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已经汗湿了,于是往后退一步。他身上仍然穿着铠甲,上面沾着血迹可是看不出来他是哪里在流血。
老天,要是他们在替他脱衣服的时候死了怎么办?别人会不会怪她呢?“华特!”艾琳说着。她的手在发抖。
“夫人。”他走上前。“让我们来吧!”
华特跟那两个骑士合力把尼尔身上的铠甲和衣服脱掉。尼尔再度痛喊出来。艾琳走到窗口,努力想避开他的叫声。这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那两个郎中带着工具来到门口。
“啊,你们来了。”华特走向他们,对他们说着话,并不时回头看看床上的病人。那两个郎中则不时看向站在窗口的艾琳。他们一头油油的卷发,手指甲也脏兮兮的。她向来不喜欢他们。她可以猜到他们想要做什么。
她转身告诉一个女仆到楼下去,要人带话叫高参去城里把护士找来。
那个女孩嘴巴张得圆圆的。“夫人,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费老板不会让他的太大在半夜出门的。”
艾琳的神经紧绷起来。她推那个女孩一下,那女孩踉跄了一步。
“老天,你要我打你吗?告诉他们说,是莫莱爵爷需要她!”
那个女仆呜咽着转身跑下楼去了。
华特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刚才裹身体的毯子丢开了,现在身上只穿着白色的短睡袍。谁都可以看见她的乳房和双腿,但她已经累得不想理会它了。她走到床边站着。
尼尔此时已是全裸,成大字形躺在那里,那条命根子歪歪地挂在腿旁。他的身体散发出汗臭味和烟味,皮肤异常苍白,只有左臀部到左膝那一部分是一片青紫和红肿。她低头再仔细看,发现他的双手也有烧伤。
女仆拿来几个脸盆的水。艾琳用布沾一点温水,替他擦着脸。
他的皮肤发烫,即使隔着布她也可以感觉到温度。他突然睁开眼睛,令她吃了一惊。他也只是睁开一条细缝,但仍可以看见里面的眼珠发亮。他抓住她的手腕,虽然生着病,他依然握得很紧。
“不能切掉腿,”他用混浊的声音说道,眼睛盯着她。“我死也要留着腿,不能切掉。”
她在床边坐下,手仍然被他抓着。华特走过来站在旁边。她不必看华特,也知道他把那两个郎中找来是为什么。
她盯着丈夫惟悴的脸。如果没有了腿,朱尼尔就不太可能保有封地。就算亨利国王对这位曾救他一命的骑士很大方,要守住这块边境领土也需要四肢健全的人才行。
老天,她疲倦地想着,如果她想报复,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如果他们把他的腿切掉,而他活了下来,国王也许会派给他一个空闲的职位,好比皇城的守城人或是郡长之类的。可是残废就是残废,他永远都得拄着一根拐杖走路。
华特咕哝道:“他不可能保住这条腿的。”
她的手被握得更紧了。她低头看,他的眼睛瞪着她,似乎在不顾一切威胁她。
他是在威胁,不是在恳求。他要她怎么做?她心里猜想着。他明知她是多么想摆脱他,就差没有谋杀他了。要是他不肯切断腿,要是那条坏腿害他死掉,就连他也知道她会庆幸终于可以摆脱他了!
他的喉间发出干涩的声音。
她示意女仆拿一杯水来。她俯身把水举到他的嘴边,他痛苦地喝着,大部分的水都由嘴角流到了脖子上。她与他非常接近,两人的眼睛盯在一起。
他那因发烧而干裂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
两个骑士都凑上前来听他说话。华特看看她。艾琳无法移动,因为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抓住了。
她盯着他,突然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只有他知道她的儿子在哪里。老天,如果她希望麦格回来,就是移天换日也得想办法让尼尔活下来!
华特在她身旁说道:“夫人,我们要不要再把他换一个位置?他的腿那样子会比较舒服。”
她瞪着床上这个人。如果她先前对他还有一点同情,或是对他有一点爱,对这桩婚姻有一点夫妻之情,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她猛力一扭她的手,他放开了她。他想跟她谈交易:拿他那条烂腿来换她爱如生命的儿于!她再也无法想像还有比这更卑鄙、更残酷的事了。
“夫人?”华特又在问她。
她坐直身子。噢,他会留住这条腿的,她会想办法成全他。因为如果朱尼尔死了,她就永远也无法知道麦格在哪里。
她凑到他耳边,用旁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保证不会让他们切掉你的腿。”他扭曲着嘴。她知道他不信任她,就跟她不信任他一样。“我可以发誓,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我已经叫人去城里找羊毛商的太太来了。她是护土,也是接生婆。”
他睁大了眼睛。
哈,让他去往最坏的方向想吧!她忍不住又说:“无论如何,那两个即中都会在外面等着,如果你要的话,他们随时可以来切腿。你只要说一声就行。”
她知道他不会叫他们的。
他现在已经伤得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不肯发一下善心呢?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他只要说一句话,告诉她孩子在哪里就行了。不管他以后是死是活,老天也会把他这笔善行记下来的。然而她知道他还是不会那么做的。
他闭上眼睛。华特弯下身。“爵爷?尼尔?”
她说:“他又昏过去了。他听不见你的。”艾琳拿起湿布开始擦他的脸和肩膀,然后叫女仆再去拿热水,继续擦他的腿。他在外头好几天了,身上一股恶臭。
华特站在床边咬着嘴唇。“你不应该告诉他关于护士的事。”
艾琳把脸旁的头发撩开,“华特先生、请叫这两位骑士带出去,要厨子给他们弄一点东西吃。叫人去照顾马,然后要杜波德拿一瓶酒和一些食物来。我要吃早饭。”
她想他不会接受她这样对他发号施令的。然而他只是把头盔拿下来,用手理一下头发,然后不发一言地转过身,示意那两个骑士跟着他离开了房间。
雨一直下着。老神父和助手都由城里赶了过来,打算给病人行临终涂油礼。艾琳告诉他们说爵爷还没死呢,就把他们赶走了。护士薇丹来了,拿着草药包,喘着气爬上楼梯。艾琳帮她脱掉斗篷,放在火边烘干。
“这种天气,”护士喊道。“我们终于有一些雨水了,谢天谢地,如果他们不会又给我们来个洪水的话。河里的冰已经变成激流了。”
艾琳给她一杯酒,领她到床边。护士弯身检视着,按按他的肚子,嗅嗅他的嘴唇,又贴着他的胸部听了一会儿。然后她再看他的腿,她拉来一张凳子坐上去。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呢?说你应该把那两个修胡子的郎中赶走,把爵爷的腿留住?他跟你说他希望这样了吗?”
艾琳从火上取下壶,又倒给她一些热酒。
薇丹说:“嗯,我想也是这样。”她喝一口酒。“孩于,如果这条腿的病毒跑到他的身体里把他毒死了,别人会把我当女巫烧死的。你不会的,可是你也变成了寡妇。像你这么漂亮,国王会很快再给你找一个丈夫。”
“如果你要听我劝告的话,”她继续说道。“我会说,你该到沃斯特去找医生。他很好,跟他的祖父一样,是犹太人。我喜欢他们,比意大利人好多了。那样他才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而且没有人会怪你。”
艾琳瞪她一眼,“到沃斯特来回要两天,而且现在路已经很难走了。”
护士伸手到火上取暖。“他这个伤很久了,不管骑不骑马都应该会让他不好过。可是像他身体这么健壮,真是好本钱。”她用手在身上比着。“我们身上都有血在流动循环,如果受阻就会积起来腐烂化脓。他腿上那个化脓已经有段时间了。”
艾琳移开目光。“那个伤一直没有好过。”
“哈,”护士说道。“那两个郎中会想要切掉他的腿,但是依我看那样他也会死。”
艾琳站不住了。她坐在床边,手撑着头。
护士继续说:“沃斯特那位医生的祖父很善于开这种血瘤,他有很好的钢针,可以把血毒吸干净。这种血瘤必须切开,然后用热东西,也许是煮洋葱来把毒吸净。”
这时仆人把酒和食物端了进来。艾琳虽然叫了早餐,现在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把它给护士,护士立刻到桌前吃了起来。
艾琳闭上眼睛。雨再加上壁炉的火使得屋里非常闷热,几乎无法呼吸。她说:“把他的腿切开,把毒吸出来,可是你要保证不会把整条腿都切掉了。”,
薇丹放下汤匙,用指甲剔着牙。“这样有一些危险,血瘤附近的切口常常会再发毒,那样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整个身体都会中毒,病人很快就会死。就因为如此,才会有很多自称医生的人认为最好还是让旧伤保持原状。”她把盘子推开,用袖子擦擦嘴。“可是爵爷的伤不会维持原状,由于被马踏到了,以后会越来越槽。你由他发烧的情形就可以知道。”
华特回到了房间。他已经把铠甲脱掉了。雨水把他的头发洗得很于净,可是他的蓝眼睛旁边有着疲倦带来的黑眼圈。
艾琳说:“华特,请你找四个强壮的骑士来按住尼尔爵爷。”
护士站起身。“告诉管家说,我需要几桶煮得滚烫的糠。还要干净布,夫人,不要厨房里的,要你房间用的。我带刀子来了,可是我还想看看你的窗子有什么样的。”
那两个郎中走进来,微笑着向艾琳鞠躬。一个人伸手到袋子里,取出一把擦得雪亮的锯子。
他们听见床上发出抗议的呻吟。
原来他是醒着的,艾琳心想。她希望自己能想出一些狠心的话,让他以为郎中真的要开始锯腿了。可是她已经累得没有这种心思了。
“你有没有两便士?”她问华特。她现在还是没有自己用的钱。“把钱给他们,要他们回去。”她想到外面的大雨。“不好。把钱给他们,让他们到厨房里吃一点东西。”
他用怪异的神情看她一眼。她靠着床往,眼皮直往下合。护士在房间里走动着,不时拨动一下炉火。
华特说道:“那么,你是要留住他的腿了。”
艾琳发出了沙哑的哭声。
第十五章 作者:凯瑟琳·杜维尔
那条腿没有断。四个骑士按住尼尔,护士举起刀,切入他的大腿。一大团脓汁和血水立刻冒了出来,喷得他们全身都是。床上的人痛吼一声就昏了过去。
切开的伤口发出一股恶臭,激得他们眼睛直流泪。女仆楼上楼下跑着,有的拿布来擦地,有的来换掉染血的床单。杜波德带着厨子进来,谈着怎样用刀子切到肌肉里最合适。薇丹把烂肉丢到木桶里。不时有骑士拿酒进来,看尼尔是否需要喝酒,可是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艾琳坐在床头的一张凳子上,脸靠着床柱,听着别人说话。厨子带人拿着热麦糠和洋葱进来时,她正在打瞌睡。尼尔的臀部垫了一块牛皮,然后又加上一块带着毛的羊皮,把他整只腿包起来。他们把滚烫的麦糠和洋葱糊倒在他的腿上,他又发出嚎叫声。
华特喊道:“按住他!”那四个骑士整个人扑上去压在他身上,他一面扭动一面尖叫着。那股脓臭的味道又跑了出来。
护士来回走着,不断用手在围裙上擦着,脸上尽是发亮的汗水。一会儿之后,她走到床前,帮着厨房的男孩把牛羊皮掀开,取出沾血的糠,换上新的。尼尔的整只腿看起来就像煮熟的牛腿一样。
艾琳回到凳子上继续睡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屋于里暗暗的,安静得很。女仆已经把屋里整理过,可是那股臭味还在。
薇丹本来坐在火边,这时缓缓起身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尼尔。他发着烧,说着呓语,把身上的毯子扯开了。她把毯子拉好,盖住他的肩膀。“今天的热敷会把毒都吸出来,可是发烧太久会使他体力很弱,”她说道。“要用凉水把他洗干净。”
艾琳由凳子上站起来。“我叫两个骑士送你回城去。”
护士看起来很感激的样子。他们走向门口,护士忽然转身看她,眼光锐利。“告诉我,孩子,你为什么要他活着?”
艾琳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她连忙说道:“好吧!就这样子。如果以后有什么听审,我会说你已经尽了力,就像一个忠实的妻子一样。”
高参派了两个骑士守在楼梯口。艾琳把厚重的木门关上,却无心再去上闩。
她走到壁炉边,屋子里仍然很热,她的衣服巳经汗湿了。她站在火前,把衣服脱掉。在火光照耀下,她的身体突然感觉轻柔而光滑起来。她伸展一下身子,把长发绾起来用手理一下。
她转身光着脚走回床边,掀起毯子爬了上去。床单已经换过了,可是仍然有洋葱味,所以她尽量往旁边躺着。
尼尔的头在阵痛。他的脸僵硬得很,而且还是烧得很烫。他只能半眯着眼看着屋子里。糟的是他的腿好像被夹住了一般,动都不能动。他全身痛苦之至。可是他刚才看见一个仙女在房间里裸舞,长发飞扬。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他生病了,伤得很重,可是绝对不至于死,他这么告诉自己。他看到的不是天使,而是萦绕他梦境的迷人精灵。她走开了,他看不见她了。然后她又突然出现在他旁边,衬着金色的光芒。赤棵的她掀开毯子上床,在他的旁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