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医生也在此时赶到,开始全面替陆老检查身体。
时间已至深夜,裴恬喊了家里的司机来接。
陆池舟送她到门口。
走廊的灯光照射在头顶,裴恬踩着二人比肩的身影。她的影子,正好到陆池舟肩膀往上。也的确如他所设想的,稍微低头,下巴就能抵在她头顶。
是个适合拥抱的高度。
裴恬能感觉到陆池舟越走越慢的脚步,忍不住偏头瞥他一眼,低声道:“我明天还来。”
“后天也来。”
陆池舟眼眸紧紧攫住她眉眼,蓦地笑了,“恬恬真要给我爷爷做孙媳妇啊?”
“不。”裴恬冲他一抬下巴。
陆池舟眼睫动了动,定定看着她。
“我是来白嫖的。”裴恬歪了下头,“因为你爷爷说你不要钱。”
终于是忍不住,陆池舟别过脸,笑出了声。
远处,裴家的司机已经候在车门口等候。
陆池舟突然张开双臂,微微耷拉下眼皮,眼中泛着涟漪,笑得像个妖孽。
“那现在就再给你白嫖一次,来吗?”
裴恬咽了咽口水,很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但远处司机伯伯看着,现在要来这么一下,被裴言之知道,她今晚就别安生了。
裴恬往后退了一小步,傲娇地哼了声,“不来,走了。”
说走就走,很快,女孩就蹦跶上了车。
汽车开走,须臾不见影。
-
接下来的时间,裴恬抽空就会来看望陆老。
大多数时候,陆池舟都在;但有时公司事务过多,他并不能时刻待在病房。
所以,裴恬争取使每回待的时间长一些。
她也不懂些什么,来也不过给陆老解解闷,或者带些他不用忌口的美食。
这天是个艳阳天,窗外的阳光倾泻而入,气温回温,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裴恬盘着腿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一边刷小视频,一边和陆老分享。
陆池舟不在,陆老让一直陪护的高级护工都屏退到了门外。
他安静地看着窗边的女孩子,时不时跟着她笑。
手中握着的手机松了又紧,到后头,裴恬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忍不住喊:“陆爷爷……”
那天的专家会诊,结果如何裴恬并不知道。但她却能看出,陆老越来越力不从心的状态。
人老了,薄暮之时,哪怕装作再若无其事的模样,也终究是掩藏不住的。
这个变化,她能看见,陆池舟也能。
所以,男人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重,却将所有疲惫掩藏入心,外表仍是波澜不惊,去担起外界越来越重的枷锁。
门口的保镖四班轮岗,人数越来越多。
陆氏内部的纷争也因为陆老爷子的苏醒而不断扩大,眼前的风平浪静不知能安稳到几时。
一阵长久的寂静后,陆老扬起抹微弱的笑容,“恬丫头,你都看出来了。”
裴恬红着眼睛点点头。
“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陆老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但语调依旧轻快,“我们家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能遇见你。”
裴恬噗嗤一笑,“他能遇见我,确实挺幸运的。”
“所以,爷爷今天脸也不要了。”陆老淡笑着摇头,“也不敢和你爸说,只能舔着脸求求你。”
“我这走前,对那臭小子,怎么也放心不下。他这些年的行事风格,就像是在走钢丝,我不想他走了我年轻时的路子。”
裴恬一愣,握紧了指尖。
“陆枫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我年轻时做事过于偏激,连累了身边的人,也让故人为此抵了命。这孽债终究是要还到我身上,我不冤。”
“还有挽月,她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守到了现在。”
“只是池舟,他不该背负这些。”
“恬丫头。”陆老爷子哑着嗓,“我就把池舟交给你了。”
“你就帮爷爷看着他,让他别走岔了路,好不好?”
-
裴恬不知那天是怎么从病房走出来的。
生老病死,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实是件非常陌生的事。
至今为止,她唯一经历的生离死别,也只有几年前,太爷爷的去世。但她的太爷爷去世地很安详,未遭受任何病痛,以百岁高寿辞世。
裴恬从未有这么一刻,那么无力。
原来,哪怕身居高位,家财万贯,但在面对生死时,终究是渺渺一粟。
可,那是陆爷爷啊。教出这么一个陆池舟的陆爷爷。
戎马半生,家离子散,老年病痛缠身,手下一众似亲非友虎视眈眈。
临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陆池舟。
京城迈入初冬。
最近几天,气温降至冰点。
凛冽的风拂在面上,带来刺骨的寒。
傍晚时分。
陆池舟从医生办公室走出,定定看着地面出神,苍白的指尖紧紧扣住冰凉的墙面。
医生的话尤响在耳边,字字句句在脑中一遍遍放映。
“陆先生,请节哀。”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眸中再无半分情绪,他冷冷扯唇:“杨执,每一个入口都加强安保。”
“是。”
不出意外,今晚会有一场大戏。
陆池舟加快脚步,大步迈过医院的长廊。
他来到病房的门前,低头看着地板的缝隙,要推开门的手微微颤抖。
不多时,门内传来的欢声笑语,打断了冥想。
女孩子的笑声宛如银铃,估计又是看了哪个搞笑视频,又窝在那个小沙发上哈哈大笑。
她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天,也懒得挪位置,小沙发都给她坐出一个坑。
这样的笑声,一瞬间让陆池舟觉得,这扇门的背后,不是命运最终的审判。
而是,一种皈依和归宿。
陆池舟推开门,看清屋内的场景后,眼睫颤了颤。
老爷子一改往日的状态,精神显得异常得好,甚至穿上了久未触碰过的唐装。
回光返照。
陆池舟第一反应就是此,呼吸一窒,心脏紧紧绞成一团。
但对面的女孩,依旧一如往常般,笑得眉眼弯弯。看见他后,也没什么反应,继续给老爷子看她手机中的搞怪短视频。
陆池舟坐到她身边,陪着一起看。
他发现这二人的笑点是真的,非常的低。
明明根本不好笑,但一老一小仍然笑得胸腔直颤。
却看得,陆池舟自己也跟着笑。
当天,裴恬走得很早。
陆池舟将她送到门口。
初冬的天黑得异常早,还未到晚饭时间,天色却已经黑得彻底。
陆池舟站在灯柱前,看着穿着红色薄袄的女孩转身走出几步,却越走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他讶异地看着她突然转身,像只翩跹的蝴蝶般,奔到他面前。
随后,大衣间钻进一个娇小的身影,宛如一只小火炉,暖到了心间。
裴恬埋首在他怀中,声音不大,嘟嘟囔囔响在耳畔。
陆池舟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
“你今晚,一定记得和陆爷爷多说说话。”
“好。”
“还有,不许哭,陆爷爷说这样很挫。”
“嗯。”
“最后,念在你喊我爸一声爸的份上。”裴恬鼓腮,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还有我。”
第26章 近你 童养婿逆袭
陆池舟再回病房时, 窗边立着道人影。
他定睛一看,发现老人家竟是已经耐不住,撑着窗户沿站了起来。
听到动静, 陆老转过身, 又扶住把手,稳住身形坐在了窗边的小桌子前。
那是裴恬专门找人抬来的桌子,过去的时间里, 她经常就坐在桌前陪着老爷子一起吃饭。每天还变着花样吃,看得谁都忍不住多吃几口饭。
“傻愣着干什么?”老爷子示意旁边的护工拆饭盒, 冲陆池舟扬扬手:“还不过来?”
陆池舟喉结动了动,“好。”
他就坐着,目光没什么焦距,定定盯着饭盒,半晌也没动作。
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拿筷子敲他手,“一天天魂不在身的, 哪有恬丫头一点机灵劲?”
陆池舟闻言, 轻轻地笑, “她机灵就行, 反正都是咱家的。”
“啧。”老爷子轻嗤,又嘘了声, “你这话可别在裴家人面前说。”
陆池舟配合地应声, “嗯, 我不说。”
老爷子想了想, 又补充:“其实,你要真的去倒插门,我也没意见。”
陆池舟轻咳一声,笑得胸腔直颤, “这可是您说的啊。”
老爷子斜睨他一眼,“嗯,我说的,那丫头能要你,我就谢天谢地了。”
陆池舟仍旧是笑。
“吃吧。”老爷子指了指碗,“咱爷俩也很久没吃过一餐饭了。”
“吃碗汤圆,这走的路上也热乎点。”
陆池舟动作一顿,眼底的笑意慢慢凝固,散了个干净。
老爷子依旧平静,一口一口缓慢地嚼起汤圆。
末了,还评价道:“太甜了。”
陆池舟咽下口中甜得发苦的汤圆,“不甜。”
老爷子瞪他一眼:“就你小子,天天和我唱反调。”
陆池舟眼底染上强烈的哀伤,他强颜欢笑道:“一天不和您唱,我就不舒坦。”
“所以您再等等我,成吗?”
老爷子低眼,握着筷子的手微抖,终究是硬起心肠,冷声道:“等什么等?你以为谁都会在原地等你吗?”
“恬丫头能等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池舟缓缓眨了下眼,眼圈渐渐泛红。
老爷子抽过纸巾,一丝不苟地擦着嘴,清癯的眉目间再无半分玩笑之意,理智到近乎残忍。
这餐饭到了末尾。
“我走后,委托律师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你,并当众公布遗嘱。虽然现在陆氏已经被那孽障搅得天翻地覆,但终究是咱家的东西,没理由让外人糟蹋了去。”
“陆枫大本事没有,小动作挺多,你注意严查他,不要接手后反被对家钻了空子,整个陆氏都被拉下水。”
“我半死不活了五年,原来那些能用的人,现在一个也不可信,你可以不顾我的情面处理他们,但切记,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说到最后,老爷子已有些气喘,“至于陆枫……”
“爷爷。”陆池舟闭了闭眼,隐住冷冽的眸色:“我不会放过他。”
宛如流沙般渐渐流失的力气,让老爷子的语调越来越缓,无奈扯唇:“你啊。”
他目光投向病房外,那里人头攒动,隐隐传来熙攘的吵闹声。
“算了。”老爷子长吐一口气,“让他们都进来。”
陆池舟下颌紧紧绷起,“不要脏了您的眼。”
“你小子,没意思。”老爷子睨他,重复一句:“让他们进来陪我聊聊天。”
进来的人,依旧是那些熟面孔。
陆枫首当其冲,他头上还包着纱布,显然是伤未养好,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他看着神采奕奕的陆老,脸色变换半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与之而来的几位,都是陆老原本最为信任的老部下。
原本以为,见到的会是奄奄一息的老人。到时陆池舟为了稳住局面,必会拒让他们进入。
如果这样,他们便可以让媒体大肆渲染,舆论压力下,陆池舟这样的行为动机不纯,势必会遭来反噬,就算通过遗嘱掌控公司最多股份,股东和股民也不会轻易承认他。
到时,陆枫也可暂时稳住地位。
这次,将是最佳的可乘之机,也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
结果,见到的是这样言笑晏晏的陆老。
五年来,陆老大多数时间处于意识不清醒状态,且滑如泥鳅,对于遗嘱和律师绝口不谈。陆枫使尽手段,甚至将陆池舟逼至绝境,以此威胁,也未曾套得一星半点的信息。
谁都不知道,这个精明一世的老人到底留了怎样的后手。陆枫进退两难之时,还得尽全力保住他的命。
而老人,却突然选择在这个最佳的时机,干脆利落地自我了结。
如果成功,陆池舟不必再有所顾虑,那他陆枫,当即便一败涂地。
气氛一片肃穆,所有人各怀心思。
陆池舟半靠在窗前,整个人气压极低。
在场唯一镇定陆老,从各人身上环视一圈:“都来了?”他略过陆枫,看向以前的手下。
在触及他的目光后,所有人都心虚难耐地垂下头。
“正巧。”老爷子弯唇,“我也有件事要和你们分享。”
他声音不急不缓:“很早之前,我就立了两份遗嘱。”
“这遗嘱一,我名下不动产归池舟,公司股份池舟和陆枫七三分。”
“这遗嘱二,也是某种极端情况下的万全之策,则是所有财产都归池舟。”
“这选择权,都在陆枫你自己手里。”似想到什么,老爷子讥讽一笑,“你说陆枫,我该说你点什么好?忙活了五年,也没见着讨着什么好。”
“碍于你爸,我到现在也没动你。”
“至于池舟要怎么做,我也管不着他,这小子,现在翅膀比谁都硬。”说完,老爷子还唏嘘了声:“说实话,我还得谢谢你们,给他好好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