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炎被她一阵惊一阵哭一阵笑弄的不知所措,许久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于她他从来都是束手无策,屈指微微在她额前一弹道:“既然没事,那红玉为什么要拿下来?”
“什么?”
话音刚落眼前就多了一条颈绳,上头挂着一只精巧的玉哨,正是她那日交给泽月的。
“我不是说了这个戴上就不能轻易拿下的么,可没有下次了,往后你去哪我都会陪着你,不用再以玉传话了。”
赤焰心下微微一动,将玉哨重新戴好,轻轻摩挲着上头的玉纹,须臾抬头看向冥炎:“知道了。”
“走,找你师父去。”
“好。”
二人一齐离开了巫源崖。
“解药已经找到,崖中的弟子都已经服用,此后世间再无巫源崖。”
赤焰与冥炎一同回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如炼狱一般的地方,不禁感慨:“无尽阁巫源崖,离渊与江前辈,都恍若一场梦,只是在这场梦中牺牲了太多的人。”
冥炎收回视线道:“是梦便有梦醒的一天,若是命则谁也躲不开。我们又何尝不是……”
赤焰颔首,抬脚缓缓向前走去,想起那个叫泽月的少年,问道:“泽月可是去寻他弟弟了?”
“嗯。我曾经见过一个少年叫泽离,那少年说他有个失散的哥哥。我问了泽月,他确定就是他弟弟,如今已经下山寻人去了。”
“没了毒药和巫源崖的禁锢,希望他能早日寻到亲人,一起团聚。”
“会的,你也会的。”
“子舒最后一次与我联系时,他人是在汶城,我们顺着那去找吧。”
他们一路打听这个极少有人涉足的地方,才知这汶城因与陆地分离,虽叫城实际已成了一座小岛,岛上人皆是当年跟着柳世平一同为躲避战乱而迁居到此处的。
而传言中柳世平也是个奇人,当年带着众人寻到这样一处世外桃源,成了岛主,还在此建立了一套完善的生活体系与水利体系,百姓在岛上耕作、运输灌溉、打渔等皆仅仅有序,自给自足。但是这些外人并不能完全知晓,且能被世人称一个奇字的多半是从此人本身谈论,柳世平奇就奇在“百岁不老,样貌奇丑”。
这八字几乎刻印在了所有见过他的人心中,同样也印在了口口相传的世人心中。
传言他已活了两百多年,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具体的年岁了。但就是这样长寿的一个人偏偏容颜还不老,始终保持着青年模样,单是其中一样就已经叫人心生羡慕,他却一人占了俩。但要不说老天总是公平的,他那张不老容颜凡是见过之人都能吓得几夜睡不着觉,极为可怖。
赤焰听后倒真想亲眼看看被传的如此神乎其神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只可惜那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而且是死了多年以后才传出的消息。
活着的时候,一颦一貌,什么事都能被各肆宣扬,可死了,就只有寥寥四字“寿终正寝”而已。但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于新婚夜自刎而死,这是被传的最多的同样也是最没人信的。
“到了。”
船身微微一震,冥炎率先一步跃上岸,将船绳固定好后伸手等待赤焰。
赤焰微微摇了摇头,将神游在外的思绪暂时抛开,定了定神后与冥炎一同踏上汶城这座岛。
整座岛规模还挺大,赤焰二人从西北上岸,一路上风景是赏了不少但根本没见着多少屋宇人丁,又走了二里路,西侧才渐渐有了人烟。
远处有两个壮年,一人肩头扛着锄头一人背后捆着不少木柴,说着当地的方言逐渐走近。
“大哥,可有见过画上的这两人吗?”赤焰指了指画纸,紧盯着二人的神色。
二人微微一怔,看了眼面前一男一女,粗布短衣,面生得很但长得确实极好,便停下顺着姑娘手里的画纸看去。
赤焰见他们既没摇头也没说一堆听不懂的话后直接离开,而是认真的看了看画后彼此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见过。”
赤焰高兴的转头看向冥炎,这是他们在这岛上问到的第一个听得懂且会说官话的,最重要的是他见过画上的人,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
冥炎也面露喜色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又问那二人:“画上的这两位是我兄妹二人的亲眷,我们一路寻来,还请二位告知是在何处见过他们?”
那汉子放下肩上的锄头,又往画纸上瞅了瞅对着赤焰和冥炎道:“这个没印象,这个么……早上经过丑婆家附近时见过。”
身旁另一个耸了耸背后的柴火,一手托着,一手朝身后的方向指去:“喏!丑婆家,顺着那条小路,拐几个弯儿,靠近河道最里边的就是哩。”
指路的大哥官话说的并不标准,带着口音,一字一个调,好在还算能听得明白,赤焰和冥炎谢过二人后就朝他说的那个方向走去。
第88章 云归
这地方,要不是有两个人都听了确实有这么个地儿,不然赤焰都该怀疑是否是自己听岔了。说在河道一侧最里边还真就隐在最深处,生生从人烟最多的地方走到了最稀少,钻过一片与人齐高的芦苇杆子才能看见独零零的一方小矮房。
二人刚靠近屋前用苇杆绕成的稀稀拉拉的篱笆时,就有一层极细的粉末迎面散开。
二人立即偏开头,捂住嘴鼻旋身一跃进入院中,手中则纷纷握紧了各自的刀剑。
腐骨散。
这东西对寻常人并不起作用,但习武之人若是沾上,一个时辰无法动用功力。
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后分别朝两扇屋门而去,冥炎推开东侧的一扇小门,里头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木榻,一张方桌和两个摞着的樟木箱,箱上头还搁着一张银纹面具,本用一方红布盖着,被冥炎推门时带动的风吹开一角。桌上则叠满了厚厚的几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看着像是经文。
正看着时屋外传来一阵打斗声,冥炎立刻放下手中的纸出了屋子。
赤焰站在北边的屋前,手中紧攥着一条鞭绳,她对面一人正捂着肩头,与她僵持着。
但这僵持不过片刻,就有人率先松了手。
“阿赤姑娘?!”
“真的是你吗!”
赤焰手中不由微微一松,眼前的女子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孔,但声音却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冥炎上前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声惊呼,略一思忖问道:“你是……叶姑娘?”
荀英闻言这才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不好意思道:“没了那张皮,我不再是叶姑娘了,也不叫叶梓莘,我的名字叫荀英。”说着看向赤焰,眼中有亮光微闪:“你师父一直想见你……”
赤焰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向四下望了望道:“你与我师父一直在此处吗?怎么不见他们的身影?”
“你师父他……”荀英顿了顿,眼神微微一动道,“他出去寻婆婆了,他如今伤势虽好了,但久久不见回来我也放不下心,正准备出去看一看。”
“婆婆?就是住在这,当地人口中所唤的丑婆吗?”
荀英点头对着冥炎道:“我们到了汶城后就是她一直收留我们。”
“眼下还是先将师父找回吧,待重聚了再好好说说话。”
“这汶城如此大,师父可有说他会去何处找人?”
荀英想了想道:“此处有一长老村,他应当会去,我们不妨先去那看看。”
“荀姑娘认得这儿的路?”
荀英知道冥炎的性子,话语中也处处透着警惕,解释道:“我们虽一直躲避于此,但汶城的地形多少还是熟悉些的。”
赤焰颔首无暇多想道:“也好,我们走吧。”待荀英走过她身边之时才注意到荀英的腰间挂着一个香囊。
香囊外壁用银制,呈圆球形,整体镂空刻着花鸟图纹,顶部的环链与挂钩之间绕着一段白丝,将有些松动的链口紧紧缠住。赤焰记得她不过是用白丝绕了几圈师父拿到时却像是得了件新物,又贴身佩戴了许久,久到一直未曾见他拿下来过。
“阿赤?”
赤焰听见冥炎轻轻唤她,侧首看向他,见他一脸担忧的看向自己。
“怎么了?”
赤焰微微摇头,轻声道:“没事,走吧。”
这一路上出乎赤焰和冥炎的意料,荀英不但熟悉这儿的地形,更是行走自如。
或许此处真是远离江湖,没有任何黑蝠堂的眼线吧,所以才不必有所顾虑,只是既然如此,师父的伤也早就好了,为什么不回逸泽云境呢,或者哪怕让穆子舒留个书信也好。
赤焰视线再次落在荀英的腰间,却见她转头,指了指前面道:“就是这儿了,只是……”
村口没有人在,但一眼望去却有几个人横倒在地上。
“出事了。”
赤焰凝眉立刻朝里奔去,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没了气,后颈上有黑蝠印记,身上没有伤口,是被人一掌毙命的。
整个村子除了倒在地上的这几个似乎都见不到其他的人,直到行进深处才见到不少人围聚在一块。
还未等赤焰走近人群,就见人墙突然向两边散开,露出一条道,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前者是位身材瘦小,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疤痕皱印的老妇。后者则一袭白衣,恍若自云中而来不染纤尘。
“师父。”赤焰怔在原地,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了,生怕喊的重就把原处的那人吓跑了。
慕云逸在看到赤焰的那一刻,眼中的凌冽尽散,一步步朝她走近,才发觉此生原来如此漫长,这几步竟要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许久不见,连师父都不会叫了?”他屈指在赤焰额间轻轻一弹,本以为她会跑着向自己奔来,结果愣在原地硬是等他走近了也没个反应。转眼又见她湿红着双眼,抬手小心翼翼的触碰他的衣袖,心在一瞬间就如被人狠狠揪住一般,轻轻一叹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没事了,师父回来了。”
怀中的人双肩颤动得厉害,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他心疼的抱着她,手中的力道松了又紧。他不知道赤焰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也不敢想象是什么让她连哭都不再敢放声,那双泪眼中多了从未有过的隐忍。
荀英在见到婆婆的那一刻心下松了口气,见她怀中紧紧抱着一沓纸,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婆婆冲荀英笑了笑道:“荀英啊,你看我找到了好多纸,这下不用担心了。”
荀英展颜,扶着婆婆道:“以后没纸了就与我们说好不好,我们替你去找。婆婆你看,这是冥炎,冥公子,是我们的朋友。还有那边那位,是慕前辈的徒儿,她就是清儿。”
婆婆看了看冥炎又朝远处看去,点了点头嘀咕着:“清儿,清儿来了,好,真好,这下他就开心了。”
荀英也向远处的二人看去,眼底划过一丝哀伤,淡淡收回视线后,对着冥炎道:“婆婆本名叫玉竹,后因容貌被毁,神智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当地人便唤她丑婆了。她孤身一人,无人相伴,只有纸笔是她视作比姓名还重的东西。”
冥炎回想起那间屋中叠满的经文道:“我在屋中见过不少写满经文的纸,都是她写的?”
荀英点头,见赤焰与慕云逸走来便也不再继续说了。
众人回到婆婆的家中后,婆婆就径直朝东侧的小门走去,满心欢喜的抱着怀中的纸张,嘴里碎碎念着:“七千二百一十四,还差一千七百八十六,一千七百八十六……”
进屋后荀英替几人倒了茶水,赤焰坐下后才打量起这间屋子,虽陈设简陋但也收拾的规整,看荀英熟悉的样子应当在这住了不少时日,里头还有间内室,除了一张床外对面还有仅够一人卧躺的矮塌,上面铺着被褥。
赤焰收回视线时才发觉慕云逸给她递了杯水,安静的看着她,就如记忆中的场景一样。
“清儿,你那日离开后去了苗月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赤焰捧着杯盏的手微微一滞,记忆再次回到半年前的那个下午,她也是像现在一样与师父坐在一起喝着茶水,可之后发生的事却彻底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赤焰将她在苗月寨的遭遇以及被吴念相救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那些疼痛她不敢忘记,更是无论多久的时间都无法被治愈的。
冥炎在一旁听得眉峰越蹙越紧,之前赤焰一直未提及的那段过往原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心下只恨自己那日为什么要提早离开,又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找到她。
慕云逸则紧抿双唇,眼中隐含着怒意。
赤焰握了握他的手道:“师父,你的伤呢,真的都好了吗,还有你的毒是怎么解的?”
慕云逸手腕上的黑印已经消失了,途中他虽一直安慰她已经没事了,毒也解了,可她还是有些忧心,卫爷爷耗尽心血解了这么久的毒,这短短半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是好奇。
慕云逸微呷了口茶,神色渐渐平静下来道:“说来话长,自受了伤后,虽险些没了半条命,但这蝠毒或许也正因此去了不少,掌心的黑印也已经消退了。”
这话赤焰说不上信与不信,总归毒能解就必有它的原因,只是无从知道罢了,但要是以这理由让卫爷爷知道了,估计得暴跳如雷了。
“那师父是怎么受的伤,又是如何遇上荀英姑娘的?”
慕云逸看了眼荀英道:“那日你离开后,荀英被黑蝠堂的人追杀,正好路过,我错认成了你,便一路追去了,动用内力结果引发了体内的毒。后来穆子舒几时出现,他拦下了穆少卿我们才得以脱困。”
“穆少卿,穆庄主?”
冥炎与赤焰解释道:“他也投靠了黑蝠堂,并且一直在为叶梓莘做事,子舒也是从苗月寨之后才知道,所以一直不肯回去。”
一旁的荀英开口道:“那日我与你师父能够成功脱困,也是多亏穆公子解围,是他拦住了穆少卿,自那后他便与穆少卿断绝了父子关系,四处颠沛寻找你的下落。而我们本躲在一家农户中,但担心会牵连老伯,几日后便离开农户躲上了一条船,姻缘巧合到了这汶城,还遇到了婆婆,是她不问缘由好心将我们安置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