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在山顶远眺了被魔息笼罩的鬼哭城,习惯性地看了地形和鬼哭城的出入口。
“这么看,城不算太大。”沈湘拿起石头在地上画了个简图,四四方方标好了城门,大约估算出了城的大小和应该有的人口规模。
“花不果说,城中从前的居民,十年前因为一场暴`乱,十室九空。这之后城就荒废了,每晚风吹过都有呜呜咽咽的哭声,所以才叫鬼哭城。”
让清对她更是刮目相看,蹲下来同她说道:“我来之前找容应打听过,有个懂点道术的凡人让前朝的一位将军借尸还魂,起兵谋反,此城就是他起兵之地,但很快就被王师拿下,将此处血洗了,还请了一百零八位凡修术士做了镇魂祭,这之后才有了鬼哭的毛病。”
沈湘敏感道:“前朝?哪个前朝?”
“就千山派娶的那位掌门夫人的前朝。”让清努努嘴。
沈湘心一突,无来由地紧张起来:“请问,借尸还魂的是哪位将军?”
一直默默无言的苍黎看向沈湘。
让清也没打听这么仔细,她对凡界的恩怨没什么兴趣。
“那怎知,我又没问!”
“……不应该啊!”沈湘道,“花不果没告诉我这些!”
她问花不果鬼哭城的前身,花不果也只是说,十年前,因有个白痴不自量力,手上无一兵半卒就敢谋反,引来附近的驻军,把鬼哭城踏平了,城中百姓全被牵扯其中,冤死了。
而后因为知味镇上的百姓总是说能听到有人日哭夜哭,扰的睡不着觉,于是朝廷派了些安魂的术士,做了场法事,这事才算消停。
花不果原话是如此说的:“十年前的事了。凡界的术士你懂的,大多都是骗术,有几个是真功夫?这都跟如今的鬼哭城无关,我看应该是有魔把这无人之城给盘下占为己有,哪知这地方是出塞的最近距离,一些商队会在此处歇脚,一来二去吞的人多了,就引起了注意。”
沈湘仔细回想后,皱眉道:“这奸商!”
苍黎抓到了重点,问让清:“容应为何知道如此清楚?”
让请道:“我怎么知道?!”
其实她知道。
前几日容应听闻沈湘在安乐赌坊一赌成神,于是也前去沾喜气,坐一坐沈湘坐过的椅子,摸一摸沈湘摸过的骰子。
然后就在赌坊里结识了几位游走三界的狐朋狗友。
狐朋狗友们修为不行,但耳朵馋得很,哪里的消息都不放过,从三界美人说到三界鼎鼎大名的那些男人们,而后就冲着两位新婚夫人身上奔去了。
“听闻你们魔界的夫人是昭公主的旧仆。”
容应:“是又如何?我们魔尊夫人会赌会枪,天下无双!”
那些闲人嘻嘻哈哈笑:“能入得了魔尊的眼,想来这丫鬟长得不赖。”
“估计也就长相美艳了。”闲人们露出猥琐的笑。
有一个闲人边摇骰子边讲:“不过说起来,昭公主身边的人,都对她忠诚不二。听闻她有个仆从,运气不大好,替昭公主挡了三次刀枪,死得很是凄惨。昭公主对她不住,说是向天道泣血讨要三誓,以报忠仆的救命之恩。”
容应听的热酒上头,醉蒙蒙道:“我家魔尊夫人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你不知她有多好,我从未见过像她那么好的人!”
“话说回来,听闻千山派这次要去绞杀鬼哭城作祟的魔修。你们魔界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才跟着凑热闹吧?”
容应不解:“凑什么热闹?”
“奇了怪了,你们没听说过吗?鬼哭城以前叫将军寨,是前朝一位将军的故居,那将军说是跟着昭公主殉国了。然后有个人夜有所梦,找了高人来挖了祖坟,让那将军借祖宗之身活了过来,说是要复国,这才被皇帝给——”
那人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我想,千山派掌门夫人跟你们那位魔尊夫人,肯定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去的吧。”
容应回来后,就把赌场上听来的前朝旧事说给了让清。
让清在苍黎目光的逼问下,把这前因后果不情不愿说了出来。
沈湘点评道:“历朝历代多的是那些空有野心的人,借前朝旗号对当今不满……真假难辨,还需亲历才知。”
三人看完地形,到知味镇稍作休整。
让清把守,沈湘以给自己看病为由,带苍黎钻了灵虚胡同,找那位摸骨大师。
凡界有句老话,叫高手在民间。
所谓大隐隐于市,那些市井中与你擦肩而过不起眼的小人物,指不定就身怀绝技。
胡同巷子里挂满了染布,附近有个不小的染布作坊。沈湘一边钻,一边跟苍黎讲这些道理。
苍黎目光被那些染布吸引,顿时觉身上的衣服不香了,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绕了不知几道弯,还好沈湘辨识方向极为熟稔,双眸清明,找到了那位大师的下榻之处。
大师家里是做皮料生意的,大师本人是个瞎子,穿得虽然齐整,但身上不太干净,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一双异于常人极其细长的手表皮干枯。
沈湘半只脚刚跨进门,还没点到地,坐在内院门槛上晒太阳的大师就“活”了过来,灰暗的双眼精准地望了过来,说道:“贵!贵不可言啊!快让我摸摸!”
他起身速度快如闪电,脚下半点不含糊,一双枯手朝着沈湘摸来。
沈湘避了一下,与此同时,苍黎挡了一下。
那大师就错抓住了苍黎的手。
他先是一愣,继而凄凄惨惨道:“可怜啊,可怜。金笼囚鸟,龙困浅滩,少时亲离,朋友散尽,坎坷出奇,坎坷出奇啊!这命可太惨了……”
苍黎嘴角一沉,抽手压剑,金银丝线缠绕的祸水现于手中,得亏他缠了又缠,不然他的剑早将这不洗澡的瞎子捅个对穿了。
沈湘哟呵一声,来了兴趣:“可以啊,你说得倒也不错。只是,我们不是来算命,而是来看病。”
那瞎子继续不怕死的抓住苍黎的手,眼睛却“看”着沈湘,喜道:“这位客人,听声音都知,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沈湘:“那是挺贵的。”
都魔尊夫人了。
瞎子又道:“这位客人也是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苍黎眯眼,开口道:“废话少说。”
他一开口,瞎子愣住,而后他颤巍巍放开苍黎的手,哆嗦起来。
“你……这是该死的命啊!”瞎子睁大了灰茫茫的眼睛,手抖成筛子,“不,应该说,你若不是命中逢贵,现在早黄土埋白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轻水柔为什么突然转性杀主,马上就能知晓了。
(第一章看会感觉很突兀,其实只是不便展开详说,事有蹊跷必定有因)
第22章 .箍碗大师 ·
不得不说, 这种民间套路总是管用的。
悬念出口,苍黎和沈湘乖乖跟着大师进了内院,也不嫌弃主屋脏的没个下脚的地方, 围在蝇虫乱飞的桌案,挨着那大师坐下。
大师端起缺了口的茶碗, 喝了口浑水润了喉, 才慢吞吞摇头晃脑指着苍黎道:“这位客人,你是绝处逢生,命中逢贵,命有庇佑, 命不该绝。”
他一句话说了好几个命啊绝的, 沈湘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好道:“请先生详解。”
大师说道:“你们是要看病还是要算命?”
沈湘:“……看病。”
大师直截了当:“给他看,无药可医。他早已是个死人,但有人拼命护着, 上天也给运气,所以他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活着喘气。”
末了,这大师又跟了半句:“就是喘气喘得不自在,疼不?肯定疼!”
苍黎压住内心的火,收起祸水, 免得自己忍不住捅了这不洗澡的凡修。
“客人不是话少之人, 现在为何话少?一是因为疼,二是因为满腹心事却没本事说出来。”
苍黎压不住的心火差点从金瞳里冒出来。
沈湘一边顺着他的背,一边问大师:“那怎么治呢?人又没死, 总有办法治的吧。”
大师沉吟道:“贵人说得有理,你把那只手放过来, 我仔细摸摸。”
苍黎脾气非一般的奇怪,大师要,他就是不给,甚至想砍了大师的那双爪子。
沈湘牵住他的手,又是熟悉的哄小孩语气:“都到这一步了,也不能白来。就看他有多少能耐吧,你不也很好奇吗?”
苍黎不从,明显不愿意。
最初进思绝楼,他年纪又小,又体弱多病的,除了忘烟和半乐,其余的不是想戏弄他,就是想把他掳去做炉鼎用,所以忘烟总让半乐严防死守,不让人近他的身。
后来他不怕别人有所图了,可忘烟去世,半乐疏远了他,思绝楼里再也没人想与他一起。
再后来伙伴死绝,楼里来的都是些喊打喊杀的危险人物,这次换他不愿意离他们太近。
出了楼,又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旧疾,细想下来,好似除了沈湘,剩下的就再没有人能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他对沈湘格外开恩,是因沈湘对症,也对他脾气,还对他没威胁。
但这凡界老头,臭烘烘脏兮兮,说十句话,九句都能让他冒火,可谓是八字不合。
让他摸一下已算格外破例,还要得寸进尺摸个明白深入?
痴人说梦!
苍黎反抓住沈湘的手,不愿放上去。
沈湘接着哄:“……听话。”再压着他手送上去。
苍黎皱眉,又反过来十指相扣,死命不给。
两人博弈许久,手指缠缠绵绵,那大师手指动了几动,总是扑空,寂寞道:“怪我不是个美貌小娘子,这人啊,不管天上还是地下,怎总喜欢好皮相?”
苍黎:“哼,肤浅!你若是个女子,岂不是要逼我停妻再娶?!”
沈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过去,龇牙咧嘴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道不是?”苍黎道,“忘烟所教,还能有错?”
沈湘:“……”
忘烟可真是把他当儿子教,只是这教的,不得不说是夹带着几分私心的。
倒是没见苍黎拘束过女子,只拘束自己,也是稀奇。
苍黎说罢,想是想通了,毕竟对面又不是美貌女子,被摸一下也不必他再娶。于是他把手放了上去,不耐道:“速速摸完!”
大师听罢,沉思许久,手摸上去后,还摇头感慨道:“客人想来是出身非同寻常之地,遇到了非同寻常之人,这才是这副谜团重重,与常人大不相同之姿。”
那大师摸了好久,手指移动极为缓慢,苍黎能感觉到他被微弱的修为试探了,但那修为实在过于弱小,于他而言如同蝼蚁,连出手的必要都没有。
蝼蚁小心翼翼探后,很守分寸的回去了。
大师放开手,吐出一口气。
虽然这人常年不洗澡,气味难闻,但吐出这口气,却是不折不扣的山野灵息。
他摸着脏到打结的胡须,点头道:“我懂了。”
“你这病,不是一个,是两个。”大师说,“我最初摸不出所以然来,就是因为没能看出你是双重病身。要说病,也不算是病……这两个,都是咒,而非病。”
苍黎抻着衣袖,慢慢擦着手,听到他说咒,愣了一愣,不在意地笑了笑。咒?咒他死的人多了,他早习惯了。
若是咒,他也能理解了,应该是自己在思绝楼的时候,不小心中招了却不自知。
沈湘忙问:“什么咒?”
“那我看不出,客人又不是凡间人,你们的那些东西不是我们在人间能窥探明白的。”大师很有自知之明,摆手道,“我只说,一咒与魂魄相连,一咒在这里。”
他指着心脏,说道:“魂魄咒,我倒是能说出个大概,是要客人离魂散魄,早日去死。那心咒,我看不出门道,只感觉像把锁,拘束得很。你是不是总是头痛发作后才会感觉到心痛?”
苍黎懵住。
他还从未仔细分辨过,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如这大师所言,他一直是先头痛,而后才会胸口疼闷。
“你可知为何?头痛是因为有人要裂你的魂魄,你本是该有能耐护住魂魄的,只是那能耐被被心上的咒囚了起来,你魂魄被动,那身本事就想挣脱枷锁去救你,挣扎起来,心怎会不痛?”
苍黎看向大师的眼神良善了起来。
就连沈湘也暗暗心语,凡间果真是万物之灵荟萃之处,这老凡修虽修为平平,却是真有些本事的。
“现在要命的就是你魂魄已经散架了,但没魂飞魄散,是因为有人在你魂魄外面加了个箍。”大师比划着,“箍你知道吧,你见过箍碗吗?”
他挥手拍开那群嗡嗡的苍蝇,从一堆脏碗中摸出了一只还箍着的破碗,说道:“就是这种,箍着让你不散开。”
沈湘心下震惊,这凡修和卢松林说的完全相同。
“但箍的不稳。”大师说道,“我看护你这个人应是与你萍水相逢,或是时间紧迫,有护你的本事,却没仔细箍好的时间,匆匆给了你个笼罩让你不散就离开了。”
苍黎木楞半晌,厉色道:“胡言乱语!”
他起身走了。
沈湘去追,想起没给钱,匆匆摸出几枚凡银放桌上问道:“那他怎么治?”
“治本啊!”大师说,“要么找到施咒人,从源头上解。要么就自己把碗勒好了,你们都不是凡躯,想来应该比我有见识,有能耐。”
沈湘脚下顿住,多问了一句:“我在他身边,他会好一点。这是为何?”
“嘿嘿,贵人就是贵人,他命里求都求不得的贵人,非他找到你,是你冥冥之中要来救他。也并非只是他,这么说吧,你跟了谁,那就会是谁的救星。”大师一副不可说的神秘笑容,摇指头道,“你,生来就是顶天立地的人,扫天下污邪,救该救的,让错放的回归正位……新气象,新气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