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相信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男生能有这样的手段能对付她,刚开始并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可是到了最后一天,校长突然把她叫过去,把一份匿名文件拿出来。
“有人举报你霸凌学生,扬言要请媒体来,让咱们整个学校都因为你颜面扫地!”校长明显气得不轻。
华丹硬着头皮说:“校长,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我一个当老师的,关爱学生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霸凌学生呢?”
“你自己看!”校长把文件袋打开,摔在她面前。
华丹把散落一地的文件捡起来,看到上面一条条罗列着她过去几年间曾对学生进行过体罚的证据,甚至还有佐证照片贴在上头。
她看得手都忍不住哆嗦起来:“校……校长……你听我解释……”
“你什么话也不用跟我说,这个学校是几个老前辈的心血,我不能让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你现在回去把辞职报告写好,明天之前交上来。干干净净地走了,以后才有可能在别的学校教课。”
事实摆在眼前,华丹不得不相信,江慕确实有能毁了她的本事。
她收拾了东西灰溜溜走了。
班里的班主任换成了脾气很好的数学老师,原先华丹的语文课由另一个老师补上。
顾碎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随着华丹一走,她心里轻松了很多。
只是班里仍会时不时地有人议论她,甚至结成一小伙团体排挤她,还有人会在她经过时在背后低声骂她。
“叛徒的女儿!”
“内鬼的女儿!”
“收养她的那一家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骂她的话她听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可她听不得别人骂江家。
她想骂回去,但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能讨到什么好,甚至还会把事情闹大,连累到养父母一家。
她只能生生忍下。
晚上放学她收到江慕的消息,他让她先在教室里等一会儿,他会晚一点儿过来接她。
她拿出练习册开始做题。
大概有一个小时那么久,韩琪宁突然从外面红着眼眶回来了。
她走到顾碎碎身边,抽噎着说:“对不起。”
顾碎碎有些糊涂,不知道韩琪宁为什么突然这样。
“那些话是我瞎传的,”韩琪宁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又给她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会跟学校里的人说,其实我是在撒谎诬陷你,以后不会再让他们乱说话了。”
她道完歉,背上书包走了。
很快江慕从外面过来,牵着顾碎碎出了学校。
快要入秋,天黑得越来越早。时间已经有些晚,江慕怕她饿,带她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吃饭。
她曾经的邻居雷敏也带着小孩在那里吃饭,看见她,热络地过来跟她打招呼。
“碎碎,好久没看见你了,”雷敏在旁边坐下来:“你过得好不好?”
顾碎碎停下筷子:“我过得很好,谢谢阿姨。”
“孩子真乖,”雷敏眼里噙起了泪:“碎碎长得越来越漂亮了,看这儿水灵的,一看就知道过得好。”
雷敏注意到坐在她旁边的长相清俊的男生,问:“你就是她哥哥吧?我是她以前的邻居,我姓雷。”
江慕颔首:“您好。”
顾碎碎刚好想去趟卫生间,跟他说了声走了。
雷敏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越长越懂事。”
她又想起什么,好奇地问江慕:“碎碎现在会哭了吗?”
江慕一时没听懂:“什么?”
“你不知道?这孩子怪得很,不会哭。”雷敏说:“我记得她小的时候不这样,在外面摔了下,跌个跟头,是会回来跟她爸妈哭的。可是后来……就是她爸死了以后,她就突然不会哭了。”
江慕默然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双眼睛却越来越沉。
第15章 . 落笔 不许谈。
“顾琮火化那天我跟着去了。”
雷敏回忆起以前的事,心疼地说:“没办法,碎碎爸爸死了以后,她妈妈就不见了,到处找都找不到人,她又没有别的亲人,我就只能陪她去了。我以为她没了爸,妈妈又走了,她会哭个不停才对。可她非但没有,还一滴眼泪都没掉,就像是天生没有眼泪一样,跟个木头人似的看着她爸的骨灰。”
江慕一声不吭地听完,想到顾碎碎在孤儿院里被人排挤,在学校门口摔破了一层皮,被老师威胁让她转学,所有这些发生以后,他都没见她流过一滴眼泪。
他喉咙有些发紧,很久没回过神。直到碎碎回来,用公筷往他碗里夹了块鱼香茄子,对他说:“哥,你吃这个,这个特别好吃。”
雷敏看得一笑:“碎碎真乖,会疼哥哥了。”
她摸了摸碎碎的头:“好孩子,阿姨走了,以后有空去看你。”
碎碎点头:“好,阿姨再见。”
江慕看了她一会儿,收回视线,敛下眸子里的神色。
次日他回学校集训,间隙休息时靠着操场里的一棵树抽了根烟。
司彬过来找他:“慕哥,赏根烟呗。”
江慕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给他。
司彬伸手接住,把烟点燃:“很久没见你抽烟了,是不是戒不下去了,知道生命虽可贵,但及时行乐才最重要了吧?”
王乘也从远处跑了过来,凑上耳朵:“啥?什么及时行乐?你们两个注意素质,别让我举报你们!”
司彬作势踢了他一脚:“你赶紧去举报!”
江慕只觉得吵,碾灭了烟举步走了。
王乘和司彬两个在后头跟着:“慕爷,明天的心理学考试能不能帮帮兄弟们?”
江慕:“滚。”
-
顾碎碎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虽然跟别人比起来性格不是很开朗,但不开朗不是原罪,也没有任何的错误。人都有选择怎么活着的方式,有些人明媚,像光芒万丈的太阳,而有些人总站在暗影里乘凉。只要不影响到别人,任何人都没有对他人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的权利。
自从韩琪宁跟她道歉后,学校里的流言渐渐少了,没有几个人再传她的闲话。
班里的人也开始愿意跟她说话,课间会过来问她数学题,中午会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又过上了像以前一样风平浪静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
直到有天放学回家,在饭桌上,江慕突然问她:“你妈妈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她手里的筷子一顿。
被收养后,她仍旧喊兰颖“阿姨”,叫江正易“叔叔”。江慕口中的“妈妈”,指的是把她生出来的谈媛。
对于她们家的事,兰颖和江正易达成了共同意向,从来都不会在她面前提一句。江慕也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说起。
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没有。”
“你想她吗?”江慕明知道她不愿意去想以前的事,可他就是非要提起。
她有些不高兴了:“不想。”
“为什么?”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她不想我,我为什么要想她。”
她的表情始终都很平静,即使情绪有了很大波动,一双眼睛仍然倔强,甚至没有红一下。
江慕等她吃完饭,牵着她出了门。
他开车带她去了一所安静的小区。
天色暗沉,一轮半弦月挂在上头,旁边有颗很亮的星星。
顾碎碎已经看到他带她去了哪儿,全身瞬间紧绷起来。心脏处泛起细小的疼,让她觉得有点儿呼吸不过来。
是以前住过的小区,顾琮就是在这个小区里被人杀害的。
她不愿意下车,在江慕朝她这边走过来时伸手紧扒住车门。
可她力气太小,江慕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副驾驶门打开,硬是将她从车上拉了下去。
她害怕起来,惊慌失措叫他:“哥……”
江慕充耳不闻,紧攥着她的手带她进了一个单元门,按开电梯。
电梯里一切如旧,箱壁上被人贴了几张修理空调的小广告,牛皮癣一样清理不掉。
时光彷如倒流。
她后背紧贴在箱壁上,吓得浑身僵冷。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她拖动着沉重的双腿,扎进阳光里没命地往前跑。
一边哭一边往前跑,死也不回头。
从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
因为哭也无济于事,难过也无济于事,回忆也无济于事。
爸爸曾跟她说,人不能做徒劳无功的事。
“哥,”她拉住江慕的手,眼睛瞪得很大:“我不去……”
江慕的手紧了紧,仍是带着她往电梯里走。
她死死扒住电梯门,半个身体都在外面,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些怨憎。
一双眼睛已然红了。
两个人僵持了会儿,直到电梯因为长时间未关闭发出一声声刺耳的警告声。
她低下头,在他越箍越紧的手上狠狠咬下去。
江慕面色不变,等她咬够了,突然把她抱起来往外走。
他把她带到一处小花园放下,半跪下来看着她。
“你告诉我,你想你爸爸吗?”他问。
顾碎碎固执地不肯说话。
“你很想他,不想让他死,想让他活过来,是不是?”江慕一句句紧逼:“你不喜欢别人骂你爸爸,觉得你爸爸没有错,是别人诬陷了他,是不是?”
顾碎碎仍是不说话。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江慕声音很沉,一双眼睛黑得像墨:“你现在告诉我,你爸爸是好人还是坏人?”
顾碎碎看了他很长一会儿。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可以慢慢忘了那件事?”
他始终不肯放过她:“我再问你一遍,顾琮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可你如果不说,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你。”
漫天苍凉月色下,她的眼珠终于动了动。
“你相信我?”
“信。”
因为这一个字,顾碎碎长久以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她的眼睛霎时红了一片,嘴唇抿了抿,最后还是没忍住,从眼睛里滚出了一颗豆大的泪。
“我爸爸是好人。”
说完这句话她哭了起来,眼泪流得越来越凶。
“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他们都说他错了,说他活该被杀,还骂他是叛徒。”
她终于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委屈又伤心地哭着,哭得满脸都是泪,提起了她从来不肯提的那件往事。
“他不是叛徒,他从来都没有拿过那些人的钱!为什么没有人信他,没有一个人肯替他说话?”
江慕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信你,”他说:“你爸爸是个好人,那件事不是他做的。如果以后我有能力,我会把案子查清楚,让那些骂过他的人都来给他道歉。”
顾碎碎抽噎着,肩膀一抽一抽的:“真的可以吗?”
“可以,”他说:“你相信我吗?”
“信。”
“那我们就达成共识了,”他说:“哥哥相信你,你也相信哥哥,我们不能互相怀疑,知道吗?”
她庄重而认真地点头:“好。”
江慕心情好了些,把她往身前揽了揽:“过来,哥哥抱着哭。”
碎碎被他抱在怀里,下巴趴在他肩膀上,一声声地抽噎着,肩膀不停颤动。
“以后不高兴的时候,想哭的时候就要哭,”他说:“要是不想被人看见,就一个人躲起来哭,只要别忍着。”
她不说话,一个劲地掉眼泪。
哭着哭着困了起来,趴在江慕肩膀上睡着了。
江慕抱起她回到车上,把她放进副驾驶座,给她系上安全带,拿纸巾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回去的路上她慢慢醒来,从椅子里直起身,揉着眼睛去看窗外的夜色。
城市车水马龙,路上有人不停经过。
她看到带着小女孩在外面玩耍的年轻妈妈,突然想起了谈媛。
“我妈妈好像有点儿不喜欢我,”她主动提起来:“我爸爸死了以后她就走了,不要我了。她要是这么讨厌我的话,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
江慕手扶在方向盘上,视线看着前方,一盏盏路灯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与暗的光影。
“她如果真的不喜欢你,那她也不值得你喜欢,”他随手揉了揉她头发:“以后有哥哥喜欢你。”
顾碎碎看着窗外倏忽滑过的风景,微风从半开的车窗透进来,吹在脸上凉凉的。
“哥,是不是你找了韩琪宁,让她跟我道歉的?”她扭头问:“有段时间学校里老有人说我爸爸的事,我以为是华老师把话传出去的,其实不是她,是韩琪宁吗?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才会跟我道歉的?”
江慕随口回:“我跟她说,如果她不道歉,我就把她交了小男朋友的事告诉给她班主任。”
“啊?”顾碎碎着实没想到,好奇地问:“她交了男朋友?是谁啊?”
江慕弯了弯唇:“小孩,你这么八卦?”
顾碎碎不肯放弃:“到底是谁啊?”
“是谁你不用知道,你要知道的是,如果你敢像她一样交个小男朋友,哥哥就会把你的腿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