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解释了霍千山为什么会疏远。
进一步,如果霍千山和朱昌杰的态度是截然相反,或许就可以大胆推测,他们如今的立场和目的,也是相反的。
霍千山今任护军首领,负责皇城安全,圣人安危,若非极受信任不得用。
那么,霍千山暂时可判为圣人这边。
那朱昌杰……
尹叙不敢再想。
其二,也是自第一点推断出来的。
如果朱昌杰和霍千山早已反目,甚至暗中敌对,那么这个邱氏,极有可能是霍千山来到长安之后,被设计安排嫁给霍千山的。
所以,邱氏的许多行为,都是受人指点。
背后的人帮她时,她便无往不利,甚至设计出这一次将霍灵馨拉下马的计划。
背后的人放任她自行主张时,她便不敌受质。
偏偏是靠着这一张一弛的控制之法,反而让霍家长久以来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对抗。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
霍家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得亲自探一探才是。
……
霍家闹剧发生后,霍家又回到了邱氏手上管着。
朝廷对于官员参商有着严格的限制,更是不允许官员直接经营商事。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依旧会利用各种手段转嫁获得红利。
这些圣人不是不知,只是他暂时无意追究到底罢了。
不过像霍千山这样的身份,家中又是如此情况,尹叙倒是觉得,霍家名下这些财产,大抵也是全部了。
除了农庄果园,便是开设在东市的食肆,布店与粮铺,都是些吃穿用度的经营,也符合霍千山谨慎笃实的性格。
尹氏名下也有不少铺子,红利不菲,还有圣人赏赐的宅子庄子。
他虽不曾亲掌这些,但多年来看母亲操持,心里多少有数。
想要让这些地方经营起来时畅时阻,最有可能是这些地方早已被暗中安放了人手,随时配合。
不过,尹叙更偏向于他们受的是幕后之人的安排,而非邱氏的指使,局势如何,得看对方想如何。
出门之前,尹叙先回了一趟卧房,趁着更衣期间,他派三勤去各院瞧瞧,看大家都在做什么。
三勤心领神会,其他院子都是打眼一看走走过场,唯独在打探云娘子的动静时,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阵,然后带回答案——云娘子早饭之后就出门了,听说是知道没事干了,出去玩了。
尹叙眯了眯眼,又出去玩?
这两日,冯筠与罗开元开始了一番新的忙碌,阮茗姝和郑珠不明所以,只能每日派人去问一问,然后在房中埋头做文书。
赵程谨一如既往的消极怠工,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谢清芸同他捆绑,便也大大方方惫懒起来。
剩下云珏,不知是不是他明言表示不需要她插手此事,她不仅没掺和,连日常都不怎么找来。
与其说是听话乖巧,到更像是一种无言赌气——不要我掺和是吧,那我不管了,我也不来了!
此种情态,不由得让尹叙想起了她从前追着他跑时那股顽强的劲儿。
他甚至有些荒诞的觉得,果真是到了手的便不新鲜了,说不来便不来。
原本在这段感情中十拿九稳的尹三郎,忽然就生出了一丝丝不快乐,但这丝不快乐又显得很没有道理。
不是你自己不让人家插手的吗?
胡思乱想不过片刻,尹叙及时刹住。
他并非容易分心胡思之人,可现在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倒是生出一堆情绪来。
尹叙,你不对劲。
纠正了自己后,尹叙很快平静下来。
她去玩也好,此事还是不要让她参与知晓的好,毕竟霍千山这一头到底知道些什么还未可知
手底下的人分散出去后,就只留下两个暗中保护之人,不过对尹叙来说,搅一搅这霍家的风雨,要不了那么多人。
霍灵馨的要求,是希望他能替她阻止邱氏张罗的那门婚事。
可他既不是她的什么情郎,也非她亲属,这样贸然插手一个姑娘家的婚事,一旦传出去,说他对霍灵馨没有什么,谁能信?
尹叙不好说这里面有没有霍灵馨暗藏的小心思,但这件事,并不止一种解决方法。
霍灵馨的婚事,源头在于邱氏,只要让邱氏无暇顾及亲事,此事自然迎刃而解,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探一探那个幕后之人的底。
然而,尹叙万万没想到,他才刚要动手,三勤匆匆来报,霍家名下那些庄子铺子,出事了。
“出事了?”尹叙心头一惊,第一反应是霍灵馨已打草惊蛇,那幕后之人要提前收网。
可三勤回禀的情况,完全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先是粮铺。
据说,近日有个临城的富商,因南方水寇之患滋扰百姓打乱经营,悲痛不已,遂来长安购粮接济因受人祸被迫北上躲避百姓,也算是行善积德,祈祷老天爷早日让人祸平定。
这是大善之举啊!
因霍千山如今的身份水涨船高,不乏有人借买粮为由行贿赂之事,昔日,邱氏就曾因收了这样一笔钱而被霍灵馨挑出来,而后受到霍千山一通责骂。
所以一直以来,粮铺的原则就是正常营生,做最实在的生意。
不过这也没有难倒那些想要巴结的人,你想做正经生意,那我们便给你送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送得多了,不一样也是人情么?
是以,邱氏说什么都不再让霍千山插手,贿赂可以不要,明码标价的生意岂能拒之门外?
于是,和往常一样,经人介绍,霍家粮铺成为了购买渠道之一,那富商斥五百两的巨资分别购买米面,因局势未稳,如今的细米麦面价格较之前涨价些许,但五百两下来,那也是数千石的粮食。
简直要搬空粮铺当季库存。
粮铺的人高兴坏了,按照大善人要求,分装粮食,两日内分批运送完毕。
结果,粮食刚送去,事情就出了。
大约这位斥巨资做善事积德的商人,从前没少做奸商,那米刚送过去,对方就查出这米粮缺斤少两。
霍家也不知哪个缺心眼的,瞧着那米粮是用细麻纺织的大口袋打包,而且数量极多,便每一份都偷取了少量出来,至于证据,便在那打包的口袋上。
粮商检查粮食的工具,是一种中空的凿针,手指头粗细,可从米袋任何部位取粮检查。因为是纺织的麻袋,所以具有一定的编织纹路,如果用更细一些的凿针,戳进去时小心拨开纹路,米粮从凿针中间滑出来后,再仔细把编织纹路给拨正。
这种操作,乍一看很难察觉,但若一寸一寸细看,便可看出这里的编织纹路明显比旁处松动。
其实,做大宗生意,尤其称量点数的,在业内其实接受一定范围的误差,甚至有长途运输的货物,还会考虑折损程度。
但这笔生意本就是救济百姓的善举,这是积阴德的事,哪怕是有人悄悄偷抓了一把都是缺德,更别提那富商在称量手段上很有一套,每一袋所缺斤两都能精确称出来。
哪怕每一袋只抓一把,上百袋的米粮,也能抓出贫苦百姓人家一个月的口粮来!
在这种通俗易懂的换算下,事情就闹大了。
你抓一把米,就有一个人少吃一碗饭,三个人少喝一碗粥,抓上百把,这是多少阴德哦!
更绝的是,有些在粮铺买过大包米粮的人家,都开始检查自家米袋子上是否有被挑过的痕迹,未必是在意这一两米的短缺,纯粹是气不过。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粮铺当天就关了门,一面盘查所有在工的伙计,一面检查店面内所有的秤和取粮工具,然后把短缺部分称量出来补过去。
是否亡羊补牢且不谈,但是这种问题在哪就先补哪儿,救灾为重,其他事继续协商的弥补态度还是可取的。
借着,便是布庄。
众所周知,物以稀为贵,譬如南方主食米,倒也不是不做面食,只是作出的面食终究少了北方那种劲道好吃的口感,偶尔遇上一家才到北方标准水平的面食食肆,就跟尝到了新鲜玩意儿似的,还能火爆起来,反之亦然。
霍家名下的布庄,近年来独揽了南方运来的一批丝绸,因纺织技法革新更加柔软耐用,常用来做春夏两季的衣衫,可今年南方水寇横行,这批货竟也断了,来客求购不得,很是遗憾。
没想到,才过两日,长安成的暗市竟然有人以高出正常价格的售价兜售这批布料,又因购买者言语不和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人命上了公堂。
于是,这布匹的事也传开了。
衣料都是应季售卖,为防止积存和虫啃,不止要在存放上下功夫,竞购货物时也要考虑数量,所以布庄不存在一季兜售结束后还剩这么多库存的结果。
很快,官府来人,请布庄掌事去查验布料,事情便在布庄闹起来了。
有人怀疑,布庄有人偷存货物,又在每年竞购新货时以旧换新,以保年年积存新货。
但布匹不比一把米粮一口面那么好偷,若真有人做假账中饱私囊,那这个人在布庄中要么有手段,要么有地位。
于是,布庄的清查也开始了。
剩下的食肆也是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经营中意外被察觉端倪。
最后,是两个庄子。
之前霍灵馨掌家时,庄子上发生了斗殴之事。
乍看之下,似是管理不严。可那受伤之人去看过大夫后,竟被指出这是被高手所伤,这出手之人必定极擅格斗,而且连伤势,位置,寸劲都拿捏得极好,轻一点,重一点,他都达不到这种要死不死的效果。
这件事情引起了霍千山的注意。
庄子都是些霍家和邱家的亲眷掌管,霍千山都是知道底子的,农庄果园干的都是苦力活儿,有力气的汉子就够了,定夺再养几条猎犬便可护庄,哪里需要练家子?
于是,庄子也开始清查这些人底细。
听到这里,尹叙心中存起的疑惑,渐渐成了一种笃定。
看来,有人和他想到了一处,且更早一步出手。
对这些铺子、庄子,无论用的是什么手段,暴露的是什么麻烦,归根究底,是要让霍家意识到,他们名下这些铺子、庄子里的人有问题。
最终目的,只要迫得霍家起底自己手下的人,而他们便可顺水推舟,借霍家之力去查这些人里谁会是被安插进来的那个人。
尹叙眼神渐沉,唇角轻勾,他大抵,知道是谁干的了。
……
“女郎!女郎!闹起来了!都闹起来了!”彩英小跑着凑到云珏面前:“霍……那谁,家中已经在清查所有人了!”
这里是长安城内最有名的紫砂坊,客人可以自行画样纸来定做茶具。
彼时,云珏正皱着小眉头玩泥料,上好的砂泥被她摔得啪啪响!
呼,好累呀。
她忙着摔泥巴,还抽空道:“到这一步就可以了,把钱款结清,立刻抽身。”
彩英脆生生应下,转身就要去做事,结果生生定在原地。
云珏察觉她的影子没懂,一边拿着工具戳紫砂泥,一边嘟囔:“快去呀,速战速决,别叫尹叙发现啦!”
话音刚落,一个修长身影越过定在原地的彩英,缓步走到云珏跟前,投下一道新的阴影。
霎时间,少女动作一凝,眼珠转了一下,飞快道:“……若叫尹叙知道我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在这里给他做小礼物,便没有惊喜了呢!”
身边响起男人一声低笑,云珏觉得周身一圈开始酥麻,鸡皮疙瘩都起来啦!
他手撑着案台,俯身至她耳畔,动作卷来一股冷冽清香。
“好玩吗?”
第55章 .11.13【一更】他快气死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呀?”一阵短暂的对视后,云珏软软的发问。
尹叙微微敛眸,轻撩衣摆,径直坐在她身边的胡床上,好整以暇的盯着她面前这摊乱糟糟:“你在做什么?”
做、做什么?
云珏看着手里的紫砂泥,“捏,捏茶壶啊。那个老伯伯说,若是想不出画什么样儿的,自己做也是可以的……自己买泥就行。”
捏茶壶……
尹叙看着那团被她玩的快包浆的紫砂泥,轻轻叹了一声:“做茶壶干什么?”
云珏的表情不大自然,支支吾吾道:“捏茶壶还能干什么,当摆件么……”
尹叙轻轻别开脸,嘴角飞快的扬了一下。
转回脸时,他眉毛轻挑,慢条斯理的开始挽袖子。
然后,在云珏一脸惊愕与意外的表情下,尹叙白净修长的手另取了新的紫砂泥开始轻轻摔打。
她愣愣道:“你、你做什么呀……”
尹叙轻轻叹了一声,语调悠长的答:“做茶壶啊,难道捏摆件儿么。”
云珏一听,竟伸手作阻:“你等等!”
她对尹叙一向大方,可今日却有些小气:“这、这是我按照一套茶具的量买的,捏坏了可就凑不齐一整套了。”
尹叙瞥了眼她手里那坨,不无揶揄道:“怕什么,早已凑不齐一套了。”
云珏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软趴趴的泥:……
事实证明,尹叙真是多才多艺!
被云珏摔来摔去的泥到了他手里,搓圆捏扁简直随他心意。
尹叙并未像她那般一个劲儿摔,耐心道:“凡事过犹不及,醒泥要有度,而且这壶也不是捏成的。”
云珏双目睁圆,再次化身好奇宝宝。
今日时间紧迫,她囫囵着学了点皮毛就开始捯饬,可尹叙很会!
紫砂泥被擀成薄片,在泥地上圈成一圈立起,尹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以往总是握笔,如今握着笔刀丸捶竟也熟练自如,轻轻巧巧将软软的泥衣塑形。
忽的,他低声道:“粘泥。”
云珏反应过来,把东西递到他面前,尹叙用拨片蘸上少许,沿着壶身与壶底的缝隙处一圈糊过,融合进缝隙的粘泥很快将缝隙填平,他捏着拨片继续塑形完善,云珏看的眼睛都直了。
“哇……”少女起身凑过来,两只小爪子搭在案台边沿,双目放光,夸张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