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扭头去看,正看见顾碎碎在饭桌上艰难地咽着碗里的米粒。
他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不喜欢吃?”
顾碎碎并不是不喜欢吃,只是胃口确实不怎么大。在孤儿院的那半年,因为周盼处处跟她作对,她每顿饭都吃不了多少东西,胃口更是越来越小了。
她并不想让家里的人担心,吃饭的速度快了些,往嘴里填了两块红烧肉。
脸颊撑得鼓鼓的,她微不可见地侧了头,去偷看江慕。
江慕长得很高,差不过有一米八多的样子,而且还可能往上长。他这样高,她觉得自己也要长得高点儿。
江慕抬手,用干净的手指把她嘴角一点儿油渍擦掉了:“吃饱了就不用吃了。”头往外侧了侧,示意她:“去吃点儿水果。”
顾碎碎放下碗筷,跑去客厅茶几旁,在软软的地毯上坐下,拿了果盘里的水果吃。
很快到了开学那天,难得江正易也在家,陪顾碎碎一起吃了饭,对她说:“碎碎,叔叔有点儿事要去办,待会儿让你哥送你去学校,知道了吗?”
顾碎碎点头。
江正易想尝试着让她说话:“碎碎,你现在都上五年级了?在班里跟得上吗?你上学有点儿早,要是觉得跟不上成绩,咱们就留级一年。你年龄小,留级也来得及的。”
顾碎碎沉默地喝汤,并不回话。
江正易开始发愁,正想再跟她说点儿什么,客厅里闲做着翻书的江慕突然开口:“碎碎很聪明,成绩很好,你就别误人子弟了。”
顾碎碎从碗里抬起头看他。
他长相偏清贵,只是往那里随随便便一坐都让人觉得像个不好靠近的公子哥。侧脸线条凌厉分明,一双眼睛总透着冷,没什么温度。
可当他看向她的时候,脸上总会懒懒散散地一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语气也有点吊儿郎当。
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放下手里的书:“小妹妹,过来哥哥这边,哥哥送你去上学。”
顾碎碎的学校离这里不是很远,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正是暑夏,顾碎碎穿着学校发的校服。清清爽爽的白色短袖,长度盖过膝盖的灰色百褶裙。背上背着书包,长长的头发扎起来,刘海剪到眉毛的位置。
像个精致可爱的布娃娃。
江慕把她送进班,如门口那些乌泱泱的家长一样,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人长得实在耀眼,比电视里的偶像明星还要好看,班里很多女孩子都在偷偷看他。她们都比顾碎碎的年纪要大上一两岁,虽然即使如此年纪也还是很小,可情窦初开这种事其实在几岁都是会发生的。
“碎碎,那人是谁?”同桌韩琪宁恋恋不舍地看着江慕走远,问:“他怎么会来送你啊?”
问过以后想起顾碎碎好像从半年前开始就不说话了,转而问:“是你哥吗?”
警局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与那件案子有关的人外,并没有人知道顾碎碎就是顾琮的女儿,也基本很少人知道顾碎碎去过孤儿院,现在是被领养的身份。
顾碎碎简单地点头,翻开练习册开始做题。
“我以前怎么没看见过啊,”韩琪宁羡慕地说:“碎碎,你哥长得好好看啊,比邓函长得还好看。”
邓函是现在娱乐圈里人气最高没有之一的顶流偶像,韩琪宁买了他很多杂质,每天都会放在课桌里偷偷看。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眼光实在浅薄。
跟江慕一起,邓函都相形见绌。
“他明天还会来吗?”韩琪宁激动地问,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出来:“碎碎,你加我一个微信吧,把我推给你哥,让他加我。”
听到韩琪宁的话,坐在顾碎碎前后左右的女生也都围了过来,纷纷拿着手机跟她说:“也加我一个,加我一个!”
因为顾碎碎这半年来性格突变的原因,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跟她做朋友了。可江慕不过是来送过她一次,班里的同学都抢着跟她套近乎。
她会帮吴露,是因为吴露在孤儿院的时候多少照顾过她,而且吴露已经成年,长相也很漂亮。这样的一个女生,江慕应该不会太过厌烦。
可这么多的人,还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如果她真的都一一推给江慕,江慕说不定会被她烦死。
她没有理会,充耳不闻地写练习册,尽力忽略她们不满的抱怨。
晚上是江正易过来接她。他买了不少东西拿给碎碎,尝试着跟碎碎说话。
可顾碎碎始终只是点头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沉默。
完全像个哑巴。
江正易想了很多办法让她说话,可最后都是无疾而终。顾碎碎也并不是不能说话,声带没有受到任何损坏,她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开口。
江正易深觉这样下去不行,到了晚上顾碎碎睡着后,他去客厅找到正打电动的江慕,问他:“你妹妹跟你说过话吗?”
江慕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手指一刻不停地摁着游戏手柄,漫不经心答:“没有。”
江正易在沙发里坐了会儿,低着头愁眉不展。
过了会儿,说:“她是被吓着了,顾琮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那天的事江正易并没有见过,可只要想一想,他就觉得难以呼吸。
“顾琮被人捅了十四刀,”他喃喃念着,额上开始有汗渗出来:“肠子都流了一地,她都看见了,她看见了……”
江慕的目光始终落在前面电视屏幕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眸中却黯。
江正易仍在说着:“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她要去治病。我没能救得了顾琮,不能连他一个女儿都照顾不好。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心理医生挺有名,在几件案子里帮了警局不少忙。你去想办法让他给你妹妹看病,或者我们带着碎碎去找他也行。”
江慕简单地应:“行。”
过了会儿,江正易又说:“她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得好好照顾她。”
江慕面色不变,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有游戏的音效声不断响起。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听到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字:“好。”
顾碎碎站在一扇门后,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转身,悄无声息回了房间。
第7章 . 落笔 抓住了他的衣角。
顾碎碎把房门轻轻关上。
她坐在床上,过了会儿,试着从嗓子里发出声音。
舌头刚动了动,就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
脑海里想到那天放学回家,透过半开的门,看到有个陌生的男人手里拿着把刀,疯了一样把刀捅进顾琮肚子,拔/出来,又捅进去。
血是粘稠的,在地板上蜿蜒着,味道有点儿腥。
她再也没有忘记过那个味道。
门缝里,她一眼看到父亲还睁着的眼睛。
他留了一口气,嘴唇翕动着,冲她无声说了两个字:快走。
说完后眼球停滞不动了。
顾碎碎在那一刻明白了,在书本里看到的死亡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爸爸再也见不到这个日升日落,春华秋实的世界了。
她转过身,背着书包无声地跑回电梯。
两条腿是软的。
可是爸爸让她快走,她就必须要走。
顾碎碎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有点儿热。
她如以往很多次那样,狠狠地把胆小怯懦咽下去,两排牙齿咬了咬。
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个画面。嗓子用力,试着发出声音。
她寄人篱下,怎么能让他们为了她烦心。
到了第二天,她吃完早餐,把牛奶喝得干干净净。
江慕坐在一边看书,书皮上写着“探案实录”几个字。
她两只小手握了握,从椅子上跳下去,走到江慕身边,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江慕低头看她。
屋里开着温度适宜的冷气,可她背上还是生了汗。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喉咙里试了好几次,终于叫出口。
“哥哥……”
她喊他,声音清透好听。
“你能送我去学校吗?”
江慕眸中情绪莫测。
过了会儿,脸上带了些笑意。
他用拇指指腹把她嘴角的奶渍擦去了,另一只手在她发顶揉了揉:“好。”
顾碎碎也努力地牵起嘴角,冲他笑了。
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有的第一个表情。
顾碎碎能开口说话了,脸上也并不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会友善地对着人笑。
江正易和兰颖都松了口气,觉得总算没有辜负顾琮。
只是他们工作都很忙,一个月里能陪她的时间屈指可数。
江慕但凡在家就会待在离碎碎不远的地方,顾碎碎写作业,他拿着厚厚的探案和法医学方面的书看。顾碎碎遇到不会的习题,怯怯地开口问他。他搁下书,耐心地跟她讲。
不知不觉过了半年,顾碎碎所在的小学部放了寒假。
放假前一天,语文老师过来布置作业。
布置完那些常规作业后,她从桌上拿出了一封暗黄色的信封。
“这次寒假你们每人要试着写几封信,可以是给爸爸妈妈写的,给朋友写的,同学写的,也可以是给那些自己喜欢的榜样写的。”
语文老师把信封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纯白的纸笺,指着纸笺上面的字说:“一封完整的信有六个不可缺少的要素,开头称呼、问候语、正文、祝颂语,最后是署名和日期。”
她耐心地讲完一遍,最后说:“大家写的信不用交上来,有条件的可以寄出去,没办法寄的可以自己当做纪念。班长过来,把信封发一下。”
戴着眼镜的班长走过去,接过厚厚一摞信封,让班里的同学相互传下去。
同桌韩琪宁收到信封,小小声地对碎碎说:“作业都写不完,谁还有闲心写什么信啊。”
她把信封随手扔给碎碎:“给你了。”
顾碎碎没说什么,把信封夹进课本里。
江慕的学校也放了几天假,他那些朋友趁着兰颖和江正易都不在,过来家里找他聚会。
来的有两男两女,两个男生都是江慕的同学,女生是外校的大一学生。
两个女生都很漂亮,个子也都高高的。虽然天气很冷,可还是穿着很薄的衣裳,一字裙包裹住她们诱人的身材。
几个人进了屋,王乘看见正趴在一张小桌上写作业的女孩,眼睛瞬时瞪大了。
“江慕,这小丫头怎么回事?”他朝顾碎碎走过去,左右打量了她一遍,嘻嘻一笑:“小妹妹,你是谁啊?是不是江慕把你拐来的,你告诉我,我去报警抓他。”
江慕在流理台处倒了一杯水喝,并没有听见这边的话。
顾碎碎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是他妹妹。”
“他妹?”王乘听得目瞪口呆:“他什么时候有个妹妹了?”
另一个男生司彬也瞪大了眼睛:“江慕你可以啊,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自己藏着,不给我们看?”
他端起茶几上的一盘樱桃,过去放在顾碎碎面前:“小妹妹,吃水果。”
头发烫成大波浪,一张脸娇艳无比的岑子念走过来,在顾碎碎身边坐下,讨好地笑:“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人长得漂亮,一笑起来更美,看得王乘和司彬两个人心动神摇,眼睛里不停往外冒星星。
另一个女生面色冷了下来,气呼呼地瞪了王乘一眼。王乘赶紧收敛了些,坐直身子不再去看岑子念了。
“巧凡,过来喝茶,”他让那女生过来,很狗腿地冲泡了一杯茶给她:“这种茶对女孩子皮肤好,价钱也贵得要死,就这么一小罐,两万个大洋呢!好不容易来一趟,咱可不能空着肚子回去,喝也得把江家喝破产了,让江慕就去哭吧!”
杨巧凡被逗得一笑,没再计较他刚才偷看岑子念的事。
岑子念仍坐在顾碎碎身边。
顾碎碎只看了一眼,就看出岑子念脸上的笑跟吴露一样,都是一种因为别有所图,所以才会来讨好她的笑容。
她握了握笔,想脱出而出“顾碎碎”三个字,临到喉咙口把“顾”字咽了下去,只说:“碎碎。”
“碎碎?”
岑子念觉得有点儿难以理解。乍一听,这个名字好像是有点儿不祥,并不像是父母会给孩子起的名字。
“破碎的碎?”
“是。”
“江叔叔起的?还是兰阿姨?”岑子念问:“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
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觉得顾碎碎的名字很不好。
顾碎碎是个有点儿敏感的人,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像真的不太好,已经有很多人都说过她的名字不祥了。
她低了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坐在一边的江慕突然开口。
“还能因为什么?”他淡淡瞥向岑子念:“碎碎平安,你不知道?”
岑子念想了想,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我想起来了,好像真的有那个说法,过年的时候盘子碎了,就会说碎碎平安讨个彩头!怪不得怪不得,我还以为……”
说到这儿她不敢再说下去,把话咽了。
顾碎碎停下手里的笔,刚才的自卑情绪一瞬间荡然无存。
她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并不是不祥,而是她的爸爸寄予她的美好愿望。
她抬头看向江慕。
江慕随意靠在椅背上,与她目光相对。
“所以,”他探过身,一只修长的手在她发顶上揉了两下,语气闲散,带着懒:“碎碎会一辈子平平安安。”
很快张阿姨做好了饭来叫他们。他们一帮朋友,要是顾碎碎过去了,可能会让他们不自在。
她这么想着,把作业收起来,想拿回屋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