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这桩心事,顾勇就开始犯困。
他又看了眼分散在各处警惕的警探、庭院里笼着阳光的幼崽和家犬,以及外面悬于山林之上的太阳,然后打了好几个哈欠。他眯着眼,走到房间里临时弄出来的铺上,睡了。
顾勇这一觉睡得很熟。
……
张文林弄了个隔音阵,把自己和山下久隔了起来。
“你也该醒了,再晕下去就真的醒不来了。”
见对方没反应,张文林唤出灵剑。寒气凛凛的剑受灵气催动顿时分裂出无数重叠幻影,形成万剑,能瞬间将人捅成筛子。
张文林猜不出山下久的弱点在哪。
但他有更简单的方法,譬如这样,万剑齐发,避无可避。
山下久果然猛地弹起来,不停往后退。
张文林冷笑:“不装了?那就说,你的同伴到底在哪,你们是不是想要玩里应外合的把戏?”
“什么?”
“你防御力很高,来当探路石正合适,不是吗?”
D国领导说过,京都本田组是他们的一把无往不利的军刀。
而张文林他们刚才也注意到山下久身上有不少疤痕,有的疤痕甚至出现在要害位置,如凸起的蜈蚣般虬结——这显然是训练的痕迹。
所以张文林觉得,这个山下久是来摸他们的底的。既然他们已经被潜龙山中的墓盯上了,那趁机拖敌人下水当垫背也很正常。
山下久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既愤懑又瑟缩,脸色苍白,但眼睛却满是雾霭般阴沉。他盯着那些极具威慑力的剑,蓦地露出笑容,弯腰趴在地上,语气卑微:“绝对不是您想的这样,他们都已经死了。我,确实不容易死,所以才能逃出来。”
张文林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或者说,山下久的表现反而提高了他的警惕。
山下久敏锐地感受到张文林的情绪。
他只好接着说:“那座墓,很恐怖。我们最开始只是在山里走,但突然就看到两扇大门,周围都变了,回头也已经没有路了。他们让我往前走了两步,就只走了两步,那两扇很高的门就打开了,门后面都是黄金。那些金子被雕刻成各种动物,我们没敢进门,只想在外面拍照。”
山下久急促地喘了口气。因为恐惧,他的身体出现了小幅度的痉挛。他咬紧牙关继续说:“但是一只怪物突然出现,就是有九个脑袋的那个。后面不能跑,我们只能往里面逃。那只怪物没有追进来,因为里面有更危险的东西,打不死的丧尸和贞子一样的鬼……”
因为牙关剧烈的颤抖,山下久已经说不了话了。
他一会含糊地说“别进去”,一会又喊“我们都跑不掉的”。
张文林:“又来。”
赵一峰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装的,现在估计也就只能问出这么多了。”
审讯本来就是一方松,一方紧。
耗时的持久战。
张文林收了剑,将灵力汇集在食指上,然后迅速地点山下久的几个要穴,保证他再无力伤人后,才撤掉阵法。
赵一峰和其他警探纷纷摘掉耳朵里的特殊设备。
他们玩这么个把戏就是为了给山下久营造出一个一对一的环境,让他误以为张文林真的会杀人灭口,破掉他的部分心理防线。
不然这些真假掺半的话估计都问不出来。
张文林周身的气压有点低。
赵一峰用胳膊肘用力地捣了他几下,愣是把他弄得没脾气了。
“别捣了!肋骨都快断了!”
“是吗,要断了吗,我摸摸。”
张文林飞起一脚。
没踢到人。
赵一峰笑着递给他一个山芋。
“哪来的?”
“那几个孩子说晚上吃山芋,我们就让村长指了路,然后去挖回来了。”赵一峰自己也剥了一个山芋。
张文林咬了一大口,然后张大嘴哈气,为嘴里滚烫的芋泥散热。
他的脸和舌头都红了大片。
这副模样把庭院里还没被抱回去的小孩都逗乐了。
“狗狗,舌头。”
小家伙们也模仿地伸出舌头。
狗子奇怪地看着小主人,也摸摸地伸出了舌头。
于是庭院里一时满是“嗬”“嗬”的吐舌哈气声。
张文林:“……”
他尴尬地收回舌头。
而他旁边的赵一峰笑得前俯后仰,手里剩下的半个山芋一抖一抖的。最后他这半个山芋被张文林泄愤地抢过来,一口吃光,只剩下软趴趴的黑皮,还被砸在了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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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芋的香甜味直到晚上九点多才散干净。
张文林他们绕着祠堂转了一圈,在各个地方都画了下阵法,反复确认,没遗漏一处死角。
然后他们按照计划,从高到低,围住了祠堂。
真正的守夜应该是从11点开始。
因为这个时候起,黑夜才算完全降临。
现在已经是深冬,但气温并不低。只有偶尔几缕寒风从衣领里钻进去,才有点冷的感觉。
关了灯后,祠堂这块便是一片黑暗,房屋的影子、树木的影子和山的影子交织出浓浓的夜色,星月只落出斑驳的光点。寂静的村子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晚上12点。
灰姑娘魔法失效的时间点。
村里的寂静被打破。
呼呼的风扯动树叶,让地上的影子变得张牙舞爪。
除了祠堂外,村里其他屋子都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奔跑、嬉闹,嘻嘻的笑声,撞开屋顶,在风中凝聚成庞大的纸团,然后朝着祠堂重重地坠下来。
面对这些时而结合时而松散的纸人,张文林毫不留手。
剑光四射。
混着灵气的寒冰在地面凝结,透出茵茵的蓝。
他的剑在这片阴诡中没有丝毫停滞。
“嘻嘻嘻,危险!危险!”
纸人们同时开口,发出堪比精神污染般的声音。
张文林横劈下去,剑光掀起两道腾冲的罡风,将两边的纸人撕得粉碎。
“撤!撤!”
随着这声,纸人们如放气的气球般疯狂四蹿。
张文林看了眼祠堂,没追。
他拿着剑,站在祠堂正对面的树梢上,再度屏息敛声,完美地融入这片阴影之中。
他当然希望今晚能安全度过。
毕竟祠堂里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但是过了没多久,村里突然响起了狗叫。
是祠堂里的狗在叫。
张文林他们用阵法围住了整个祠堂,自然也有隔音,但为了以免出现意外,这个音只隔外面,不隔里面,像单向玻璃一样。
狗叫,意味着可能有问题。
张文林立刻睁开眼。
负责里面的不是他,是其他警探。
但狗一直在叫。
而且除了狗叫声,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就在他想用暗号联络时,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咬着断颈的孩子从祠堂里逃蹿出来,血滴了一地。
张文林的眼睛顿时红了。
他冷冷地看着那只长得既像狼也像人、有种怪异熟悉感的畸形种,毫不犹豫地拔剑。
就在他的剑即将砍下去时,他胸口的心灯微微摇曳了一瞬。
小小的却也格外闪耀的火花在他心上爆开。
第95章 日常6+石头缝里的孙行者 ·
张文林的剑顿了一瞬。
恍惚间, 他听到了靡靡之音。
月光朦胧,似乎洒落柔腻的昏色;树影婆娑,犹如一群舞女轻歌曼舞。张文林感觉有细细的枝叶缠着他的手腕, 催促他砍下去。而那只怪物也对着他,嚼碎了孩子的颈骨, 激起他心中更深的愤怒。
他的剑因为他意识的剧烈搏动而在不停颤抖。
张文林猛地朝自己的舌头咬。
这个方法虽然土, 但有效。
只要狠下心咬,炸痛感会伴随铁锈味像烟花般顿时传遍大脑,获得片刻的清醒。
张文林在那骤现的极度清醒中,压缩灵力, 又瞬间爆发, 在周身形成浓缩的结界, 隔绝一切外力。
这样, 他才摆脱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蛊惑了他的东西。
他抬眼看,刚才那咬着孩子的怪物原来是拿着电棍胡乱挥舞的顾勇。
他刚才要是真的一剑砍下去, 顾勇必死无疑。
张文林的后背不由渗出一层冷汗。
他定睛看,看到顾勇那副惶恐又咬牙切齿的模样, 知道对方也是陷入了幻象当中。
张文林转动眼珠, 想看清其他警探是不是也陷入幻象操纵。
然后他看见犹如一团蠕动的黑泥的潜龙山, 在那波浪般鼓动的暗黑中隐隐能看出熠熠生辉的日月星辰、浩瀚的山川河流,以及巨大的黄金眼瞳。他再仔细看, 才发现那些都是栩栩如生的壁画和宝石。唯有那双黄金眼瞳真实地在黑泥中眨动。
原来整座潜龙山都是墓。
难怪山下久说他们突然进了墓, 失了后路。其实是因为在上山的那一刻, 他们就已经踩进了墓中, 触动了机关。
现在, 这座激活的“大墓”想要吞噬所有活物,以平息它被冒犯的怒火。
张文林也看到了其他警探, 他们的眼神是混沌的,也不屈地反抗着。有的在无声地与同伴对峙,有的则被幻象逼到厮杀的程度。
而潜龙山则张开巨大的黑洞,想让他们稀里糊涂地成为陪葬品。
张文林不确定幻象因何而起。
他只好用山下久见过的那招,将灵剑分裂出无数,然后剑如雨下,狠狠插满整片地。
而必有一柄剑刺破他们的身体。
或脸、或手、或脚。
在他们动作出现片刻的凝滞时,张文林口含鲜血,厉声叱道:“清心决!”
这震耳欲聋的一声随着鲜血喷出。
空中冒出滋滋的烟雾。
赵一峰他们顿时明了,立刻原地默念清心诀。
而张文林纵身一跃,避开在他出声后疯狂攻击的树枝,一把箍住茫然无觉的顾勇,将人纳入自身结界后,滚到祠堂边缘,借助阵法的反震力,狠狠搅碎追击而来的妖藤。
顾勇的神智还不清醒,但他坚强地抖着手将电棍甩在那堆还在弹动的树藤上,一时间,电光大作,像鞭炮似的几乎炸了一分钟,那些藤蔓不停挣扎,如同传说中的巨蛇。
“雷,凝聚了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张文林看着那些藤,突然呢喃出声。
他将顾勇扔进祠堂,然后万剑归一,剑尖直指天空。
“引雷!”
闪电像巨大的树冠般在空中绽开。
然后粗如树干的雷朝着潜龙山笔直不打弯地劈下。
轰——
巨响,几乎山摇地动。
张文林的剑携闪雷再次劈下。
在照亮半边天空的闪亮之后,一切恢复平静。
过了许久。
“结,结束了?”
顾勇甩出电棍后,又在地上随手掏了根树枝死死攥着。他浑身紧绷,直到僵硬,才抖着唇,从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声音。
“……应该吧。”
顾勇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手抖着,抱住门框,然后慢慢地坐下来。
直到他看见张文林他们都悚然而立,各个都紧张地画出阵法,他才茫然地又举起枯树枝。
他紧紧地闭着嘴巴,动都不敢动。
张文林他们也都安静地站着,没发出丝毫声音。
就在顾勇怀疑他还陷在幻象当中时,又有声音缓缓传来。
“怎么了,还没结束吗?它们都已经撤了,再说了,你们把我劈糊了也没用啊?!”
这话,顾勇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梁骨直蹿天灵盖。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
他紧紧靠着门框,攥着那根扎手的树枝,脑中的念头缓缓清晰起来:它,是潜龙山吗?
顾勇当然不敢回它。
张文林他们用眼神交流,半晌,赵一峰才沉声道:“你要杀我们,我们自然得自保。”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这座墓吧……”
赵一峰:“……”“不然呢?”
“……精怪本来就没那么容易修炼成功。种族优势再加漫长的时间也只能修炼成小妖。这座墓虽然有风水加持,但并非一体。而且东西南北四个墓室全都拱着主墓室,要是真的成精,那恐怕也只有主墓室棺材里的东西了。”
如果这些话都没有掺假。
那……
赵一峰:“听起来你也不是守墓人,那你是谁?”
“安白龄。哎,那位兄弟,你是上清门的弟子吗?”
他这话明显问的是张文林。
张文林微微顿了下:“是。”
“那你的师父是谁?”
没等张文林回答,他便急吼吼地问道:“是莫洲吗?是莫洲对吧!”
语气里的期待满满。
“你……”
张文林的犹疑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哎呀,果然是!”潜龙山微微摇晃起来,似乎也在因这个答案而雀跃。
自称“安白龄”的……人(?)激动地说道:“没想到那家伙天天念叨缘啊缘的,居然还真的收了亲传弟子。不过,既然你是莫洲的徒弟,那你肯定知道特报局了。我就是特报局的呀,安白龄,你没听过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张文林知道。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