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沈湘灿烂一笑:“承您吉言。你来日生意必定昌隆!”
大师笑道:“这也是我的运气!”
沈湘追出去时,苍黎并没走远。
铺天盖地的彩布遮挡了他的路,他绕了许久,没找到正确的出口,在这胡同里来回兜圈子。
沈湘知道,他并非方向感弱的人,会如此,只是因为他心中烦乱。
沈湘拉住他的衣袖,抬手默默为他指了出口。
苍黎又不走了。
沈湘问:“怎么了?”
苍黎不语。
沈湘说:“这位凡修虽然言过其实,夸张空泛,但他起码给咱们提供了一个思路。你又有心疾又头疼,或许真的与咒有关。”
苍黎:“不是这个!”
沈湘一怔,又猜:“呃,我想卢松林和这个凡修都看出你体内魂魄碎裂,那我们就先照这个治,现在有人给了你箍碗的外力,我们就试着往内里使点劲。我看魔宫有许多路随霜留下的魂修心法,其中不乏固魂篇章……你不如修习几日,试试看?”
“也不是这个!”苍黎像是跟谁在生气。
“那你……”沈湘也是个好脾气,仍然不气馁,思索一番后,却越来越偏,“难道是因为被那人碰了手,心中仍是不快,十分介意?”
苍黎甩开她的手,黑着脸走了。
得,看来是事不过三,不给她再猜的机会了。
苍黎有个想不通的结,谁也没告诉过。
当时,他与路随霜生死交锋,路随霜最后那一掌与他拍下去,他没感觉到疼痛,反而身心松快。
一念之间,他送出去那掌,定了路随霜的死局。
他想不通。
就像路随霜魂飞魄散前说的一样,想不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含糊过去,把路随霜的最后一掌当作是他错了口诀,给的他机会。
可今天这胡同凡修说的“护”,让他心中顿生痛意,难受到发堵。
谁会给他护?
忘烟和半乐在的时候,他疼起来,他们也束手无策。他疼到发疯,他们也只能勉强抵挡,让自己不被他手中的祸水扫到。
他们没有这个能力来护他。
思绝楼中的人,都没有能力来护他。
而他出来后,唯一能靠近他咫尺之内,能拍在他身上的,只有那个天魔路随霜。
苍黎心烦意乱,甚至有些失态,表面上也能看出些失魂落魄的丧样来。
等在胡同口的让清瞧见,还以为沈湘被凡修宣告无救了,脸色也变了,忙道:“是夫人这破身子骨支撑不了多久了吗?没关系!我们想办法尽快让夫人结丹,这里这么多的凡修,再找人问也可以!”
苍黎冷飕飕刮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在街上。
沈湘也将错就错,做戏做全套,西子捧心道:“没事……尽快结丹就好,咳咳。”
让清啧了一声,到凡界来的惬意心情烟消云散了,不开心道:“你可一定要争口气。夜都只有你一个我能看得上眼的,实话说,要不是你,我管他哪个是魔尊呢!”
沈湘:“让大人,言重了,也不必如此捧杀……”
她压低声音,与让清耳语:“其实魔尊很懂道理的,他只是缺点与人亲善的经验。”
“哼。”让清道,“那就上好了课,让师父教好了再来做一界至尊啊!让谁当他老师呢?我还不想占他这个便宜!”
沈湘万万没想到,这冷面的美女蛇是个辣椒蹦子,不仅辣,还边辣边蹦跶,杀伤力十足专照着人脸上怼。
沈湘捂着腮帮子,牙疼。
让清嘟嘟囔囔,对着苍黎的背影指指点点表达着不满。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储君还在,哪轮得到这种没头没脑的小妖怪称王称霸。”
“哦,是叫清遮吧。”沈湘想起那本心法上的小楷批注,“这可能就是命好但薄吧,生来得顺,却命不长久。有言道,成大事者,需得命硬抗造,在这三界水火历练之中能活下来活得长久,才是赢家。”
“谁说他生得顺,储君不顺的。”让清根本没听沈湘啰嗦的道理,就抠字眼来接话,“当初雪盏夫人生产,产下的是一枚蛋。”
沈湘闭嘴了。
这她确实没听过。即便是妖,那也多是人身生产,何况雪盏夫人本就是人身。
“……什么蛋?”沈湘问了句废话。
“当然是龙蛋啊!”让清理所当然道,“生了,但没感应到生机,是魔尊大人暖在怀里,日夜输送修为才喂活的,结果破了壳,却还是个龙身。”
不知不觉中,苍黎放慢了脚步,和她们几乎同行,看神情,果然也在蹭着听故事。
“后来长到六岁,生辰那天总算是长出了个人样来,奇奇怪怪的脸,幽绿的眼睛,身后还拖着一条龙鳞尾。”
“……然后呢?”沈湘问。
“但别看储君这样,他可是少见的聪明人,能言会道,常说常笑,诗文歌赋不是我吹,储君三岁就会了。魔宫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他比魔尊更加亲切,常常跟着宫里的侍从出去玩。反正夜都每一个人看到他都知道他是储君,也没人能如何了他。”
让清越说越气,越说越可惜。
她扼腕痛惜道:“仙魔大会最后一日,他六岁生辰刚过,戴着一张笑嘻嘻的年娃娃人面跟着宫中老仆去落月城看烟花,谁能想,在自家的地界,在魔尊的眼皮底下,仙魔两界高手云集的落月城,储君能丧了命?”
“……怎么死的?”沈湘也略有共情,眉目间清晰可见惋惜之色。
“一样,魂飞魄散。”让清说,“说是上古法器水月镜现世,越是修为高的,越消散得快。储君人虽小,修为却高……路伯伯找去时,一尾干瘪小龙蜷在老仆怀中,已经没半点生机了。手一碰,连龙身都干枯化灰了。”
沈湘哀叹。
让清道:“那之后,路伯伯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总是跟雪盏夫人说,他梦到储君没死,还剩一口魂息,一直在,他能感觉到。唉,后来咱们魔界就跟路伯伯差不多,一天比一天衰,起不来了……”
正说着,忽听天上仙乐袅袅,紫云滚滚,舒卷而来。
“千山派!”有人认了出来,街上百姓纷纷下拜,倒也不是拜仙,沈湘仔细听了,听见身边几位凡人都念念有词,有念叨着让仙保佑自己早生贵子,有让仙成全美好姻缘,还有求财求功名的。
沈湘乐了,她抬头望去,看见了沈水柔的那张脸。
“要是真能心想事成,我也不是不能跪。”沈湘玩笑道。
左右苍黎和让清难得同步,嗤之以鼻:“嘁。”
两人短暂的结成了同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最后一更啦,明天还能双更的!
第23章 .夜半醉话 ·
千山派并没有在此多停留, 除了六劫瞄了一眼地上的魔头们,也只有与沈水柔一起来的小仙娥了梦同沈湘笑了笑,微微颔首, 打了个招呼。
这之后,千山派就去了知味镇的凡修大户雷骏家中落脚歇息了。
让清语气发酸道:“是了, 到仙界来, 总是仙压魔一头,凡人喜迎仙,不喜迎魔。”
“那不一定。”沈湘玩笑道,“有的只是表面迎仙, 背地里好吃好喝供着魔。”
让清:“哈, 算什么好事!”
凡人要是供魔, 那肯定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这点自知之明让清是有的。
又晃荡了会儿,让清才反应过来, 自己出来这趟是要给他们打下手。
也就是说,她得给这两位安排住处,安排歇脚的地方,还要帮他们警戒周围,顺便传递消息。
让清心想,这什么破事!怪不得当初鬼沾去问, 没有一个人愿意来。
只是魔尊夫人倒还好, 毕竟魔尊夫人亲切好说话,是个正常人。魔尊就太难搞定了,脾气阴晴不定, 还出手就碎人魂魄,虽然新尊上位有许多想拍马屁的, 但这种外出历练,杂事多困难大,加上魔尊这个说翻脸就翻脸捉摸不透的怪胎,万一马屁没拍好,命都没了。
让清叹了口气。
是她一时冲动,被沈湘迷了头脑。既然是自己主动来的,到现在还怎能挑三拣四,跑腿就跑腿吧。
让清对知味镇也不甚熟悉,凭借着感觉和判断,挑了个靠近鬼哭城的客栈,付了房钱,冷着脸来请苍黎入住。
苍黎脸色这才缓和,轻轻点头,带着沈湘上楼去了。
沈湘转过身,示意让清今晚楼下等着。
让清眨了眨眼,小声做口型表明自己收到了,苍黎回头看,让清迅速恢复了冷淡的表情,还刮了他一眼,问:“魔尊还有吩咐?”
苍黎嘴角微微一扯,关上了房门。
入夜,雷骏府中设宴款待仙界来客,沈水柔满腹心事,表面上淡淡应付,倒也游刃有余。她今日看到沈湘后,悬在嗓子眼的那块石头就落了下来。
她就怕沈湘这次不来,不来,她就难下手,到时候夜长梦多,总有事情败露的一天。
还好,气运还是在她这边的,让沈湘也来了。
自从宴席上发现沈湘没死,沈水柔就夜夜难眠,反复思索如何将沈湘除掉,以绝后患。
沈湘要一直在魔界龟缩,她也不好下手。毕竟她是千山派的掌门夫人,手伸不到魔界去,不是自己的地界,手伸太长万一被人发现,事情败露的可能性就大了。
要想解决掉沈湘,就必须要让沈湘离开魔界,而且也不能让她死在仙界。
想来想去,只能在凡界动手,这次鬼哭城正好是个机会。
只要沈湘进了鬼哭城,她想办法支开魔尊,杀了沈湘简直易如反掌。
沈水柔将心暂且放进肚子,举起酒杯迎上雷家主谄媚的笑,一饮而尽。
沈水柔能感应到鬼哭城有大运将现,而自己这边有千山派辅助,此行势在必得,加上沈湘,还能一箭双雕。
除魔卫道百姓称颂,名有了。
解决掉沈湘,心病去了。
她从此逍遥,大道宽阔!
不急,不急,今晚不急。沈水柔按下心中的躁动,盘算起来明日进鬼哭城后,如何不露痕迹地支开魔尊。
她将目光落在身边的了梦身上。
自从魔尊真能抛下脸面与了梦道歉后,了梦对魔界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大转变。听闻魔尊和魔尊夫人也来,了梦说什么也要跟着自己同往。
沈水柔怎会不知她们这群仙娥的心思?
她最是了解了!
本应高高在上的人给她们半分温柔,她们的心就会一厢情愿的扎进去,捂热了送出去,还可笑的不求回报。
沈水柔闭上眼,又饮一杯,打定了主意。
她就大发慈悲,做一次仁慈的主子,借这小仙娥的十二分热心,完成她根除心魔的大计吧!
城郊客栈。
苍黎装睡,沈湘调息完毕,睁眼见苍黎蹙眉,呼吸也一阵阵不均匀,等了半盏茶,确信他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拉开门,到楼下赴约。
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前脚刚走,苍黎就睁开眼,慢悠悠跟了过去。
沈湘似个出笼的小鸟,飞着两只手臂一蹦一跳下了楼梯,轻盈落地,奔向堂厅一角的美女蛇。
让清道:“酒都烫好了,快来!”
沈湘:“哈哈!早前在集市上买了几包糖,快尝尝!”
苍黎不言不语站在楼上的阴影处,金色的眼眸暗中窥着他名义上的夫人晚上出门喝酒。
沈湘坐姿极其放纵,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蹬在栅栏上,仰头直接从酒壶中倒酒入喉,低声道一句:“爽!”
她将筷子头戳向桌面,戳齐了两根筷子后,一粒粒夹着酥糖嚼。
“哇!甜得很,这味道好熟悉!”
“凡界西边特产,这酥糖配酒,酒味缠绵,吐气都能甜醉。”让清说道。
沈湘与她对饮,学了魔界的划拳口令,又望了会儿朦胧白月,仍不见醉意。
而让清脸颊上已经染了两坨酒红,眼睛亮晶晶的,表情也不似平常那般冷艳,更亲切了些。
“夫人好酒量!”
“应是我鬼身不易醉。”沈湘谦虚,“我就是想,借着美景美酒,和让大人惬意畅聊一回。”
“天地之中讲求缘分,夫人很合我眼缘!”让清嘶哈一杯烈酒下肚,又道,“比魔尊对我脾气多了!”
“哈哈哈……魔尊的脾气,我也没完全对上。但有些人,可以不对脾气,你却能理解。”沈湘慢悠悠闲聊,引她聊向落月城之事,“魔尊在落月城失了双亲,又在处处诡异的鬼地方长大,脾气要是不怪,那就怪了。”
“所以说,落月城出事后,后续怎么处理的?”沈湘问。
让清道:“跟仙界打了一架,打到我爹差点出兵,推了他们仙界的碑。仙界的人要咱们给个说法,偏要说是我们魔界的锅……明明我们储君都没了,他们还偏要说是路伯伯做的,真是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确实是那什么水月镜的威力吗?”
“那谁知道,又有几个人见过上古法器?那些都是昆仑的东西,昆仑没落后,法器也都消失了,谁知道那群创仙界的得道天仙们都把法器藏哪里去了。说我们魔界夺去了,简直是可笑!”让清愤愤不平道,“我看他们就是想找个背锅的,那你找别人也就算了,凭什么总想让魔尊背锅呢?”
让清实事求是,带着几分醉意说道:“落月城一夜寂静,那些尸首上都是魔气,这我们认。有魔气,那确实出手操控水月镜的是咱们魔修呗,我们又不是不认,路伯伯承诺,要找出真凶给他们个交待,结果是他们不讲道理,偏要说那么强的魔气,除了魔尊,还会有谁?”
“原来是这样算到了魔尊头上。”沈湘道,“如此看来,那些仙界的人如此想,也并不是完全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