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冲冯筠轻轻一笑:“师兄命中的人只会在将来等你。”
……
离开冯府时,云珏没要人送,一个人出来了。
她手里搅着衣带,若有所思。
停在一旁的马车驶了过来,云珏登车,一掀帘子就看到赵程谨的臭脸。
她坐下来,赵程谨就开始了:“冯筠找你说什么了?”
云珏瞥他一眼:“你看不出来吗?”
赵程谨:“你还记得来时我问你的话吗?”
云珏想了想,大概是那句:“尹叙还没死心想挽回你这件事,你知道吧?”
“所以呢?”
赵程谨气笑了:“我看你这样子,八成是拒了那个冯筠,也好,冯筠那性子,你俩成了也得离。但你之所以会拒了他,该不会是还想着尹叙吧?”
云珏眼一瞪,调子都拔高了:“我没有!”
赵程谨抽了抽嘴角,意味深长的“喔”了一声:“这么说,你已寻常看待他了?”
云珏张口就来:“是啊,寻常看待,一般人。”
赵程谨笑了笑,说:“既然如此,你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也省了他对你不死心。”
云珏:“什么?”
赵程谨:“另寻新欢呗。冯筠不合适,整个长安城,还找不到另一个合适的?尹叙这种人,最重体面尊严,你若有了别人,他还能拉下脸面纠缠?”
云珏支起脑袋,笑了一声:“好主意。”
赵程谨闻言,眉头一拧,似乎在思索什么事。
马车抵达时,赵程谨和云珏先后下了马车,落低刚走两步,云珏眉心一皱,刚要转身防备,手腕已经被紧紧拽住!
一身酒气的男人眼神很沉,直勾勾的盯着她。
赵程谨听到动静回身,跟着一愣。
尹叙!?
云珏看到人后便没有再动手,尹叙也直接:“说两句。”
赵程谨脸色一变,看向云珏:“阿姐?”
云珏与尹叙对视片刻,平声道:“我以为,尹师兄要说的,当日在竹林就已经说完了。”
赵程谨完全听不懂,什么竹林?
尹叙眼神轻垂,像是经过了一个短暂的犹豫和挣扎,又倏地抬起,沉黑的眼底蓄着比前一刻更浓重的决然:“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不说,我总要再找机会说。你若真厌弃我,也不想我日后时时刻刻找机会纠缠你,是不是?”
赵程谨:他们到底说什么了?
云珏没说话,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若尹兄有事,不妨先进去……阿姐?”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今日府上没有热茶待客,怕是要怠慢监丞大人。”云珏全无招待之意。
尹叙勾了勾唇角,“也好,不过这里人太多。”说完,他拉着云珏就往府旁的小巷走。
“郎君……”流芳无措的看向赵程谨,赵程谨却伸手作阻,摇了摇头。
尹叙虽是男人,真要动起手来未必讨得了好。
赵程谨今日想了许多,这时只是道:“在这等着,若有异常再过去也不迟。”
第95章 “滚!开!”……
僻静无人的小巷,云珏被堵到了角落。
尹叙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并不知道堵人得全方位的堵,以至于他堵都堵得相当礼貌,手掌虚虚的按在呈直角的墙面上,身体并未迫近,云珏随便弯个腰就能溜出去。
酒气酝酿在两人之间,云珏分神的想,他们上一次这样私密的说话,还是在那个竹林。
刚想到这里,尹叙突如其来说道:“我错了吗?”
云珏闻言,思绪回拢,眼中亦蒙上一层暗色。
最生气的时候,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被父辈们的谎言耍的团团转时,她亦受未明的真相所扰,靠抄经静心。
他错在没有早早勘破谎言及时出手,还是错在没有在她当初追求不舍时就将她推开?
她随军作战时,曾见父母收到陇西来报,姑父与姑姑及时截获了河北道的援军,整个过程相当的短,甚至都没多少伤亡。
而这个结果,全因尹叙及时勘破密信截获情报又给出假的调令。
否则,他们就不是清剿余党这么轻松,而要实实在在大战一场,那时的伤亡绝不会似现在这样好看。
不止如此。
当日尹叙得知了宝藏的事,曾亲自前去鄯城查探,还被兄长射伤。
当时他大概震惊又愤怒,所以邀约竹林,说了些重话。
之后他发现异常,竭力追踪,身上的伤全都是草草处理,还是平乱复盘时被父亲发现他手臂渗血。他出现在岐州时,第一件事就是借揭穿魏王一事,先缓和陇西和朝廷的矛盾。
他并不是一见风吹草动便主动断开明哲保身,相反,是拽着那最后一丝希望,竭力去给眼前的死局扯开一个明亮的口子。
这些思虑,云珏反反复复在心中过了很多遍,所以答案也很干脆。
“你没有错。”
尹叙勾了勾唇,问出第二句:“易地而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云珏这才愣了愣,说:“当初是你要断开,现在何故说些有的没的?”
尹叙手臂微收,朝她近了一步。
彼此的气息瞬间侵入对方的亲密距离里。
尹叙:“若这辈子只剩这一次交心机会,我也想求个明白。”
“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你与我在一起后才发现你我阵营不同,而我们注定不会背叛家族,你要如何?”
这话并没有给云珏带来多大的困扰,她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有水平。
少女轻轻抬眼,黑亮的眼眸里目光很平静:“你这问题矛盾重重,我实在不知怎么回答。”
“若真是你所言的前提,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会由家中给个抱恙在身的由头拖延不出。既然我从未来过,又何来和你的相识?何来对立?还是你觉得,我家中明知情况凶险,仍会将我送出来?”
尹叙眼神微变,不像是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更像是心中的猜想被印证。
云珏已失了谈性,眼睛瞄着可以撤离的路线:“你说了可不止两句话。当日我们在一起时我就说过,我重诺。你说喜欢我,我便相信,也回应你一份喜欢,可一旦你表明要断开的意思,我便当真。”
瞄好了路线,云珏抬手看向尹叙:“你敢说,当日说那些话没有含着几分真心?至少那时你是真心要放手,真心要送我走,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就已经没了以后……”
说完,云珏猫着腰就要跑。
没想尹叙早就把她的行动轨迹侦破,弯身一捞,又将人捞了回来重新按回墙角,脚下再近一步,倾首抵住她的额头:“最后几句。”
云珏两只手腕都被他握着,稍有反抗,便会受到男人力道的镇压。
“你好歹是个颇负盛誉的君子,当心我叫人来,到时候你就也得尝尝被非议的滋……”
“我错了。”
尹叙静静地看着云珏,低哑的音调仿佛压抑着浓重的情绪。
他又说了一次:“可是我错了。”
“我喜欢你时就已知道情形不利,虽然当时听到的都是谎言,但若我能多花心思了解你的全部,或许能更早察觉端倪,也不会做出那种决定。这是一错。”
“只因你回回见到我都露着一张笑脸,常常在我以为你该生气不悦时,你却自己越过了那道情绪,我便误以为你好像从不会受烦恼困扰,以至于从不曾想过,你只是习惯了不同亲近的人表露自己的坏情绪,这是二错。”
“当初对你说出那种话,并非我本心,但它实实在在伤到你,同样是错。”
尹叙认认真真的数落着自己的错,眼里映着少女怔然的模样,他轻轻笑了。
“如今的我,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若我能再聪明些,能力再卓然些,也许能想到更稳妥的法子护着你。如此,也不至于在真相大白后,让你怀着愤怒和委屈,还要承认我没有错。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骄傲和原则,所以你选择顺着我犯糊涂造成的局面,借舍弃我来斩断那些坏情绪。”
“阿珏,我们打个商量,换一个方式好不好?”
“是我的错,你怎么发泄都可以。不是往日里你拿捏着分寸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小,而是你真正的坏情绪,恨也好,怨也好,无关大义,只论你我之间。你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当尹叙说到那句“不同亲近的人表露自己的坏情绪”时,云珏眼里已然划过一丝惊色。
直到尹叙说完,她像是才缓过来,忽然用尽全力的推开他。
尹叙退开几步,她已伸手指向他:“不许动!”
少女黑亮的眼眶微微泛红,语气似是怒极:“什么一错二错,你最大的错,就是自以为了解我说了这么些有的没的!什么怨什么恨,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随意就可以抛弃我的人动怒生恨?你也配!?你我之间,我问心无愧,就算我今日将你踹开另寻他人,那也是你活该!像你这种可以随意舍弃意中人的男人,留着过年节吗!”
她主动逼近一步,像一只发狂的小兽恶狠狠的盯着他:“你记得秦怀月吧?我可是把她打的亲娘老子都不认得!从前看你像个人我才礼貌对待,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盛怒中的少女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态度和措辞,早已与往日判若两人。
尹叙面色平和,仿佛蓄着无限耐心,他主动握住云珏因为激动捏起来的拳头抵在自己心口:“你来。”
男人音色低沉温润,仿佛融了幻术的咒语,云珏一个激灵,飞快抽回手,转而张开手掌对着他扬起。
尹叙一动不动,面不改色,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巴掌落下。
少女扬起的手,又一点点落了下来,一道回落的,还有她的情绪。
云珏往后退了一步,靠回墙角,闭眼摇了摇头,语气再变:“方才是我激动了,抱歉……”
尹叙看着她,忽道:“我安排你二进长安一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云珏刚刚情绪大动,这会儿心跳很快,呼吸微促。
和尹叙谈话简直是个失误。
少女的语气一改从前,变得尖锐起来:“知道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来跟你破镜重圆的?”
尹叙笑了笑,似乎完全不介意她话语和态度的微妙变化,甚至欣然接受:“不可否认,我的确这样想过,可你太过决绝,才叫我觉得自己误判了。所以,这就更奇怪了……”
“陇西与朝廷的关系,你已了然,明知是我安排,便是这时候再祭出抱恙在身之类的理由,圣人也未必会为难,以你在家中得宠的势头,咬死了不肯,又有谁会逼你?”
尹叙靠过来,两手撑在她两侧,双腿也压住她,竟是个远胜刚才,严丝合缝的堵法。
男人步步为营层层逼近的态度,在这一刻显现出来。
真他娘的是个高手!
他的声音压下来,像情人间的低语呢喃:“你心里的小主意那么多,这一次打的又是哪个?外人对圣人再度召你入长安是有什么打算早有猜测,你或已有耳闻,加之赵程谨亦选择留在长安,你是不是跟着生了什么念头?”
云珏紧抿着唇,回应的字句在口中滚动筛选,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滚!开!”
尹叙如闻情话,眼中明明透着笑意,说的话却坚硬:“阿珏,我说的这些,最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否则,不必我动手,你的家人会第一个反对。那时候,你的小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你!”撕开最初坠入情网时的青涩和激动对峙的两人,同时看到了对方更深的一面,也将自己鲜少示人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
所谓解读,无非是圣人怕是想借她的婚事彻底和陇西绑定。
她和赵程谨,作为云赵两家的子女留在长安,便是陇西与朝廷之间的桥梁。
这虽然只是不明真相的外人的看法,可云珏看来未尝不可。
圣心不定,也许此前的矛盾是一场戏,可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圣人退位新君登基呢?
那时候,陇西和朝廷还能维护如今的关系吗?
这些年来,云赵两家只管埋头陇西奋力经营,朝中有太多对陇西一无所知的人,时而蹦出些荒唐猜想和言论。
总要有人先站出来,为他们挡下无谓的风波,让所有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战士不被辜负。
这也是赵程谨选择留在长安的原因。
就云珏的情况而言,若是她瞧上谁要嫁,父母未必阻拦,但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利用自己的婚事,他们绝不会允许,可能还会连夜把她打包回陇西。
“尹叙,你敢对我爹娘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尹叙眼中映着少女凶狠的模样,目光荡着纵容的浅笑,答案依旧是那句:“随你。”
第96章 “我……有一个朋友…………
从被“软禁”在长安到尹相带入府援救,这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云珏都在思考人生。
她从小在陇西长大,在不触及父母原则底线的情况下,一直活得很自在。
她没有兄长身上肩负的那种责任和使命,唯一被寄予的期许,便是好好活着。
可是,父母常年坚守边关,兄嫂相携勇战沙场,军户家眷守望相助,再年幼调皮的稚子顽童也知保家卫国是不可开玩笑的大事,往来商旅无不对陇西军心怀感激。
在那里长大,想当个没有责任感的人都不容易。
纵然幼时被那件事吓得尿裤子,夜夜噩梦,在懂事后,也知当时的情况是多么无奈。
当日来长安,她心里不是没有担忧。
即便有母亲那句为她定心的话,她也想过,自己或许可以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