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一切都是情景设定,逐渐梦到的东西也是她之前玩这场游戏的经历,可做这场梦的时候她依旧难受。
明明是虚假的过往,在梦里反而更真实,一场梦魇过后她惊奇发现自己居然哭湿了枕头。
宋舟斟酌用词,尽量粗糙地描述了炸山的那一段。至于之前的种种,她很明智地选择略去,她怕蔺浮庭听完会做出什么控制不住的事情。
只是好像单就这样,蔺浮庭看起来也快要疯了。
他最后见到她,她只穿了一身不合衬的喜服,山石飞溅,将她砸得面目全非,浑身上下血污斑驳、血肉模糊。到最后,凭手腕上一截被血洇黑的红绳,他才终于骗不过自己。
后来的许多年,他不断回忆起过许多往事,唯独这一段,从不敢再想起第二次。
现在,它被剖开、展开,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
那时她一个人,是不是怕疯了?
宋舟观察蔺浮庭的表情。人物设定不同,相应的演技也有高低,尤其蔺浮庭因为数据混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人设也很难下决定。
她不清楚他脸上的痛苦是装的还是真的。
宋舟观察周围环境,考虑一会儿该怎么逃命。
“出去。”
宋舟有些意外,看到蔺浮庭汗白的脸色。眼眶猩红,红血丝在眼白扩散。
胡乱应了声,宋舟马上退出门外,顺手关上门。
门关上的一瞬,记起了这是自己的房间。
宋舟顿了一下,整个王府都是别人的,她能说什么。想了想,蔺浮庭这边一时没有进度,就换个思路从女主那边下手。
女主比宋舟原身要大一点,让宋舟管她叫姐姐,但读者普遍对小说女主有当妈心理,这声姐姐宋舟怎么也说不出口。
蔺浮庭对楚家兄妹的招待很周到,住处将姑娘家里里外外的需求都照顾周全。
楚歇鱼十指纤纤,握着白瓷的茶壶柄,给宋舟倒了一杯花茶。
宋舟想想自己喝的凉白开……
算了,怎么能和女主比。
梅花花瓣在勾着青花的瓷底慢慢舒展,边缘的粉色晕在茶水中,随着热气蒸腾而上。
宋舟看着楚歇鱼腮边噙的微笑想,作者真的给了女主无限厚爱,把所有美好的品质都赋予了她,就连喜欢的东西都一定诗情画意,要有梅兰竹菊的高尚品格。
“宋姑娘不是蔺外大人的表妹吧。”楚歇鱼放下茶壶,笑着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宋舟伸向茶杯的手一停,看着楚歇鱼。
楚歇鱼将杯子塞到她手里,温声道:“宋姑娘不必担心,我说这话并没有恶意。”
宋舟干笑着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尴尬,放下茶杯,蹙眉委屈道:“我并非有意要瞒你们,楚小姐聪慧,想必也已经猜到一二,其实我是被家中送来王府做侍女的。”
原身宋舟,还有之前送入王府的姑娘,名义上连通房都不算,只能称之为侍女。
“那时我也是怕如果说了实话反而不安全,”宋舟摆摆手,连忙解释,“但绝无怀疑你们的意思。”
“我知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行事多有不便,有一份提防在是最好的。”楚歇鱼把装着点心的盘子往宋舟面前推,点心被捏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颜色各异,形状精巧,憨态可掬,“这是王爷特意命人做的宥阳特产,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糕点软糯,馅是流沙馅,口味清甜绵软。
宋舟看看点心,又看看楚歇鱼。虽然剧情走向偏离了,蔺浮庭对楚歇鱼的特殊依旧有迹可循。
屋外有人敲门,楚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歇鱼,宋姑娘在你这儿吗?”
楚歇鱼起身去开门,楚瑾站在门边,“我听蔺大人说宋姑娘在你这里……”
宋舟从楚歇鱼身后探出头,“楚公子找我?”
楚瑾被她冷不防冒出来吓了一跳,很快眉眼舒展开,礼貌地往后退了一步,“在下此次出门办事,偶得了一块蜀锦,颜色靓丽,最适合你们小姑娘家。我托人制成了三件披风,正好歇鱼一件,怀玉一件,姑娘一件。”
“我也有?”宋舟意外。
她和楚瑾不算相熟,对这个剧情以外的角色也甚少关注,顶多算点头之交,不觉得能到和他的两个妹妹相提并论的程度。
“怎么会没有?”楚瑾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你与歇鱼怀玉年纪相仿,正是小姑娘爱美的时候。何况你既与歇鱼怀玉玩得好,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宋舟眨眨眼,明白了,楚家这三兄妹在外相伴,长辈不在,楚瑾自觉充当了长兄如父的角色,把两个妹妹当女儿养。她年纪小,初见又给楚瑾留下了可怜兮兮的印象,可怜她,于是就想多照顾她一点。
宋舟跳到门外笑着道谢,“谢谢楚公子。”
楚瑾被这股活泼劲儿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不用谢,叫公子生分,姑娘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叫我一声楚大哥。”
叫哥哥太过亲密,多有冒犯,叫大哥刚好,既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又不会越矩。
宋舟也礼尚往来,“楚大哥叫我宋舟就好。”
她来这里之后认识到的人多多少少和任务目标有关,每一次接触都带着目的。只有楚瑾,和整个任务毫无关系,脾性温和,相处起来毫无负担。就像游戏里不用攻略过关就能得到的彩蛋,给了她意外之喜。
宋舟兴冲冲地回去看新披风,楚瑾笑着目送她雀跃离开的背影,楚歇鱼站在门内扶着门框,眉头轻皱,“堂兄,其实宋舟是……”
楚瑾接过她的话,“我方才去蔺外那里寻宋舟时便知道了。”笑容渐淡,眼中转而带上淡淡的惋惜和怜悯,“你我尚能相互扶持,可宋舟一人在府里孤苦无依,我听闻这府上的姑娘日子过得都并不好,王爷待宋舟虽有些特殊,可毕竟她还是个小孩子,你我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吧。”
楚歇鱼吃吃地笑,笑完后又正色,“堂兄,宋姑娘毕竟是王爷的人,你若是有那意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还要趁早收心。”
楚瑾被她一句话噎住,俊俏的脸憋得渐渐通红,半晌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不准胡说,再扰了姑娘家的名声。”
***
回院子后,宋舟迫不及待换上披风。桃红色的披风直直垂到小腿,下摆用绿线绣上一圈桃叶,像是绿茵草中生出一簇热烈的桃花,摇曳摆动。
这是她来这里后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第一件新衣。
宋舟穿着披风从这头溜达到那头,再从那头溜达回来这头,经过圆拱门看见蔺浮庭从外面回来,便兴冲冲地扒着石头叫住他。
蔺浮庭停下脚步往这边看过来。
第11章 旧重逢(十一) 和谐净网
姑娘抓着披风的边,高兴地转了两个圈,像只花蝴蝶,献宝似的捧上来,“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昨日下过细雨,水汽正散,洇得人的颜色像反复刷过几遍水彩,艳丽分明。
王府给宋舟准备的衣服清一色都是白的,和桃红色相撞,意外地不显奇怪。
蔺浮庭神情疲惫,几日难以入睡,眼底下乌青一片,嗓音低低,“哪来的?”
“楚大哥送的!”宋舟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极差,歪着脑袋从下向上小心打量他,“你没事吧?”
上回说完梦境后连着几天再没见过他,看起来好像被她说的故事刺激得不轻。
蔺浮庭垂眼,长睫覆下,加重一层阴影,瞳孔沉得像滴墨,深不见底,却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姑娘。
要说她与楚家无关,可楚瑾虽书读得有一股可笑的善良,却也不是婆婆妈妈什么闲事也要插一手的人,总不是吃饱了撑的要帮宋舟一把,还带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做客。
宋舟三天两头跑去找楚歇鱼,楚瑾还给她做衣服,来往密切,倒是真不怕他疑心他们的关系。
这是什么掩人耳目的方法吗?
宋舟疑惑地再看回去,好奇得很大胆。
蔺浮庭淡淡错开眼,“丑。”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和蔺浮庭对视时宋舟屏气凝神,随时准备好他再作什么妖,现下这口气泄了出来。
上回楚怀玉送的发钗也被嫌弃得一无是处,宋舟也没打算他能对这件披风说出什么好话。
自己小声嘟囔,“我就觉得特别好看。”
蔺浮庭皱眉,“你说什么?”
“没有,”宋舟搀住他的手臂,笑容讨好,“我说王爷看着脸色不好,我扶您回去休息?”
蔺浮庭冷淡地看着托着他小臂的手。
宋舟心中暗骂自己,完蛋,得意忘形了,迅速收回手,讪笑着打一下那只手,“看这手,真是不听话。”
***
“庭庭,你在做什么呀?”
骄阳正好,窗扉用一根木棍支起,阳光大片大片打进来,落在简陋的书案上。
少年坐得端正笔直,拿着一卷书默读,书扉忽然被一片阴影占据。
少女倚着窗框,双手交叠着半悬进来,在外疯玩太久,热起来就把袖子挽到了手肘,白嫩嫩的小臂露出。她笑吟吟地扔进去一样东西。
鲜红的李子顺着桌子骨碌碌滚到少年怀里,少年眼疾手快捞住,放下书,瞪着她恼道:“说过不许再叫我庭庭。”
“我们天上喜欢谁就会这么叫他的名字,仙女喜欢你,你要高兴才对。”少女没注意少年绯红的耳朵,身子努力往里面探,格外殷勤,“我在隔壁的李子树上摘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少年猛地站起来,“你偷她家的李子了?”
隔壁住着孤身养两个孩子的寡妇,在这一条街上是出了名的吝啬泼辣蛮不讲理,路过不当心碰倒她门前一块砖,她都要从房子里撵出来,插腰站在路当间,从人家祖上开始破口大骂。
少年清早起床温书,隔壁也准时骂骂咧咧开始干活。
“你可别凭空污人清白啊,我们仙女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少女得意扬扬地扬起下巴,“她家小儿子不当心摔坏了腿,我心地善良,把人背回去了,这是人家主动谢我的。”
“你快吃,我尝过了,可好吃了。”她兴冲冲推荐,不防手肘推开了支窗的木棍,窗户合上,嘭的砸下来,吓得少年匆忙扔了书,挡开窗子,托着她的脸仔细检查脑袋,“砸到哪儿了?”
手指摁了摁肿起的块,少女便在他手底哀嚎出声,“轻点儿,疼死我了。”
看她没有大碍,少年板起脸,“活该,总是毛手毛脚,也让你长点教训。”
被训了少女也不恼,抬起脸,少年的指腹便从她的脸颊落到下巴。她嘿嘿笑着打了下自己的手,“看这手,真是不听话。”
抓住他的小臂,左右晃晃,乖巧得不行,“庭庭你快吃,吃完好好学习。”
“不许再叫……”
“知道啦知道啦——不许再管庭庭叫庭庭。”少女小声嘀咕,“真小气。”
***
蔺浮庭一怔,抓住她的手腕,大步往卧房走。
“干,干嘛啊?”宋舟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不明所以。
“睡觉。”
“啊?”宋舟惊呼出声,虽然和谐净网,游戏里的同房剧情都是拉下床帘就打住,虚拟世界同房五百次她都不可能失身,但是为什么就要睡觉了?
蔺浮庭头也未回,声音顺着风冷冷传入她耳中,“收收你的痴心妄想。”
蔺浮庭合衣睡在榻上,宋舟……宋舟蹲在地上。
睡觉是蔺浮庭睡,她在旁边看着,连坐的也没有,蹲在上次睡过的地方。
蔺浮庭皱皱眉。为什么他又觉得宋舟身上有熟悉感,主动将她带了进来。他想赶她走,看她低着头自顾自玩手指,专注又开心,有种可爱的傻气。
和那个影子越来越像,在他脑海里封存太久,被她一次次的举动勾出来,甚至让他模糊了区别。她乖乖坐着,他忽然就变得无比放松。
数完手指螺纹,床上的人已经呼吸平稳。
书上说男二美玉无瑕,不是形容秉性,而是形容样貌。
父亲宠妾灭妻,生母早逝,母家又没落。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在妾室的撺掇下,老晋南王把好端端的嫡子送到庄子上十余年不闻不问。等孩子一个个早夭,侍妾也生不出儿子,自己半截身子入了土,爵位无人继承,才想起来这么个便宜儿子。
前十余年吃尽苦头,又年少袭爵,接下一堆烂摊子,豺狼环伺,可蔺浮庭依旧很干净。一双眼睛清澈通透,容貌依旧少年气十足,上天不曾让他受过一丝一毫委屈,就像美玉没有一点瑕疵。
可惜也只能照着书里的描写想象一下满足幻想乡,等他睡着时倒也依稀能看见文字描写的端倪,就是机会太少。
***
宋舟被蔺浮庭吓回神。
面色潮红,眉头紧锁,两鬓已经浸出不少汗,呼吸在寝房内愈发清晰,断续不通。
“王爷?”宋舟起身看他,见他没动静,又叫,“蔺浮庭?”
伸手去摇醒他,隔着衣服摸出一手冰凉的汗,一顿,再去探他的脸,烫得厉害。
是发烧了。
“蔺浮庭。”床太大,宋舟半跪上床,探过身子去摸额头,又叫了他几声。
蔺浮庭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唇色抿得泛白。
宋舟的手忽然被抓住,来不及反应,就被拉着半压在身下。
好像是醒了。
宋舟抓住他肩膀晃,“蔺浮庭,你发烧了。”
蔺浮庭朦朦胧胧睁开眼,与她额头抵着额头,脑子一片混沌,像是遇见意外之喜,“梦见了。”
梦见什么?
孤立无援,宋舟已经养成了有一点线索都要立刻抓住的习惯,还在想那句“梦见了”,压着她的人将脑袋埋在她颈间,灼热的温度蹭着他的脖子。
头发柔软,宋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