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没有说话。
赋传铭道:“宣王身份尊贵,你见哪个王府只有一个正妃没有侧妃侍妾的?”
“他答应我不再娶。”赋仟翊干巴巴地说道。
“你会信吗?”赋传铭反问道。
赋仟翊沉默着不再说话,心中却总有一丝嘀咕。若是她真的信,就不会问赋传铭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了。
公主府算不得很大,从大门一直到正殿,一路上整整齐齐地种着一长溜樱桃树,粉妆绿砌地亮人眼目。各处的草坪百花齐放,绚丽怡人。而府里的西北面便是一片桃树林,乍一见如同进入了花海一般。
这是赋仟翊第一次来公主府,是从未谋面的雩珩公主邀请他们一家来的。
自他们从蓬莱派回来十天过去,除了街景疯传她和劭泽在东海岸围剿了屠村的炎海人,将她和劭泽夸成英雄以外,朝廷只是简单发了文书褒奖他们二人和蓬莱派保卫家国的壮举,提都没敢提严令不许杀外族人的事。
炎海国方面也再没有任何动静,赋仟翊虽然想起那日在村子中的所见仍旧恨得牙痒痒,回来这几日以来,心情还算是不错的。
雩珩公主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十分得当,皮肤细腻,脸色一条皱纹都没有。她远远地迎过来,乍一看去如此风华正茂,让人竟移不开眼睛。
赋恂夫妇带着赋仟翊和赋传铭匆匆行礼。
赋夫人是赋恂明媒正娶的妻子,年方三十六,生得算不得漂亮,却也五官端正,看起来温婉贤淑之余又多了一丝大家闺秀的恬静与大方。
雩珩公主见赋夫人拘礼,虚扶了一下,笑道:“咱们两家本就算不得外人,今后更是亲上加亲,赋统领和夫人切莫拘礼了。”
赋夫人听她如此说,也含笑点头:“多谢公主。”
赋仟翊倒是跟着行过礼后,四处找都不曾找到劭泽的身影,刚想问,就被雩珩公主看穿了心思,说道:“瀚英和劭泽方才有急事离府,很快就回来。”
被雩珩公主这么一说,赋仟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雩珩公主客客气气将他们引入中庭正厅,上茶上水果,聊了好一阵,就当赋仟翊刚刚感觉要和她熟络的时候,目光忽然对上赋仟翊,说道:“仟翊武艺高强,又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年,想必日后嫁入宣王府,也不至于被正妃欺负。”
赋仟翊在那一刻,几乎以为自己是耳聋了。什么正妃?她不就是正妃吗?劭泽不是早答应她只娶她一人的吗?怎么莫名其妙从雩珩公主口中说出,突然变了味道?
赋恂和赋夫人,甚至是赋传铭想必也意外得很,然而话从雩珩公主口中说出,又不好真的反驳,四人神色复杂地对视着,一时间厅内静得出奇。
还是雩珩公主打破了沉寂,说道:“劭泽有意娶仟翊为正妃,本宫原本没有意见,但昨日征海军的魏浩轩前来府里,想为魏紫婧说下这门亲事。”
话说一半,雩珩公主恰到好处地停住。魏紫婧的生母不但是曦日郡的太守,又是秋苑家的人,论起出身,虽然赋仟翊的母亲也算名门闺秀,比较起魏紫婧还是稍微逊色一点。赋仟翊实在想不到事情闹成这样,魏紫婧还想着截胡,但若是她执意要争,自己还真未必争得过她。
除非从劭泽身上下手。毕竟劭泽答应只娶她一人,不知道回京数日,此话还作不作数。
赋仟翊此时,自然是不会发表意见的,她只沉默地拿起茶杯,看似淡然地喝了一口茶。
气氛再次趋于沉寂和尴尬,这次却是赋恂开口道:“一切听从公主的安排。”
赋仟翊几乎要被自家父亲气死。
这个时候,不说话便罢,等着劭泽回来当面对质也好,私下和谈也好,总是要谈的,然而赋恂着一句话,竟然这么轻易应下了!
赋夫人狠狠剜了赋恂一眼,说道:“臣妇听闻魏家女儿知书达理、端庄柔弱,倒是仟翊显得不通文墨了。”
赋仟翊眉毛一抬。
她武艺高强不仅在近卫军,就算是在朝廷中也是挂牌高手,没人质疑。但是她一样精通诗书,甚至是琴艺,凡是在近卫军待过的人都知道,论起吟诗作对,只怕京城各路名媛们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
这件事,雩珩公主也是知道的。母亲此话表面上是在夸赞魏紫婧,实际上不过是暗示魏紫婧只通文墨,照赋仟翊差远了。再加上魏紫婧在京中向来横行霸道,口碑并不怎么好,此事雩珩公主必然有所耳闻,娶了魏紫婧究竟对于宣王来讲是福还是祸尚未可知。
雩珩公主微然一笑,说道:“本宫倒是觉得和仟翊更能聊得来,日后仟翊一定要常来公主府才是。”
赋仟翊心中却冷笑。若是同为侧妃,她还巴巴儿地跑到公主府做什么?嫁给大皇子不好吗?就算大皇子不敢像劭泽一般带人围剿炎海人,但是她敢啊。
就这么尬聊了不知道多久,劭泽和蔚瀚英终于回来了,进屋见他们都在,倒是劭泽先行道歉说道:“本王有事回来迟了,让赋统领久等了。”
也不知道劭泽是真懂礼貌还是心虚,赋仟翊表面上不动声色,看向他的目光却是满眼的不开心。劭泽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上前行过礼,落座之后问雩珩公主道:“母亲正在聊什么呢?”
雩珩公主和蔚瀚英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番,说道:“聊仟翊日后要多来公主府走动呢。”
赋仟翊对这一家子莫名其妙地打哑谜十分的不适应,至少他们在赋府都是有事说事的,就算是劭泽,自从认识她一来始终是你我相称,说话随意从不用尊称。
第43章
怎么如今到了公主府,和自家人说起话反而生疏起来?
蔚瀚英见状向赋恂道:“前日正好有一盘新的棋局未解,赋统领来一起看看吧。”说罢又对劭泽道:“南院的樱桃花都开了,不带仟翊去看看吗?”
赋传铭极有眼色地跟着蔚瀚英和赋恂走了。
劭泽显然看出了什么问题,忙道:“是啊,赋夫人,我们去南院转转吧?公主府的樱桃花打理得还不错。”
赋仟翊冷眼盯着他,一直到了南院。遍院的樱桃树上洋洋洒洒结满了樱桃花,也顾不上唏嘘樱桃花美不美,看着赋夫人和雩珩公主慢慢走远,终于忍不住说道:“出尔反尔!耍我很有意思是吗?”
劭泽似乎真的有些搞不清状况,忙问道:“我娘和你们说什么了?”
赋仟翊怒道:“你要娶魏紫婧,直接娶便是,那还请我们来干什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诉我到你这里也不过是做小?”
“魏紫婧?”劭泽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心中仿佛终于有了答案,问道:“我要娶魏紫婧?”
“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赋仟翊转身就走。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喜欢劭泽,但是这种喜欢仅仅停留在她只知道劭泽是海鹰的时候,她想过嫁他,但这种嫁是独一无二的嫁,而不是被当做物品换入宣王府,作一个小小的陪衬。
劭泽忙伸手拽住她,说道:“我不会娶魏紫婧的!”
“公主已经说了,你要娶魏紫婧为正妃,我做小。”赋仟翊心中闷闷的,看劭泽的样子真的是不知情,但不论知不知情,至少雩珩公主和蔚瀚英应当是一个意思。就算他不同意,也很难扭得过他们二人。
“她真的这么说?”劭泽神色一顿。
赋仟翊点了点头,说道:“像我这种有没有都无所谓的身份,没有人会为我据理力争。你虽答应过我不另娶,但是我不奢求。我只希望你若做不到娶我为妻,就不要娶我为妾来侮辱我。我答应你绝不嫁你的对家就是了。”
赋仟翊嘴上说着这些话,不知道自己是心里真的这么想还是在以退为进逼迫劭泽。总而言之,若是做妾,她是不会嫁的。
劭泽闻言却急了,说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答应娶你就一定会娶你为妻。我是宣王,我若这点事都做不了自己的主,还能干什么?”
赋仟翊听他这么说,心已经软了一半,说道:“就算你违背他们的意思强行娶我为妻,魏紫婧也很难善罢甘休。公主和蔚统领不点头,日后我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劭泽听罢只得赋仟翊说的话都在理,沉默少顷说道:“你也可以不与他们相处。魏紫婧肯不肯善罢甘休是她的事,兵来将挡,我们还怕她不成?”
听得劭泽说“我们”,将她和魏紫婧的关系放置得十分明确,又想起刚刚雩珩公主命她为小的话,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可是……”
劭泽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宣王妃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赋仟翊第一次觉得家势是如此重要。从前她习武从军,总觉得自己在军中崭露头角建功立业,便能够像男人一样在朝中占得一席之位,如今看来,千万军功只怕也不如魏紫婧一个出身。
她也不知道劭泽虽然嘴上这么说,究竟能不能做主,心中愈发沮丧。同时也怕劭泽真的因为此事和魏家闹翻,后果严重。于是说道:“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不麻烦。”劭泽不假思索地说道。
赋仟翊没有回话,面色却是十分的烦闷。
劭泽忽然说道:“你的套路,确实和寻常女子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赋仟翊干巴巴地问道。
劭泽道:“寻常女子,像魏紫婧她们,嘴上都说,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当侍妾也没有关系。到了你这,若是不做正室,干脆不嫁。”
“你是讽刺我是吧?”赋仟翊气不打一处来,愤愤推了他一把。
劭泽也不恼,说道:“绝无此意,玩笑而已。”
赋仟翊道:“我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会绕弯子,有什么想法,我肯定说出来。”
赋仟翊一副“反正我就这样,你喜欢就娶,不喜欢拉倒”的态度。
“知道了,肯定如你所愿。明日我邀魏紫婧来公主府,你也一起。”劭泽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肩。
“你还请她?”赋仟翊眉毛一皱,怒道。
劭泽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不娶她,总要有不娶的理由给她。否则他们魏家不高兴,咱们也麻烦。”
“你有主意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摇了摇头,说道:“那得看你的主意了。”
赋仟翊脸一垮。仔细想想,她自己非要当正妃,还要求不许另娶,本来已经很过分了,换作别的人,干脆不娶便罢。劭泽能答应已经很难得了。
这天风朗气润,祥云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中,高琢的檐牙在地表互相勾勒着连成片,自晞月郡北部直延伸到蔽水山脉脚下,辉煌而宏伟。
赋仟翊这一觉睡得很沉,忽然惊醒时已然日上三竿。她蓦然从床上跃起:“瑾儿!瑾儿!”
“小姐?”瑾儿听到她急急的呼唤忙从旁边的暖阁冲进屋中:“怎么了?”
“什么时辰?”她匆匆地开始穿衣服。
“已经是巳时。”瑾儿说道:“见小姐睡得正香,没敢叫你。”
“快,鞋!”赋仟翊手忙脚乱地吩咐道:“穿鞋!”
“哦。”瑾儿这才回过神来跑来帮忙。
“等一下!”
正当瑾儿拿起一件赤雀深紫色一字袖三绕长曲裾,赋仟翊忙一声喝住她:“不要这件。拿我那件橙色绣白柳的短曲。”
“小姐这是要去哪呢?”瑾儿一边问着一边将长曲裾放在一边,去拿赋仟翊点名要的那件。
“我去公主府。”赋仟翊说道:“来帮我穿好然后上妆。”
“公主今日有宴请吗?”瑾儿一边帮她穿着衣服,系好腰带,一边瞄着梳妆台上的首饰架。
赋仟翊敷衍道:“寻常发髻即可,梳紧一点,我可能要和劭泽练剑。”
“可是……大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是说去公主府。”瑾儿一边拿着梳子替她梳头,一边说道:“真的需要练剑吗?”
赋仟翊听着白了她一眼:“我就那么一说!”
“可是小姐。”瑾儿依旧是发挥她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认死理个性继续问道:“若是有宴请,你这打扮未免太简洁了些。”
“我是近卫军幽萤都尉,又不是闺阁小女子,打扮那么花枝招展给谁看?”赋仟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瑾儿急急接道:“以前呢瑾儿不敢多话,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和宣王有了婚约。平日里你都是这副便于行动的精简造型,偶然换换,也可让他眼目一新啊。”
“是吗?”赋仟翊怀疑地看着瑾儿,又举起袖子看了看衣袖上精致大方的刺绣纹样,说道:“那你帮我选些好看的发饰。”
“到底是要见什么人嘛?”瑾儿仍旧忍不住问道:“小姐,瑾儿可是造型大师,你不告诉我情况,我怎么帮你选造型呢?”
“好吧好吧,”赋仟翊妥协道:“是魏紫婧要去公主府,我是去收拾她的。”
“魏紫婧??”瑾儿神色微恙:“征海军是德昌皇子的人,来公主府做什么?”
“一句半句跟你说不清,总而言之,她想嫁给劭泽。你的任务就是配合我,让她再也不想进公主府。”
瑾儿正想再问,门外的门童忽然大声道:“小姐,段公子来了。”
语未毕,那门已被段鸿羲大力推开。
赋仟翊神色一顿:“女孩子的闺阁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的乱闯?”
话虽这样说着,她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知道段鸿羲是听闻了她和劭泽订婚的事而来。
“怕是马上就要为人妇了吧?”段鸿羲毫不客气地坐在茶桌前,抄起茶壶将那隔夜的绿茶随便倒了一杯喝。
赋仟翊也不恼,只道:“怎的听你怒火正盛,总不是你也看上了劭泽,怨我横刀夺爱吧?”
这时段鸿羲不由一笑:“哪的话。我实则是担忧你到底能不能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为正妃。要是这位子被人挤了,你可就从正妻沦为小妾了。”
“一大早的说这么晦气的话。”赋仟翊冷下脸来:“莫不是你也听说什么了?”
段鸿羲这时脸色开始变得严肃,将空茶杯慢慢放回茶桌,向瑾儿道:“你先下去。”
“是。”瑾儿匆匆欠身一福,轻步走出屋门小心将门关上。
“魏紫婧有意于宣王,此事你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