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原来神也需要眨眼。
然后他就猛地一跳。
并不是他真的跳了起来,而是大地在震动。
整个边境的冰层都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树上的积雪整个砸落,在空中腾起一片雪白蓬松,与鹅毛大雪相容,上下一白。裂开的冰隙散发出亘古酝酿的寒冷,刹那间,便能使人冻僵,似乎连鲜血都会凝固。
杜涧体内的火瞬间开始翻涌,融化他腿上的冰。
他立刻看向车子的方向。
每辆车子周围都冒出一层透明的防护罩,像个橄榄球,将车里的人护住。
“科技部的新发明,不错吧。”韩邗朝他笑了笑,然后看向这波小地震的源头,是何老头家的方向。韩邗的笑意收敛,皱着眉:“这是秦小姐的阵法?”
空了掐指算。
她摇了摇头:“不是柒衣。啧,居然也不是神。”
她苦恼地说道:“很难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邗立刻严肃地说:“那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
他做了几个手势,车队也摁了几声喇叭,然后起步,朝着他们开过来。
“上车。”
“好。”
空了看了眼坑底只剩骨头和脑袋的奥尔顿,嘴唇蠕动了几下。
“……也算是做贡献了。”
五点,支离破碎的冰层上,在诡异的巨大月亮的照耀下,韩邗他们朝着原定方向快速前进。
与此同时。
施婆子一家看着自家门口那似乎高耸入云的黑色建筑,目瞪口呆。
“这,这……”
何百里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使劲揉了揉,这才确定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但他还是喃喃道:“不是做梦,我不会是变成神经病了吧?”
这一天过的真是跌宕起伏,青天白日的见鬼,电话打不出去,门也打不开。爹到现在还没回来,俩老人的卧房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幸好用冰箱抵住门这招有用,现在又冒出这东西……
何百里的思路都是紊乱的。
他媳妇狠掐了一把他的腿。
他嗷地惨叫一声。
他媳妇呆滞地点点头:“这么疼,看来真的不是做梦。”
何百里:“……”
他敢怒不敢言。
但心里的恐惧倒是消散了几分。
他不由得看向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老娘:“妈,这又是啥啊?”
施婆子懒得理自己的蠢儿子。她嘱咐媳妇、女儿一定看好孩子,然后捏紧手中的剔骨刀,勇敢地走到了院子里。
她费劲地抬头,正想说话,面前的建筑忽然发出雷鸣般的轰声,巨大的石板从天而降,一块块地连接,整齐排列,形成一道长长的路。路的两边骤然裂开深深的缝隙,无数鲜红的花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开满两边,就像是要迎接尊贵的客人。
施婆子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地府有令,凡北地枉死、怨气难消者可在一个时辰内灭执念、度己身,切记切记,逾时未回者,依法当诛!闻此言者,当明:阴鬼行路,活人退避。酆都一出,阴阳皆通——”
这声音在北地的每一个人心中响起。
不仅施婆子,秦柒衣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秦柒衣把已经咽气了的B国人丢开,看向金子:“酆都果然出来了。”
金子说道:“这些蠢才怨气冲天,再加上那些惨死的‘祭品’,足够了。”
秦柒衣看着脚边的尸体,它们突然齐齐勾起嘴角,露出了诡异且阴毒的笑。她冷淡地说:“真是够蠢,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死在了谁的手上。”
“要是不蠢,怎么可能会想出用血祭这种方式呢,”金子当然也看到了这些尸体的脸上的充满暴/虐欲/望的笑,“吸收了这些家伙,衪已经能现身了。”
秦柒衣:“能看见了。”
她指的是天上的月亮。
那个圆润的发光体已经占据了小半天的天空,就像天塌了一角,泄出耀眼的天光。
而在那片天光之下,就是酆都。
令衪向往的狼王令就在酆都投落的阴影之中,被秦柒衣的阵法护着。
三方势力齐聚。
今晚势必要搅得天翻地覆。
秦柒衣毫不客气地剁掉暴起的尸体的脑袋,却没有趁胜追击,任由那颗狞笑着的脑袋滚到角落。
金子则呼了口气:“它们,出来了。”
酆都的石板路上蓦地掠过一道道血色的魂魄,泣血的眼珠搜寻着敌人的踪迹。
——它们要报仇。
第79章 人生1+人在做天在看 ·
凯瑟是一个女/支/女。
外人对她的评价是什么她当然知道, 无非就是婊/子、贱/人之类的。
她根本就不在乎
这世上就没有哪一份工作是轻松的,难道妓/女就只需要张开腿等着被/操吗?!当然不是。有些客人很难伺候,且这样的人还通常很吝啬。她往往又累又疼, 却还挣不到几个钱。
她也想过换工作,但是兜兜转转, 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在贫富差距犹如天堑的B国, 像他们这样的底层人员,尤其她还是个女人,想要体面地活着几乎是不可能。凯瑟的女性朋友几乎都跟她一样,她们有时甚至会为了抢夺一个客人破口大骂, 噢, 男人们不会生气,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魅力非凡, 并为此洋洋自得,呵。
凯瑟觉得自己没有染上毒//瘾, 已经是很棒了。
她就没见过能干干净净走出“贫民窟”的女孩。
但也许奇迹会出现。
当然不是她。
是“贫民窟”里的一个小女孩,那是个勇敢的孩子, 她勇于反抗酒精成瘾的父亲, 为自己争取, 认真学习。在这个又破又烂的地方努力生长。
凯瑟没跟她说过话,但看过几次她抱着书上学去的背影。年轻的身影轻快昂扬, 朝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不停歇地前进, 在走向属于她的美好未来, “贫民窟”的肮脏和阴暗被远远地甩在后边。
“贫民窟”里并没有人对这个女孩伸出过援手, 凯瑟也没有。生活可不是英雄电影, 大部分情况下,她们都自顾不暇。她们最多只能把那些客人引走, 远离那间小小的危房。当她们拖着疲倦甚至是残破的身体爬起来看那个女孩时,其实像是在看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干干净净,还有无限的未来。
假如,凯瑟是说假如——假如人生可以重来,她希望自己能像这个女孩一样,勇敢地尝试摆脱烂泥一样的生活。
“她”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这个女孩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凯瑟她们都期待这部人生连续剧能迎来俗套的美满结局。
但生活就是那么操蛋。
就算有上帝,衪的目光也不会驻足于“贫民窟”这样的泥潭。
女孩失踪了。
两天两夜了,她都没回来。
起初是凯瑟发现不对,然后几乎“贫民窟”所有女人都发现了。
在极度的焦躁中,有人去报警了。
“……当然,是48小时。但是,女士,大约,我是说,你知道的,她或许只是,普通的夜不归宿。”
“不,她不是……”
“女士,红灯区的女孩年轻时不都这样,你们还没习惯吗,但我们总不能为了这样的事出警。”
……
对,不是“贫民窟”,是“红灯区”。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那个女孩未满18,就算她成绩优异,但……“红灯区的女孩嘛”,一个糟糕透顶的标签还是死死地贴着她,就连警探都不愿意费神去关注她。
A国那边似乎很重视这样的类似于人口拐卖的事,他们那边也没有这样充斥着欲/望和暴戾、肮脏透顶却又能招摇过市的“红灯区”,仅仅只隔了几百米,一个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女孩悄无声息失踪了,但因为她住在红灯区,B国警探宁愿去街角买杯热咖啡暖身子,也不愿意跑一趟。
凯瑟她本应该平静接受。
毕竟她早就习惯了。
但这次,她的心里有团火在烧。
她甚至还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但她好想拿起酒瓶砸破那些该死的警探的脑袋,就像那个女孩砸她老爸一样。
警探的枪可能会把她打成筛子。
凯瑟想想,又怕得要死。
她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偷偷跑到教堂做祷告。
但谁知道上帝有没有睁眼,反正那个神父看不出来她的身份,还以为她是有钱的肥羊。
所以凯瑟只好跑去那个女孩的学校,试图在一群嘈杂的小鬼里精准地找到她的同学。
但她不敢上前,不敢开口,一直蹉跎到放学。
她找了个最像那个女孩的女孩。她偷偷跟在后面,努力做心理建设,组织语言。她希望自己不会被看出是个女/支/女,这样她才能流畅地说出想说的话,不会把人吓跑,毕竟这是个漂亮的女孩。
她做足了准备,才大步追上去。
然后她们俩就都晕了。
大概是强力麻/醉/枪。
凯瑟醒过来时,找到了她想找的人。
但那个承载了许多期待和希望的女孩已经死了。她脸色惨白,安静地闭着眼睛,躺在祭台上。她的脖颈、手脚都被割开了,浑身的鲜血似乎都从那几道口子里流了出来,只剩下干瘪的躯体。
有人正剖开她的肚子,取出她的器官,然后放在银盘里,放到祭台边缘摆好,那里已经摆了好多器官,组成了一个圆,现在只差最后几盘。
和凯瑟一起被绑来的女孩也被扔上了祭台,在极度恐慌中,她像待宰的动物一样,被割断了生机。
放干了血后,她的器官也会被郑重地摆到旁边,组成完整的圆。
她的尸体就会被当成垃圾。她的脑袋也许也会在楼梯上磕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然后被一脚踢进角落。
就像凯瑟看到的这样。
凯瑟疯了一样挣扎。
她的人生烂透了,但她还不想死;这个女孩的人生像朝阳一样才起步,她只会更不想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她去教堂祈祷了不是吗!为什么上帝就是听不见她的声音呢!
砰——
就是凯瑟最后听到的声音。
是很响亮的枪响。
她要死了。
那些凶手还很冷静。
“别让她的血沾上祭坛,会弄脏。”
凯瑟的嘴里冒出血泡,那是她在骂脏话,她疯狂地着诅咒这些家伙。
他们一定会在地狱相见!
凯瑟死了。
她的尸体被塑料袋装着,丢进了垃圾箱。
那些家伙有恃无恐,甚至还抽空去喝了杯咖啡。
凯瑟气得发抖。
是的,她死了,但她好像成了恶灵。她的思路紊乱,如同野兽,只会发出嚎叫,然后不停地做出攻击的动作,但她根本碰不到那些家伙。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在她眼前。
她避开凯瑟的攻击,轻轻地摸了下她的额头。
凯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就像她还活着一样,除了她眉心上那个能看见骨头和脑浆的、狰狞的血洞。
“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她,是我?!我要弄死那些畜牲!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把他们的肚子剖开、掏空!然后让他们贱/人吃掉他们自己的心!我要他们不得好死!”
凯瑟的身上不受控制地冒出浓郁的黑雾,遮挡她的眼睛,她的眼球被浓郁的鲜血覆盖,流出两道血泪。在她眼中,黑红交织的恶心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是清楚的。
这个女人轻轻地颤了颤。
她的眼睛里盈满淡淡的水光。
“好,我答应你,你有复仇的权利。”
凯瑟的手被握住。
她无法反抗,只能被带着跌入地底。
她们淌过极深的河,在恐怖的怪物的注视下,进入了地狱。
不过这里没有长着角的魔鬼,只有无数黑影。
她带着凯瑟停在了空旷的大殿中。
虚空中突然冒出声音。
“来者何人?”
“凯瑟·布莱特。”
……
凯瑟除了恶毒的咒骂根本发不出别的声音。
一直是这个女人在回答。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如涓涓细流。
凯瑟本来听不懂A国话,但这些陌生的词汇钻入耳朵,竟直接烙下本义,让她听得明明白白。
原来这里是人死后该来的地方。
原来人死后会成为黄泉岸边的一粒花种,花开,便能轮回转世。但怨气冲天的灵魂无法凝成花种,要么化解怨气,要么在无解的执念中失去本心,成为毫无理智的、暴/虐的魔鬼,最终灰飞烟灭。
原来只有有阴差令,她才能碰到那群假家伙,因为他们是神的使者。
多么可笑。
神的使者?!
他们除了杀人,还干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吗?!
凯瑟不明白。
她只知道,他们该死,也必须死。
……
“为何入地府?”
“阳寿未尽,无故枉死,怨气冲天,因申冤,请阴差令。”
“照——”
凯瑟茫然地看着两旁石台转动,露出巨大的镜子,镜子里倒映出她卑劣贫瘠的一生和她最后狼狈的死亡。
凯瑟再次极度愤怒起来。
那些畜牲,杀死了她的希望,也杀死了她!
“凭什么……”
凯瑟重复着嘶鸣着,血泪不停地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