃烧一百年的道元。
他统共修行才二百年……那晚七夕夜遇到两位恩公的时候,他不过刚刚修行百年罢了。
姜采和张也宁在前方开路,抓到了一只藏在草丛中的小妖。二人发现那小妖时,那妖悚然一惊,扭头就跑。张也宁身如流云,姜采拔身而动,这二人一起出手,那妖如何能跑。
姜采蹲下,看看小妖怪的眼睛,看看他的嘴巴,看看他的道元。小妖被她摸了半天,浑身僵硬,眼中两泡热泪快要砸下来。
她说:“这孩子不会修行,也没有修行天赋。”
张也宁冷淡:“不要逗小孩了。”
姜采这才哈哈笑了一声。
巫公子:“……”
他咂舌,不得不说这位姜姑娘心态真好。火烧眉头的事了,她也不疾不徐,还有空逗弄小孩。
姜采起身,将小孩抱在怀里,和张也宁继续走路。巫公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姜采挟持这小妖,扭头和张也宁说:“是由人身变成的妖。和当初魏说他们成妖时比较类似的情况。
“这种妖,不知道自己是妖不是人,在记起真相前,都会以为自己是活生生的人。”
张也宁神色飘忽了一下。
他回过神,见姜采停下步伐等他,目有几分忧虑。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才继续跟着她,边走边说:“这种成妖方式,都是极为混沌下、心中些许怨气累聚。怨气不足以感应到魔气,便不成魔而成妖。
“这种妖都比较弱小,成妖会出于自我保护意识,会忘掉生前很多事。”
姜采若有所思:“这里的妖都这样吗?”
她怀里抱着的小孩在这时鼓起勇气:“放开我!你抱走别人家小孩,我阿娘知道了要骂你!”
姜采低头,揉了揉这小孩的头发。他都不知道,他所谓的阿娘,可能早就死了很多年了。
张也宁说:“再找找看。”
巫公子一头雾水地跟着这二人,看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小孩妖怪。这一次的小妖非常不听话,被张也宁抱在怀里,扭头就咬张也宁的脖颈,折腾得厉害。
姜采在旁边吓唬小孩:“居然敢咬他?他可是堕仙!你阿娘没给你讲过堕仙的事吗?没告诉你再不听话,就让堕仙吃了你吗?”
正逢张也宁睫毛轻颤,垂目向怀里那咬他的小孩看去。他睫毛长扬,眉心堕仙纹如血朱砂一般,眼眸因状态不好而隐隐泛着杀气……他分明清宁无比,但敛目看怀里小妖怪的那一眼,仍将小孩子一下子吓得僵住,不敢再咬了。
张也宁瞥姜采一眼:“淘气。”
姜采莞尔。
二人继续行走,陆续找其他妖。他们又找到了一个成年妖,却和两个小孩妖怪一样,都是由人身变成的妖,对生前的事完全没印象。姜采制服了这个妖,命令他跟着二人。
巫公子大为震撼。
短短两个时辰,他跟着姜采和张也宁二人行走,就看到两人怀里各抱一个小孩,后面已经跟了三四个成年妖,有男有女。他们两个像山头大王一样,非常强势地打败所有遇到的妖,命令妖物跟着他们。
不跟就打。
谁能打得过两人?
尤其是姜采。
这实在……太凶残太霸道了。
不过两人这行事,也让巫公子觉得跟着他们很安全。只是他努力伸长耳朵听了许久,依然没听明白姜采和张也宁在说什么。
姜采和张也宁说:“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一百年的时间关键点到了,但是我们弄错了魔子的心愿,无法帮魔子破梦,离开梦境。那样的话,只能用杀了魔子那个办法。但是杀了魔子……”
她微微笑一下。
不必多说,也知道和魔域同生共死的魔子会很难杀。
张也宁没说什么。他状态不好,清清簌簌地行在草木中,飘飘若月下飞雪,泠泠静静。
姜采叹道:“可惜魔子闭关,我们都见不到她。只能查其他事。若是能见到她……我真想问一问她,走到这一步,她是否后悔。”
张也宁这一次偏脸看她一眼。
他问:“你同情魔子的遭遇吗?”
姜采道:“无所谓同情不同情,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就如此刻,若是魔子阻止我的破梦计划,我必然要杀她,即使她并没做什么错。”
张也宁:“若是出了梦境,面对魔子这样的人,你会同情吗?”
姜采笑一下。
她很无所谓。
她道:“我同不同情都没关系,我不因自己同情一个人的遭遇而对之后的所有事网开一面。我的原则一向简单——她若是灭世,我必杀她;她若是沉睡,放她一程也无所谓。”
张也宁:“我师父那样的呢?”
姜采:“他杀害无辜者,我必为无辜者报仇。他心有苦衷是真的,杀害无辜、诱人堕魔也是真的。”
姜采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我无意评价他人之道的对错,我无愧于心便好。”
她说自己:“我一向很无情很残忍的。”
停顿一下,姜采抬头凝视灰扑扑的天幕,喃喃自语:“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可以永存的。不像生灵死灭,不像城池坍塌,不像微薄的雪,不像月缺月明。”
张也宁回答:“微薄的雪,月缺月明,也能长存。”
姜采挑眉。
二人说话间,他们已经带着一长串妖到了一处广场前。这广场是以前城镇还有活人的时候,最为繁闹的街段。现在没有活人了,台柱也倒塌了,姜采和张也宁站在这台下看去,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法眼张开,看到的也是浓黑的血,蜿蜒了整个广场。
仿佛看到魔子在此受刑的那些时日。
在巫公子看来,姜采和张也宁一直在说奇奇怪怪的话,没有就无极之弃的情况说什么。张也宁将怀里小孩放下,盘腿坐于地,姜采手向外一张:“有剑吗?借一把用用。”
巫公子懂事地把剑递上,透过姜采的眼看那盘腿入定的青年仙人:“张道友和姜道友这是做什么?”
姜采敛目。
身后有小孩哭出声,她一指放于唇畔,轻轻“嘘”一声,对那小孩眨眼。女郎垂下的眉目清婉雅致,发丝拂过面颊和红唇,目若流光。
小孩止住哭声,众妖和巫公子都听到姜采的温和声音:“他入定,我为他护阵。”
巫公子:“啊……这,两位不需要沟通,都知道要做什么吗?”
姜采笑一声。
她看眼身侧已经入定的青年,淡淡说了一句:“多少年了。”
——她和张也宁在这方面的默契,从来不用多说什么。
巫公子迷惑看两人半晌,再看看他们身后那一长串妖。他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在做什么了……他之前说的幻术,说要过去之人的道元。姜采和张也宁不就把道元给他带来了吗?
他……巫公子吞口唾沫,向前走了一步,正想说自己可以开启幻术。
姜采抬手止住他:“不必浪费精神。等一等便好。”
巫公子:“等什么?”
姜采抬头看天:“等月亮升起来。”
--
待月亮升起来,俯照尘世,千里共婵娟之时,张也宁便可回溯月下发生过的所有事。
这一次,不只他一人回溯。
当天上月亮升起来,皎洁之光照在无极之弃的天地间,屏着呼吸的众妖都看到张也宁身上的光在月下亮了几分。他眉心堕仙纹一闪,他抬手结印,念出咒术。
繁复咒法施展出来,前方广场那偌大空旷的地面上,不用巫公子相助,自然无比地将张也宁看到的景象,一同照耀给众人。
月华之力下,众人看到广场中心血迹滴答流淌,黑衣女子伏卧在血泊中,魔气外泄,气息奄奄。
观看的众妖齐齐一震。
而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巫公子呼吸都停了一瞬。
但这不是张也宁想看到的,皓月之下,时间继续向前回溯,无数光影如流星在众人面前翻过,终于——
寒舍中,一灯如豆,四个男人巍峨高大的身影坐在四个角落中。
玉将军坐于榻前,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那道来自朝廷的旨意。
其他三位将军和他一同沉默坐着。
玉将军低声:“王城来令,要诛杀魔子。云升殿下却是我曾经的旧主,我无法背弃旧主。”
其他将军也说:“忠义两难全。”
玉将军说:“偌大无极之弃,人人都恨魔子吗?没有人希望魔子活吗?”
一位将军:“你要在念力中动手脚,好放走魔子吗?这么做,王城施压,无极之弃就完了。”
玉将军:“让愿意帮魔子的帮魔子,不愿意的百姓,事后送出无极之弃,永远不要再踏足无极之弃。留下来的……就赴死赔罪,血祭上苍吧。”
一将军道:“这般做,魔子不会领情,扶疏国百姓不会领情,太子也不会领情。”
玉将军:“我一力承担,也无意让谁领情。无极之弃试图囚杀魔子,我无颜再面对云升殿下,不如让殿下恨极我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在念力上动手脚,放走魔子,对不起人族,对不起太子殿下,对不起扶疏国百姓,自然也无颜回去王都,面对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