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瞬间,银发少年的神色变得极其微妙。
阿芙拉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说道:“看来我猜错了。”
银发少年卡顿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是说,众光之主安格斯并没有妻子。”
“我不是说亲生的儿子,是说祂那些用鲜血制造出来的炽天使……”阿芙拉垂落下浓密的眼睫毛,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找到出口,头也不回的说道:“……况且,神祇的事情谁能说的清,上一位众神主宰没有妻子,也没有妨碍他到处博爱,留下一堆私生子。”
猜错就猜错了吧。
既然银发少年不打算杀她,那剩下的事情就可以缓缓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伊琳娜。
上一位秩序众神的主宰,在感情方面可谓是放纵无比,以一己之力贡献出了众神纪元大半部神史,在整个世界树里都留下了无数留有血脉的私生子,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安格斯和莫罗加这两兄弟。
后来这位众神主宰因果报应,被光明神安格斯从天界打落冥河,而死亡之神则将祂的身体全部肢解,让祂哀嚎了整整三百年后才在折磨当中死亡。
她对这些古老的神明历史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些皮毛了。
幽暗长廊的尽头,是神殿的石门,只有走到这里面,才算是真正的到了神殿内部。
阿芙拉提灯而行,黑色的袍角划过长廊地面,紧接着抬头望去。
两扇门扉高不见顶,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奇特符号和图画,也标明了这座神殿的布局,隐隐约约有灰色的雾气盘旋在上面,那是神力在保护这里不受熔岩侵蚀。
这是一个巨大的八边形神殿,每一面都有神殿的大门出口,在落入火山熔岩当中后,这座神殿就不断旋转,像一个顺时针旋转的怀表。
阿芙拉感觉到了按耐不住的焦躁,就像是周围空气里不断上升的灼热温度一样。
如果伊琳娜和那些亚龙骑兵比她更早掉落,那么她落在了哪里?怎么样才能快点找到?她是不是遇到了巨大的危险?
阿芙拉知道伊琳娜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逃跑。
伊琳娜也是一个黑暗法师。
在地狱国度里长大的人类,魔化是逃脱不掉的诅咒,她的血脉、伊琳娜的血脉,早就已经一半正常一半魔化,是最好的容器人选,邪神和恶魔主君出不了地狱,但他们可以钻空子,通过容器暂时离开。
留在地狱国度里,伊琳娜就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挑选中的一次性容器,每时每刻,胆战心惊。
但伊琳娜现在已经逃到地面上了。
艰难跋涉的旅途已经走到最后一程,九十九步已经走到最后一步,既然在地狱国度里都没有死,又怎么能在即将紧握希望的时候,在地面上的战争当中送命?
这太可笑了。
她必须、一定要带伊琳娜平安离开这里。
阿芙拉试着用魔法打破石门,发现没有效果之后,就伸手抽出腰间的蛇形短剑。
这把短剑的剑面光亮如镜,盘旋的毒蛇形成剑柄模样,红宝石眼珠栩栩如生,獠牙大张着似乎要留下毒液,上面还带着刚才割破手掌时落下的鲜血,殷红而又鲜明。
阿芙拉在蛇形短剑的反光当中看着自己的眼睛,紧接着拿着短剑在手中挽了一圈,割破手指,在上面写下了一行行鲜红色的献祭咒语。
这是一种等价交换,可以用魔力换取短暂的爆发,也可以用寿命换取魔力。
她不想再一次失去力量,那么就只能用寿命换取强大的魔力。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探了过来,阻止了她的动作。
阿芙拉下意识的想要甩开这只手,再丢上一个攻击魔法,忍住这种本能冲动后,尽量平静的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黑袍少女回头看来,疑惑的神色里,带着强行按耐的烦躁,反倒让安格斯有些无话可说。
银发少年盯着她那双变得漆黑的眼睛整整三秒钟,才面无表情的伸出手去,指了指蛇形短剑上的血咒,平静问道:“你要做什么?”
“这个献祭魔法的祭品是我自己,您用不着担心有无辜的羔羊遭受死亡之神祭司毒手!”阿芙拉说道。
“我知道。”银发少年皱着眉头说道。
作为光明神,他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正因为看出祭品是黑袍少女自己,所以才更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阿芙拉试着挣脱了一下,发现她根本无法反抗银发少年的力量,甚至连撼动一下都做不到,简直就像是这个人有巨龙血统,所以天生力大无穷一样。
“阁下,我要打碎这扇门扉,赶快离开这里。”阿芙拉只好咬着牙轻轻说道,继续努力抽回自己的手。
一瞬间,安格斯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这种经历非常奇妙,几千年也未必会遇上过一次。
祂是光明神和秩序阵营的主宰,在天界,在九大国度、在地狱,只要在祂出现的场,有无数人望来憎恨的目光,但还有更多的人将祂视作无所不能的信仰与依靠,祈求神的指引或者是帮助。
可现在,在这昏暗灼热的熔岩宫殿当中,却有一个渺小脆弱的黑暗法师,完完全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他。
不,用无视这种词汇并不恰当,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求助他。
想到这里,安格斯伸手轻轻的在蛇形短剑上划过。
点点白光逸散而出,蛇形短剑上面的血色咒语,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雪一样,在碰到白光以后立刻消融。
做完这一切后,安格斯才对黑袍少女拧起眉头望来一眼,目光严厉而责怪。
“生命可贵,你不应当这样轻易地使用献祭魔法。”安格斯淡淡的说道。
阿芙拉在这样类似于长辈的眼神下愣住了,紧接着在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荒唐和心虚感,就好像她这样随意使用禁忌魔法真的是错误一样。
这太好笑了。
她迅速甩开银发少年,撤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次安格斯没有再握着她不松开。
阿芙拉低头看了一下手中提灯。
这盏提灯里的烛火本来就只剩下了小半截,现在燃烧了一路,正在缓缓熄灭。
透过灯笼罩,暖黄色的烛光在几个跃动之后越来越暗淡,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火星又熄灭,只剩下一缕浅浅的白烟。
神殿里面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是人类,没有天生在夜间视物的能力,烛光一灭,就彻底失明,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芙拉皱了皱眉头,打算召唤出一簇凋零之火,充当一下普通火球照明再说。
就在刚刚念出前两个音节的时候,她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剧烈的白光!
那道白光太纯粹明亮、耀眼夺目,根本无法直视。
阿芙拉眼睛沁出了一丝泪水,下意识用手掌挡在了面前,几秒后才慢慢放下,只看见了一道几人粗的光柱在空气当中消散,而银发少年正抽回手来,银发垂落,比利箭的闪光更寒冷。
面前,整个神殿都已经被这一道无孔不入的光柱洞穿,被从中劈成了两半,黑暗的尽头,可以隐约看见熔岩在咆哮,带来炙热的红光。
阿芙拉睁大了眼睛。
银发少年抬头望向上空,冰蓝色的眼睛穿透数千米距离,望向那张正在肆虐的火焰面孔,以及地面上正在对付她的炽天使。
“曙光女神并没有完全挣脱封印,她的神魂、神躯都还在这座神殿的中央,地面上的那个,只是她分割出大部分力量制作的化身。”安格斯说道。
“那她为什么要大开杀戒,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要泄愤,也可以在完全挣脱封印之后。”阿芙拉问道。
还是说曙光女神已经在这几千年的封印当中,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的目的,我大概猜得到,无非是更希望我去对付那个化身,然后趁机彻底挣脱封印,赶紧逃到地狱而已。”安格斯说道。
阿芙拉的呼吸停顿了几秒,紧接着恢复正常。
她想起了跳入熔岩沟壑前,地面上一面倒的战争,还有那些比砂烁还要繁杂和微不足道的士兵。
在神明的交锋里,凡人的生命何等渺小。
安格斯仔细查看着黑袍少女的脸色,不确定她是不是有一点难过。
应该不是,所有黑暗法师都比较冷心冷情,就算是血亲死在眼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不明白,明明所有九阶以上的强者都只能在天界和地狱里出不来,为什么曙光女神能够逃脱限制?”阿芙拉低声问道。
“原因很复杂。众光之主安格斯和世界的誓约是在一千年前,当时他虽然强行带走了其他秩序众神,但那个时候的曙光女神已经被封印了,无法发挥力量,所以也就没有再费心思的解开封印将人带走,而现在……”
“……而现在封印解开,秩序众神高居天界无法离开,而她反倒可以在九大国度里肆意使用力量。”阿芙拉接话道,说出了最有可能猜测。
“就是这样……”银发少年平静的说道:“……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不小心落下来,你和他们一样,在神殿找个偏僻安全角落里躲起来吧。”
阿芙拉望着他,忽然感觉到心脏跳动起来,问道:“我是来找人的,您是否知道其他落下的人在哪个地方?”
银发少年惊讶的望来一眼,随后指了一个方向,位置大概在神殿的另一个入口处。
“谢谢……”阿芙拉低声道谢,握紧蛇形短剑向那里快步走去,在即将拐角消失的一瞬间,又回过头来,看着那个站在黑暗里的银发少年,问道:“……阁下,你叫什么名字?”
第12章
“等下次见面时,我再告诉你吧。”银发少年说道。
他没有给出正面回答。
阿芙拉心里同时伸出了一点奇妙的失望和期盼,紧接着对他摆了摆手当做道别,按照之前的方位,快步向另一边的神殿走去。
远离了银发少年,也就远离了最后一点光亮。
阿芙拉一边向前走,一边默念出咒语,让几簇燃烧灵魂的凋零之火浮现在周围,团团围绕着照明。
这条抄近道的小路,看起来比刚才来的那条长廊还要具有历史气息。
或者换句话说尽管还能从穹顶和精致的雕花里,看出当年这座神殿的辉煌,但那些女神雕像和金蔷薇都已经磨损残破,如果不是还有残余的神力加持 恐怕早就已经化为齑粉,又融化在熔岩当中。
“哒、哒、哒……”
安静到近乎死寂当中,只有她一个人的长靴踩在地面上时,脚步声在轻轻作响,被回音拉的无限遥远,就好像这条漫长到似乎走不完的小径一样。
空气里,隐约是灼热的硫磺气息。
突然,阿芙拉停下脚步,向两侧石壁看去。
灰黑色的石壁上,金蔷薇凋零、残破,带着末日将近的美感,看起来毫无异样。
阿芙拉对着这些金蔷薇,微微挑起了眉头,只是一瞬间,周围原本用来照明的凋零之火,也在她的意志下围绕在了身体周围,明明灭灭,散发出诡异冰冷的幽绿色光芒。
在力量处于同一位阶的时候,死亡之神赐予的力量杀伤力总是更强一些,现在还很危险,她也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没有把属于祭司的能力压制到灵魂深处。
也幸好如此,才让她及时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
如果有第三个人还在这里,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此刻黑袍少女漆黑深沉到近乎无光的瞳孔当中,倒映出的不再是那些残破的金蔷薇,而是是无数哀嚎怨灵。
石壁上,每一片花瓣都变成嶙峋的白色指骨和扭曲肢体,向外疯狂舒展和撕咬,而最中间的花蕊则是一张张扭曲怨恨的面孔,他们成千上万的聚集在一起,紧紧的趴在石壁上盯了过来,发出无数有形而又无形的狂喜尖叫和痛苦哀嚎。
这是地狱独有的亵渎语言,与天界的神圣语言相对,只作用于灵魂,听久了会让人的内心被无数负面情绪撑爆,最后不是变成见人就杀的疯子,就是抑郁绝望到想要自杀。
“好歹在神史记载上,也是一位秩序阵营的女神,为什么连在落魄之后,连自己的信徒都不放过?”阿芙拉低声问道。
这语气只是单纯的困惑而已,阿芙拉也没有指望任何人给出回答。
她可以辨认出亡灵低语,间接知道他们是因何而死,这也是作为死亡之神祭司的得到的恩赐之一。
阿芙拉发现了一件事了。
远离了那个银发少年之后,就似乎像是远离了一个威力巨大的震慑性人物一样,之前根本不敢冒出头来的各种怪物,现在都已经闻着血肉的味道赶来。
发现伪装毫无用处,霎那间,灰雾弥漫,无数亡灵的头颅尖叫着从石壁当中冲出来,卷起阵阵气流包围!
阿芙拉反手撕碎了一张魔法护盾的卷轴。
半透明的圆形球底只用了不到一秒时间,就将黑袍少女全身包裹,几乎不分前后,那些亡灵也尖叫而来,争先恐后地包围了这张护盾开始啃食。
灰黑色的雾气很快弥漫包裹了整个球体,啃食撕咬的声音越来越大,苍白的指骨和半透明肢体团团围绕着这里,密密麻麻的让人心生恐惧,遮挡到看不见最中央的单薄人影。
下一秒,幽绿色的火焰骤然从中央爆发!
这些火焰极为诡异,热烈燃烧却没有一点温度,在粘上了灵魂之后,就死死的粘结着甩脱不掉,一直到燃烧殆尽一个灵魂所有之后,才会暗淡消失。
伴随着幽绿色的火焰翻滚,灰雾弥漫的亡灵发出了比之前还要凄惨十倍的尖叫,一张张面孔满怀怨毒,交织成一幕无比诡异可怖的画面。
下一秒,两侧漫卷的幽绿火焰无声分开。
阿芙拉黑色兜帽下的面孔苍白而没有丝毫开心,长靴落下,一脚踏碎一张灰雾中的怨毒面孔,继续向前方走去。
这不是一个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而她必须要坚持到终点。
掩藏在壁画上的怨灵只是一个开端,很快,更多难以言喻的玩意儿前仆后继而来。
漆黑破旧的神殿,无穷无尽的怪物。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六阶小法师应该来的地方,卷轴和魔法的药水在最开始的十分钟内就已经用完了,她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