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伤不是一两天能造成的。
他抬眼看着委托人:“许先生,许太太,你们身上没有鬼, 跟帖子上说的不同。”
男人看着杜涧的眼神微微一动。
但他似乎根本不相信杜涧能帮他们。
这对夫妻的眼睛都很空洞, 定定地看着前方时, 就像是两具栩栩如生的人形傀儡, 没有生气,周身都笼罩着死寂。他们被痛苦和绝望压抑得太久, 生命如同被蛛丝悬住,摇摇欲坠。
也正是因为如此, 杜涧才会跟他们联系。
他们发求助帖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找上门的显然不止杜涧。
满怀期翼的信任被一次次失败消磨。
让他们失去的不仅是对杜涧的信心, 也是对生活的信心。
杜涧叹了口气:“许先生,许太太, 你们的这种伤随便涂点消毒水恐怕不行吧。”
他抓住许先生的手, 不顾对方挣扎强硬地摁在桌上, 一股炽热的热浪猛地震荡开来, 又自觉地围绕着这张桌子不再扩散, 桌上的茶重新升起芬香的袅袅热气。
“你做什么?”许太太的反应对比常人显得有点迟钝,声音嘶哑的几乎听不清
杜涧:“这个我其实不太会, 但是我觉得总比现在要好。”
这个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
许太太当然听不懂。
她抬手,放在许先生胳膊上:“你……”
她的话只刚开了头,便戛然而止。
因为一股温暖的热顺着的她的手心迅速流窜入她体内,将神经熏软,像被太阳融化成一滩的猫,不自觉生出蓬松开来的舒适和轻快,那些阴郁的、绝望的念头被摊开来,晒成一望无际的空白,连身上的疼痛都削弱了许多。
杜涧的控制火焰在他们体内转了两圈。
直到那些死气发出无声的尖叫被烧得干净后,他才收回手。
许先生和许太太恍惚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了。
许太太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抖着手撸起了袖子。她胳膊上的道道伤痕依然触目惊心,但再没有大片缠着伤口、仿佛从皮下沁出来的不祥的乌黑。
她愣了好久,才抬头,看着杜涧,眼泪蓦地淌下来。
她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好在许先生勉强还能哽咽着说话:“大师,您刚才说的没错,撞鬼的不是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瞒您,实在是,实在是……”
他的思路有点紊乱,但并不妨碍他把他们家糟糕透顶的遭遇说出来。
一个多月前,他们的儿子突然从学校回来,说是身体不舒服,想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毕竟儿子是年轻人,所以他们虽然有点担心,但是也没太当回事。
谁知道,儿子回来的第二天并没有去医院,他都没有离开房间,一直将自己锁在里面,三餐都没吃。
他们怎么说都得不到回应,好不容易找到钥匙,把房门打开,就看到儿子直挺挺地面对着墙站着,他们喊了好几声,才慢吞吞地转动脖颈。
他的表情和他的眼睛产生了极大的反差:他的表情是惶恐不安、不知所措;而他的眼珠却是使劲地往上翻,直到全是布满血丝的眼白,眼泪混着血淌下来。
“爸!妈!快跑!”
这是他们的儿子到目前为止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一种恐怖的状态,如失智的野兽般疯狂攻击一切,认不出他的父母,反而将他们抓咬得鲜血淋淋,咬下来的皮肉被他成血红的肉渣,生生咽下……
许先生实在无法说得更加具体。
杜涧理解他的痛苦。
但是光听描述,他实在听不出什么。
“许先生,许太太,能带我去看看吗?”
许太太比许先生答得更快:“大师,小磊他,现在攻击性很强,请大师,救救他!”
她站起来,拽着许先生就想要跪。
杜涧的手一颤,无形的火焰缠住他们的身体,让他们根本跪不下去。
倒不是杜涧不想扶,只是他觉得用这种奇特神秘的方式或许能让他们更安心。
果然夫妻俩先是一惊,然后表情纷纷柳暗花明。
杜涧这才说道:“许先生,许太太,你们不必这样,我既然是接了委托,一定尽力而为。”
许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一切就拜托大师了。”
杜涧终于还是没忍住,说道:“叫我杜涧就好。”
大师什么的。
对于一个神的信徒而言,也太奇怪了。
夫妻俩自然不可能称呼他全名,还是折中选择了“杜先生”。
“杜先生,到了。”
不用他们指,杜涧一眼就看到一扇黑气四溢的窗户,一双惨白的眼珠贴着玻璃死死地盯着他,玻璃上裂纹纵横交错,像是下一刻就会爆裂开来。
许先生之前说,他们把他捆在了床上,看来他已经挣脱了束缚。
杜涧看四下无人,便瞬间操纵火焰,踩着绿化带中的灌木丛,跃上去,踏墙而行,然后一掌拍在窗户上,火焰从他的手心下涌出,在玻璃上,迅速四散,像一大朵瞬间绽放的橙红花朵,轻盈摇曳的花瓣燎烧黑气,发出刺耳的尖叫。
窗户后的人猛地后退,砰的撞在墙上。
杜涧穿过玻璃,火焰灵活地顺着墙壁打转,将这个房间包围。
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漆黑的鬼气,杜涧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当森森鬼影从他身边掠过时,他毫不犹豫地打过去,根据对方的行动轨迹进行追击,少量多次地将火焰渗进对方体内。
【哮天】的火最克污秽。
所以每次攻击,杜涧都能听到凄厉的惨叫。
但房间内的黑气也渐渐逐渐浅淡,因为这个家伙不再往外四溢死气,而是潜伏进身体更深处。
杜涧看见这个瘦骨嶙峋、犹如一具枯骸般的年轻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他脆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骨头咯吱咯吱响,嘴里也吐出大滩混着碎肉块的血沫,眼珠更是像错乱的机器似的疯狂乱转,似乎会掉出眼眶。
这种情况很棘手。
杜涧不是不可以用火,但他怕在烧死那个鬼的同时也会弄死这个年轻人。
他想了想,闭上眼睛,开始祷告。
【我,杜涧,向吾神祈祷,请吾神倾听信徒的心愿。】
一股澎湃的神力呼应了他的祷告。
他能感觉到体内突然升起一股极热的浪潮,一点点覆盖他的灵魂。
“吾之力可摧枯拉朽,亦可使枯木逢春。”
这句话,虽然是从他的嘴巴里冒出来的,但声音却非常庄严。
杜涧能“看见”他的手微微抬起,火焰浓缩成一滴纯白的液体,滴落下去,又化为万千细丝,洒在许家儿子的身上,渗进他的体内,又缓缓冒出来,还带着一个虚弱的鬼,鬼没来得及嘶鸣,便被烧成灰,而许家儿子不仅没死,还停止了吐血。
“你做的很好,但不必祝祷,唤吾名即可。”
这句话说完,杜涧猛地回到自己身体。
他的余光只隐约感受到一抹金红的残影,勾勒出巨大的细犬模样。
【谢吾神垂怜。】
杜涧其实没太懂神的意思。
但他知道问这个多半是得不到回应,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手一勾,火焰回拢,房门砰的打开。
就站在门外的夫妻俩又害怕又茫然地看着他,许太太看向地上凄惨的孩子,还是难以抑制地喊了声“小磊”。
杜涧说道:“进来吧,他已经没事了。”
夫妻俩立刻冲起来,对着孩子手足无措,不知道能干什么。
“……妈……饿……”
虚弱的两个字冒出来,催得夫妻俩眼泪哗哗地淌。
最后还是杜涧喊了救护车,把一家三口都拖去了医院。
就在他处理许家这件事的时候,爆发了“迷雾之城”事件。
杜涧当然想进去帮忙,但是各个地方都设置了卡点,迷雾之城附近到处都有警探巡逻,连天眼都开启了。
他实在没法摸进去。
再说许家的事情也还没完全解决。
许家儿子说他是去兮末山玩了一趟,然后才出事的。
“兮末山?”
杜涧记得他看到过有关兮末山的求助帖。
“杜先生,我们寝室都去了兮末山,班群里说我们寝室其他人也请到现在的假。”
“我会去看的,你好好休息吧。”
“谢谢杜先生!”
这个孩子恨不得爬起来向他道谢。
他并不知道,他的爸妈已经不顾杜涧拒绝硬是给了他远超帖子上许诺的一大笔的委托费了。
即便不是为了这些委托费。
杜涧也打算再去看看。
因为他发现许家三人对他的感激似乎丰盈了他体内的神力。
不知道是信仰还是功德。
所以杜涧打算再去试试。
但很可惜,其他室友并不是都像徐家儿子这么幸运。
有人被杜涧险险救下,有人早在出事后没几天便死了,还牵连了不少人。
为了这些命,杜涧也必须得去兮末山。
他料到此去不会顺畅,但没想到刚进兮末山,便风云变幻。
【预言家】的消息随即传到。
【作为神眷者,你该清楚,渎神之人必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兮末山3+生活就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
“渎神……”
杜涧喃喃出声。
这两个字的意义, 大到不敬鬼神、伤天害理,小到无意之举、无心之错。
【预言家】如此强硬,大约兮末山早已在他的黑名单之上了。
可是, 兮末山真的有神灵吗?兮末山的人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惹怒神灵?特报局又知道这些事情吗?
杜涧心中的疑惑层层叠叠,在心头落满浓郁的阴影。
【你也该做出抉择了。】
【预言家】发来了新的信息。
杜涧顿了下, 问道:【什么?】
不过他也猜到对方不会给他解惑。
虽然同为神眷者, 但是【预言家】显然更比杜涧接近神。他仿佛全知全能,时刻看着万物。而且,他语气中流露出的不仅是对神明的仰慕和尊崇,还有对人类这一身份的鄙夷、厌弃。
杜涧跟他交谈时总会不自觉地开始焦躁。
那种平淡的俯视感让杜涧有种生命都卑贱的极大荒谬感。
但他却又很难对【预言家】生出恶感。
就像是不能反抗的规则似的。
大约【预言家】也知道, 所以在他面前才会不加掩饰, 也可能是为了更快地同化他吧。
……情况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难怪特报局始终隐匿不发。
杜涧收起手机, 踏进兮末山。
兮末山远看就像与天空接轨的一道柔和的泼墨线条,深深浅浅的墨绿晕染天际, 还向下衍生出摇曳的绿浪,仿佛童话里的绿光森林。
不过杜涧离山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现在是在山下的镇子上。
这些年, 兮末山的绿化做得很好, 已经是有名的旅游景点,所以镇子也借着第三产业发展得相当的繁华, 街道明净, 两旁的特色民居还挂着许多鲜亮的红灯笼, 不过杜涧没看到人。
他只看到从屋里伸出来的小摊子上放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而且几乎每个摊子上中央都放着一个面具。
面具是暗沉的黄色, 简单的线条描摹出夸张的表情,仿佛怒目金刚似的, 却没有凛然的正义感,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面具明显带着宗教性质。
杜涧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神。
他大致扫了一眼,这里真的每个摊上都摆放了这种面具。
既然这样,为什么【预言家】会说他们渎神呢?
杜涧朝着一个摊子走去,想近距离看看这个面具。
“年轻人,来旅游的?”
坐在里屋的店主搭话道。
杜涧吓了一跳。
他压根没感受到这里面有人的气息,但是眼前又确实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等缓过神来,他才笑道:“是啊,听说兮末山很漂亮,来打卡呢。”
老人的眼睛浑浊,像风中的残烛:“是漂亮,越来越漂亮了。”
她和蔼地说道:“进来看看呗,老婆子可以给你推荐我们这边的好玩的。”
杜涧:“好啊。”
不是他艺高人胆大。
而是他觉得里面比外面可能更安全。
是有点奇怪的感觉。
但对于神眷者而言,突然的灵感有时代表的可能是神谕。
所以杜涧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直到走进去,悄然遮住他的眼睛的东西才散去,杜涧猛然一惊,冷汗瞬间冒出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的是跟刚才完全不同的画面。
什么明净的街道,什么鲜亮的红灯笼,只有一片狼藉和死寂,瘪掉的糊纸灯笼一串串挂着,像一颗颗死不瞑目时瞪大的眼珠,褪掉的红色将墙面映得斑驳,像道道流淌的血迹,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是一座死掉的鬼镇。
但杜涧刚才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还一无所知地欣赏着“美景”。
“这难道是,鬼遮眼?”
杜涧难以置信地说道。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幸好老人家完全没变,虽然她身上枯朽的味道已经四溢,但她还是人。
她还为杜涧倒了杯水,安慰道:“是鬼遮眼,不打紧,不出去就没事了。”
她不知道杜涧信仰的神最克鬼邪之类的污秽。
所以也就不知道杜涧心里有多么的震惊。
她还温声道:“别害怕啊,我们这边是好地方的,只是现在出了点问题。”
“婆婆,这可不是出了点问题的事啊!我们现在出不去!那群家伙还说要让我们去祭神。我们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