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上的深黑色六芒星骤然崩溃,像一团墨水一样氤氲在纸面上。
阿芙拉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反手做出魔法手势,就给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个阴影盾。
震动渐渐变大,又慢慢停歇,就像是千万马蹄踩着独木桥轰然而过,只留下余韵不歇。
阿芙拉又谨慎地等了几秒,确定这只是一个意外以后,拎起桌子上的报废卷轴对着光看了几秒,反手扔进垃圾桶,又一把打开了吱呀作响的房门。
一霎那间,热闹欢畅的气氛就像是海潮一样扑面而来。
城堡里,光影流转的魔法灯笼一个接一个点亮,半夜被叫醒的人们却全无不悦,兴奋的交头窃语。
发生了什么?
阿芙拉左右看了看,独自走到一个偏僻的窗口,拿出一只圆球向窗外丢去。
前面的战场上,似乎一场战斗刚刚结束。
一队又一队骑着长达十几米亚龙的骑兵飞快奔跑过连绵山脉,然后又踩着临时搭建的吊门越过护城河挨个进来,这些赤红色巨兽的蹄子前仆后继落在冰桥上时,带来的震动一路遥传而来。
深沉的夜色下,原本应该昼夜不停攻击城市的恶魔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残肢和鲜血一路绵延至远方。
那些骑兵们像个英雄一样凯旋而来,骑在亚龙上招手示意,在街道两侧的平民欢呼当中走入城堡。
这里是法师和其他职业者们暂时居住的地方……
窗口的阳台上,阿芙拉向辽阔的夜色抬起了一只手。
流光闪过,一只洁白的圆球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圆球上,有一只活动的黑色眼睛,不论是瞳孔还是虹膜都鲜活无比,滴溜溜的转动着,将刚才看到的信息反馈到阿芙拉脑海当中。
捏着那只法师之眼收回了储蓄空间,阿芙拉和其他几个法师一起沿着楼梯走下,到达城堡中央最大的宴会厅里,刚好看见那些亚龙骑兵们从大门外走进。
他们的中间,居然还有一个披着斗篷黑发少女被簇拥着。
那个黑发少女看起来很年幼,顶多十五六岁的样子,苍白清瘦,天蓝色眼睛如水一般流转,尽量镇定的看着周围。
阿芙拉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黑发少女,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就像是一瞬间被按压住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出来的真快,阿芙拉。”精灵在身后说道。
尤利尔和他的几个同族精灵一路说说笑笑的走过来,看起来已经将白天的那点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亚龙骑兵们靠着那边传来的情报,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让恶魔远征军损失惨重,至少三五天内都不会再出现在战场上。”尤利尔说道。
阿芙拉脸上的表情一向控制得不错,就算是心里再怎么惊涛骇浪,对着尤利尔时,也确定自己脸上只残留了些许惊讶。
“那位少女是谁?怎么站在亚龙骑兵的中间?”阿芙拉问道。
精灵问内部互相交换消息,一路走来,已经打听清楚的尤利尔说道:“她叫伊琳娜,是从地狱国度里逃出来的,多亏了她这次提供恶魔远征军的情报,龙骑兵们才能打这么漂亮的一场胜仗。”
“那真是一位善良而又富有勇气的少女。”旁边的随军牧师也说道。
“是啊,活在地狱国度那种鬼地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离开的希望。”一个精灵也同情的说道。
光明国度,从来不是指天界上众光之主安格斯的神国。
同理,地狱国度也不是地狱的一个代称或者是地名。
那本来是世界树中庭的九大国度之一,和其他位面没有什么不同,有众多智慧生命创建的繁华文明。
一千年前的神战当中,那个国度被死亡之神莫罗加的神力波及,从世界树上滑落,一路在虚空当中落入地狱上。
从此,国度被魔化能量侵蚀,渐渐转化为了地狱环境。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位面早就已经相当于地狱的一个附庸,连原本叫什么国度都已经被人忘却,只称之为“地狱国度”。
身为一个黑铁种族的人类,从小到大活在地狱里,居然还会怀着孤注一掷的满腔勇气,越过无数艰难困苦来到地面上,追求阳光下的正常生活,又帮助光明教廷的军队打败打败恶魔大军,间接救下无数人的性命。
身处地狱,心向光明。
这足够赢得在场牧师骑士们的尊敬和钦佩了。
庆功宴开始了。
人们为这场胜利而通宵达旦,葡萄酒杯交错的瞬间,夸赞亚龙骑兵和黑发少女的声音不绝于耳。
坐在首座上,伊琳娜微笑着推拒了别人的一位葡萄酒,紧接着目光凝聚在人群里的一个方向,久久不语。
阿芙拉知道她看见自己了,于是无声的对伊琳娜做出口型。
——等我,妹妹。
……
阿芙拉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长椅上,手持一杯红色的葡萄酒,等到有人走过来搭话时,就装作用心品酒的样子避开。
她从来没有觉得一场宴会这么漫长到难以忍受。
但伊琳娜可能不这么想。
她的妹妹眉头松展,对每一个人都微笑以待,带着隐约的快活、愉悦,而那些亚龙骑兵似乎也对她相当照顾,在喝醉酒以后,拍着胸脯保证回到圣地以后,要怎样给她安排全新的身份和生活。
等到宴会散场时,已经到了凌晨时分。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杯盘倾叠,酒香四溢,骑士们相互扶持着去休息,法师们也独自回到了高塔当中,还有来往的女仆们开始低头打扫。
阿芙拉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打听清将会安排在黑发少女住在哪里以后,从窗口边上的长椅站起来,在淡薄的晨光当中拉起兜帽,微微低头,向伊琳娜居住的地方走去。
她脚下的阴影像墨水一样散开,将所有的行踪和气息掩盖。
吱——
到地方后,阿芙拉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看起来温馨安静的小房间,伊琳娜就坐在壁炉旁边的小圆凳上,看见她走进来以后,立刻从小圆凳上站了起来,手指交叠在身前互相绞着。
“阿芙拉。”伊琳娜呼唤道。
她因为通宵不眠的天蓝色眼睛里带着微微血丝,神色既不安又兴奋。
阿芙拉解开身上的斗篷,仔细叠好以后放到一边,走到伊琳娜身边后压着她的肩膀重新坐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琳娜于是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她是在恶魔远征军打破位面晶壁时,顺着裂隙跑出地狱国度的。
这个决定足够疯狂,这一路走来也足够危险。
伊琳娜一路走来,险些被恐爪魔撕碎吃掉过,也被恶魔大军抓起来充当过奴隶,幸好路过的亚龙骑兵救下了她,而她也抓紧机会,告诉了亚龙骑兵们一路走来时看到的恶魔大军动向。
“这太危险了!”阿芙拉斥责道。
“但我成功了!况且……”伊琳娜眼中露出一点微妙的嘲讽,说道:“……亲爱的阿芙拉,你不也做了一样的事?我还以为你继续在雷霆洞穴里当法师学徒呢?”
阿芙拉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妹妹,没有这个回答。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在不笑时如同冰雪,伊琳娜在这沉默的凝视当中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我猜的不对,所以,你其实是在……”伊琳娜说道。
阿芙拉做出法术手势,让她的下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别管我的闲事,伊琳娜。”阿芙拉说道。
“我们是亲姐妹。”伊琳娜轻轻地咬着牙说道。
“看来这次你挺幸运的,但是伊琳娜,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运气上。”阿芙拉说道。
“难道你要让我留在那里等死吗?”伊琳娜反问道。
阿芙拉将黑色的斗篷重新披上,离开前,对伊琳娜说道:“别和任何人提我的事情。”
伊琳娜回答是泄愤一般将木门重重合上,险些夹着她的头发。
阿芙拉看着严丝合缝的木门,轻微的笑了一下,紧接着转身去找光明教廷的高层。
她已经想好了说辞。
——恶魔战争的前线上,为了避免奸细混入,不应该留下一个来自地狱国度的危险人物。
——为了军队考虑,也为了伊琳娜小姐考虑,应当尽早将她送走。
阿芙拉考虑着自己应该去找光明教廷的哪位人物说,才会引起重视。
好像光明教廷的人里面,她只认识……那位银发少年。
第9章
阿芙拉去了教堂。
天已经亮了。
朝阳从东方升起,浩浩荡荡的洒满这座城市,给教堂、磨坊、城堡铺上了一层淡薄的金边。
可就在与这座城市一线之隔的远方,阳光却完全照耀不到那里,似有若无的血色光晕落在上面,遮挡住所有生机勃勃的色彩,让连绵起伏的山脉都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血腥底色。
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一样。
几步之遥,天差地别。
站在一栋房屋尖锐陡峭的灰色屋顶上,阿芙拉望着远方,缓缓蹙起了眉头。
因为收留难民的原因,这座城市里的平民已经很饱和了,就连街道上都有打地铺休息的人类。
在这种人挤人的街道上走路实在太困难,“除非必要,绝不和陌生人有身体触碰”这句话,更是黑暗法师里一条通行的准则。
阿芙拉找了一条更方便的道路。
——飞在没有人的屋顶上,然后一路朝着教堂轻盈跳跃过去。
虽然她的身体和大部分的人类法师一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更不要说攀爬屋顶,但魔法永远是创造奇迹的代名词。
一个简单的风行术卷轴,就足以解决这个小麻烦。
没想到刚走了几步路,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阿芙拉非常肯定,就在昨天,甚至就在一个小时前,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
街道上,也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场诡异的情况,正攀爬到屋顶上,对着远方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回事?
阿芙拉在脑海当中飞快回忆了各种书籍上记载的奇异天象,却没有一种和眼前的情况相符,只能怀着疑虑与不安,继续向教堂走去。
教堂前,守卫比之前战时还要密集。
当她走过教堂前的石板路时,感觉到了至少有不下十三个瞬发魔法和至少六道目光对准了自己。
几个七阶的圣骑士拦住了她。
“抱歉,这位小姐,今天的教堂已经封闭,牧师大人们也不再接受任何人的告解和治疗。”圣骑士说道。
阿芙拉稍微掀开一点黑色的斗篷,露出悬挂在腰间的卷轴和法杖,好证明自己的法师身份。
“我不是前来告解的,而是来找人。”阿芙拉说道。
“来找谁?”圣骑士问道。
“一位银发少年,也许你也见过,当初商量战术会议的时候,他曾经和红衣主教坐在一起。”阿芙拉说道,同时在意识到那个银发少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叫什么名字,而她也没有问过。
如果如果有机会再见的,她一定要问一下他的名字。
圣骑士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什么样的事情?是否与城外的异常有关?请如实告诉我,否则我不会进去找人通报。”
圣骑士其实并不想问的这么仔细,如果是平日里,他也就通融的放她进去了。
但是今天不行。
城外的异常,光明教廷也发现了。
他们这些人都得到了来自于红衣主教的最高指令,要杜绝一切有可能的危险人物。
阿芙拉刚想回答,突然若有所感,立刻抬眸看向了圣骑士身后的教堂。
那里的玫瑰花窗下,身披红色法衣的青年沿着长廊走来。
“日安,主教大人。”身边的圣骑士们立刻行礼道。
红衣青年对他们点头说道:“也愿你们日安。”
他的声音和缓平静,如同潺潺流动的温水。
单以外表看,这个人年轻俊美,并不符合游吟诗人口中所描述的那种德高望重长者,但看到那双深邃沧桑的眼睛以后,任何人都不会把他当成真正的年轻人。
阿芙拉知道,越是高阶的强者越容易保持容貌,再加上光明神安格斯赐下的神恩,除了审美特殊的人以外,光明教廷的很多人都外表年轻。
九阶的强者不容忽视。
阿芙拉同样对这位红衣主教行了一个法师礼仪,表达了自己的尊敬。
“我记得你。”红衣主教说道。
“这真是万分荣幸。”阿芙拉谨慎的说道。
“不必紧张,我只是偶然看到你当时和那位大人站在一起而已……那位大人,他今天并不在教堂。”红衣主教说道。
如果不是想起这件小事,以他的身份,今天也不会出来见一个普通的法师。
阿芙拉心中升起一阵微弱的失望。
“如果不嫌冒昧,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位大人结识?”红衣主教又问道,看过来的眼神审慎探究。
“只是碰巧有过两面之缘而已,在圣地和在悬崖边上。”阿芙拉说道。
“原来如此,那位大人有时候的确会平易近人。”红衣主教笑着说道。
见不到银发少年,但是红衣主教也是光明教廷的重要人物。
阿芙拉斟酌着语言,将想好的说辞说出,建议主教阁下立刻将那位昨天晚上到来的黑发少女和其他难民向后方撤离,越快越远越好。
那位红衣主教保持着温和的姿态聆听,紧接着表示了愿意考虑这个提议,将人尽快送走。
在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上,阿芙拉看不出这位红衣主教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这件事,但却也抽不出更多的精力去想伊琳娜了。
离开教堂后,阿芙拉就向着临时居住的城堡走去。
一夜未眠,她只想抓紧时间好好睡上一觉。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费尽心思,无论是远方那位邪恶的导师,还是近在眼前的战争,又或者是地狱国度里的局势,都需要殚精竭虑的思索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照顾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