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头也发现不对了。
他们几乎是待在原地没动。
怪物层出不穷, 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像漩涡似的将他们包围。它们无所谓生死,只疯狂地冲过来, 就算只剩下一颗眼珠,也要爆裂开来, 掺着肉糜的黑血便啪的一声凶猛地砸在车窗上。
车轮被厚厚的雪和血肉填埋, 稍稍挪动,便能听见令人作呕的挤压声。
雪混着肉泥死死地遮住光。
空了勾住副驾驶的椅背,脚微微用力,便如游鱼般灵巧地挤到前边。
在昏黄的车厢顶灯下, 她竖起两根手指, 一张符纸突然出现, 如蝴蝶般轻盈停息, 然后被她夹住。符纸上用朱砂描绘的文字噌地亮起,又如投影般脱离符纸, 逐渐放大,穿过车窗, 在半空中熠熠, 生出血色的光辉。
“乾旋造化, 天地一清。”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天地。
言出法随。
下一秒, 半空的字纹迸发出刺眼的光, 就像闪/光/弹一样, 瞬间将一切笼罩, 白茫茫一片。然后过了一分钟, 光逐渐浅淡,世界从耀白中被打捞出来, 显露出原本的轮廓,那些怪物甚至血肉残渣都已经化为灰烬,与绒绒白雪融为一体。
空了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要找到祭司,不然只会没完没了。”
韩邗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他的脖颈上几道深深的抓痕正在自愈,黑色的血汩汩淌下。他疼得倒抽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道:“神的祭司怎么就召唤出这样的东西?!”
空了震惊:“难不成你还嫌它们弱!要不是小黑,你刚才就算不被咬死也要被毒死。”
韩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在说什么玩意!我的意思明明是召唤出这样怪物的不配做神的祭司!”
这是他们之间的认知差异。
大众心中,“神”代表的慈悲和强大,神的祭司则是连接神和人的桥梁;而在空了他们看来,“神”就是恶,那么自然,神的祭司也不是好东西。
空了撇了撇嘴:“不过是一丘之貉。”
这次韩邗没反驳。
他和空了在说话的功夫已经在周围转了一圈。
可是,到处都是雪,扒开积雪是被冰封的泥土。空气里也只有似乎能冻掉鼻子的寒意。而新的怪物已然诞生。
空了甩出几张符纸,有点烦躁:“要是金子在就好了。”
“那边更需要他,”韩邗一边踩爆畸形种,一边上子弹,然后开枪,“我们被拖住了,他们那边可能已经开始了。”
空了看向何老头家的位置。
她微微眯起眼睛,不爽地咂了咂嘴:“你说的是没错,所以我最讨厌藏头露尾的老鼠。”
韩邗咬开手/榴弹的拉栓,丢出去。他吐出渣滓,想了想,说:“那头狼不是说狼王令可以隐匿自身吗,那这个祭司是怎么确定狼王令不在我们这边的?”
空了一愣。
她疑惑地重复道:“是啊,怎么确定的呢?”
韩邗隐约想到了什么。
但周围的怪物似乎是听到了特定的词语,变得格外狂躁。无数颗眼珠同时瞪向韩邗,裂开的嘴重复着疯狂而绝望的诅咒:“去死去死去死……”
大量的声音如同呼啸的火车般涌入韩邗的脑中。他的头如同快要爆/炸的罐子,处处都渗出血珠,比疼痛更可怕的是眼前恐怖的世界,无数夸张扭曲的线条拼命钻进他的眼睛。他不受控制地张嘴,踉跄地倒向畸形种。
空了的眼神一凝,一张符瞬间贴在了韩邗身上。
摔倒的韩邗在碰到那些畸形的利爪的瞬间浑身腾起爆裂的火焰,他就像一桶打翻的汽油,瞬间点燃汹涌的火海。恶毒的诅咒变成了惨烈的嚎叫。
烧焦的糊味腾腾升空,将雪融化,空中凝滞了无数晶莹的微水滴。
空了早跳到了车顶。周围的火苗甚至高过她的头顶,将她的眼睛映得通红。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将弹到脚边的着火的脑袋踢飞,像踢足球一样。
车门被扣响。
空了跺了跺脚:“别出来!”
“韩队他……”
“他没事。”
空了当然没有撒谎。
韩邗确实没事,他连衣服都没被烧坏。只有他的脸因为恶意的诅咒而布满血痕。
这火焚烧着那些怪物,他的头也依然针扎似的疼。这次攻击反倒让他落实了心里那模糊的猜测。他费劲地爬起来,挣扎着说道:“在,我们车上。它就在我们的车上!”
这鹅毛大雪是秦柒衣用阵法召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衪的视线。
而狼王令又会自我隐匿。
所以即便是神,也需要经过确认。
刚才那爆发的攻击恰恰暴露祭祀的位置:能听见,能看见,却始终没有被发现。
因为他藏在他们惯性思维的盲区里。
——灯下黑。
几乎是韩邗的话音刚落,便涌出大量符纸肆意飞舞,空了用符纸贴满了这几辆车。
但是一个木雕在她动手前便已经从车底盘上掉下,无声地摔进积雪里,在蓬松的雪层里快速移动,拱起小小的凸起。
空了猛地睁开眼睛:“车里没有。”
韩邗呕出口血:“它跑了?”
“它跑不了。”
空了口中念出法咒,半圆形的透明的法阵如静谧的湖泊般浮现。
下一秒,波纹快速荡漾开来。
空了冷笑一声:“终于冒头了!”
她抡起锤子,狠狠地砸过去。
轰——
地面瞬间形成深深的凹坑。
一个金发男人狼狈地蜷在里面,他的脸肿得像紫红色的猪头,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条缝。
空了总算是出了口气。她嘀咕道:“幸好金子说一旦开战就要开结界……他个死人头,也不提前说清楚。”
“不管如何,幸好没让他跑掉。”
韩邗询问了下车里的情况,确保何老头的精神没受到污染,其他人也基本都是轻伤后,松了口气。
他是受伤最严重的。
他的脸就像被打翻的颜料盘,红的紫的,黄的,绿的、黑的全都挤挤攘攘地堆积在那一亩三分地上。
其实韩邗微妙地觉得,在被僵尸咬后,他正朝着游戏里承伤的坦克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他摸了下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我这次真的想要打击报复了,老盯着我的脸揍。”
空了表示支持:“打吧,要不是嫌弃他脏,我就要动手了。”
“脏?”
韩邗走到坑边,低头往下看。
还真的很脏。
这个男人就像是几年没洗澡似的,皮肤上都是斑驳的黑灰色痕迹,就连头发也一样,发根处都是黑色的头皮屑,脏污的金色就像是臭水沟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这好像不是人体的污垢。”
他跳下去,凑近去看。
果然,这些像污渍一样的东西并不是污垢,而是树皮。
这些树皮就像是他的皮肤,与他的血肉紧密相连。
韩邗不过是轻轻地拨弄了一下,他便疼得睁开眼睛,神志不清地发出呜呜的哀鸣。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神智,而且非常愤怒地喊道:“区区人类,居然敢伤害我!我,拉兹·奥尔顿,代表的是神明。你们挑战神的威严,必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流畅的B国语昭示了他发自内心的高傲。
就像他不是人类一样。
韩邗饶有兴趣地问道:“代价?比如说呢?难道是再召唤出一堆刚才那样的畸形种。”
奥尔顿似乎不堪其辱,肿胀的脸变得通红。他眼神变得很恶毒,嘴巴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韩邗毫不犹豫地卸掉他的下巴,然后把他拎起来,一拳拳地重锤在他的腹部。
奥尔顿本来还对他的拳头不屑一顾。
没想到韩邗的拳头对他的伤害是实打实的,疼得他直接飙出眼泪,最后更是像虾子一样蜷着,试图逃避攻击。就连韩邗刻意嘲讽地喊他“祭司”,他也不敢抬头。
韩邗揪住他的衣领,把人强行拽起来:“奥尔顿先生,既然你是神的祭司,那么我有点问题想问你。请问,你的神为什么想要狼王令?”
奥尔顿本来并不想回答,但韩邗帮他接好下巴后,手就威胁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吾神需要狼王令才能掌控被冰雪覆盖的北地。况且,狼族本就是吾神的造物,狼王令也是属于吾神的东西。”
空了嗤笑道:“如果是她的东西,那她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吗。狼王令是初代狼王所铸,注入了黄泉的水、酆都的土和北地战狼不屈的意志,历经千年才成为如今的宝物。拿到狼王令,就等于是掌控了整个狼族,并拥有了一支源源不断的队伍。”
韩邗想了想,接着说:“一只不必在意生死、也不会枯竭的队伍,多么适合用来征服世界。所以,你们更想要这个狼王令。只是你们没想到,狼族宁死不屈,闹出那么大动静还让它们带着狼王令跑了。”
奥尔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韩邗却突然笑了:“说什么造物,原来是你们想要以此请求神的饶恕,平息衪的怒火。”
奥尔顿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吾神之胸襟岂是你们能够揣测的!”
韩邗却没管他,自顾自地说:“难怪刚才你召唤出来的东西就那么点本事。”
奥尔顿气愤且不甘地瞪着韩邗。
韩邗才没忍,直接又给了他一拳,打得他直不起腰。然后又卸掉他的下巴,才跳上去。
韩邗:“看来金先生早就猜到了,那他为什么要让我们兵分两路呢?”
空了挠了挠头:“他比我还神神叨叨,谁知道啊。不过,他肯定有他的目的。”
韩邗轻轻地啧了一声:“但是现在去已经迟了。”
空了:“当然迟了。而且符纸用光了,我暂时除了屏蔽神的窥探,用不了其他的了。”
她不害怕。
韩邗也不害怕。
只是情况确实有点危险。
韩邗正想说什么,空了却突然说道:“有东西来了,那个祭司!”
韩邗急忙转身。
但奥尔顿已经死了。
而且死状非常惨烈。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报仇1+惊心动魄的前奏曲 ·
他的胸腔爆开, 脏器被炸成肉泥,溅出一朵猩红的花。
除了脑袋,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已不分彼此, 全都烂成一滩。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珠上也溅到了黑血, 慢慢凝结成混浊的血膜, 里面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韩邗警惕地扫视四周:“什么东西?”
空了没说话。她一直盯着坑底,但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奥尔顿的尸体上,而是专注地看着旁边的虚空,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
周围安安静静。雪落在结界上, 堆砌出白雪城堡的雏形。
韩邗没能找到那东西。他握着枪, 跳下去, 蹲下身, 看着奥尔顿的尸体。他在里面捡到一块银白碎片,正当他想说话时, 突然发现奥尔顿的血在变淡。
他定睛看了一会。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本来溅得到处都是的血在慢慢渗入地下,露出原本晶莹的冰层, 但下面的泥土却一点点沁染出湿润的黑红, 就像有什么在深深的地底贪婪地吸食着鲜血。
“空了, 这血?”
空了看向韩邗:“结界没破。能不惊动我们进入结界的,只有自己人。”
韩邗:“可是, 我没感受到其他的气息。”
空了顿了顿, 她的眼神有些寂寥, 但脸上又有些浅淡的笑意, 似乎在一片荒芜中寻见了微弱的绿意。她慢慢地说:“因为来的是鬼。”
见韩邗不解, 她解释道:“是下过地府的鬼。与之前那些只有欲/望和暴虐的东西不同,它们是带着爱恨嗔痴的、由三魂七魄凝成的完整的灵魂。它们得到许可, 无惧一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它们是天地阴阳中真正的的阴。”
“地府?”韩邗愣了一下。
空了:“就是你想的那个。”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看来奥尔顿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如今得到了惩罚。正应了那句老话: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韩邗无奈地想:看来这次来的跟我们一样,也是得到许可的正规军。
只是这奥尔顿死得仓促,他还有许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当然也想知道地府的运作规则,会不会干涉人间法律,这次任由鬼自行了解的方式常用吗……等等。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候。
韩邗:“它们走了吗?”
空了:“走了。只是它们这次的目的没达到,估计也不会罢休。”
韩邗迅速反应过来,诧异地说:“难道奥尔顿不是它们杀的?”
空了:“不是啊。”
韩邗:“那……”
“是神,”听到这里,杜涧插了句嘴。他能感受到神的力量已经越来越浓郁,几乎充盈了整个边境。而天还未全黑,月亮便已清晰地坠在天际,仿佛一块触手便可得的晶莹剔透的宝石。杜涧很担心,“韩队长,衪一直在看。”
韩邗的心脏猛地缩起来。
但他嘴上却很随意地吐槽道:“我发现神还真是很喜欢盯着我们呢。”
空了轻笑道:“它们就像监控,对吧?”
韩邗也笑了:“这个比喻很生动。”
看他们这样调侃的模样,尽管也知道这是在故意缓和气氛,安慰他,但杜涧的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点。他又看了看天,那颗漂亮圆润的月亮似乎微暗了一瞬,仿佛神明眨了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