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黎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要沈湘同意,将六劫留在皇宫。
沈湘按着枕骨,浑身酸痛地张开眼,问他:“又怎么了?”
“本座认为,他就是装的。”苍黎道,“之前见我们那般模样,现在恨不得与你同床共枕,不是装的还能如此?”
沈湘道:“也未必。你可见过刚出生的雏鸡仔?第一眼看见谁就会依赖谁。他魂梦醒后,就赖上我了。”
苍黎仍然坚持:“装的。”
沈湘打了个哈欠,捉住苍黎的手指头想要口修为,又觉得今晚尤其乏力,应该是修炼火候不对,应该自己再调息一番,找找原因。
于是沈湘放开了苍黎的手,再次闭上眼。
苍黎望着自己的指尖,很久没有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六劫歪着脑袋睡着了,身上穿着质地柔软的华服,腰间发上是未摘的配饰。
苍黎有些羡慕。
他想起,忘烟有次杀了那边的一个人,从那人的荷包里得了些散珠软银,边哭边打璎珞,可是璎珞做出来太小,根本戴不了,忘烟就把她七天做出来的璎珞砸了。
苍黎就想,为什么要砸了呢,那些东西他很想要,做小了也可以给他戴。
他想穿舒服的漂亮的衣服,想色彩鲜艳,开开心心的,走起路来,身上玉佩响,摇着脑袋,头发上的那些小晶石也撞在一起轻响。
很愉快。
他真的很喜欢。
身边的沈湘忽然打了个颤。
苍黎看到她抱着头,双眉紧紧皱着,呼吸也乱了。
苍黎微微一怔,给她打进去些修为,沈湘似乎好了些。
识海中起了惊涛骇浪,沈湘急于结丹,可每一次聚起的修为都会消散,根本不凝结。
她有些心急,总觉得今日除了结丹不顺气息不顺外,胸口也郁郁的。
慢慢回想后,发觉是从入了皇宫后开始。
这地方有东西!
沈湘拔旗,坐于识海中,手指一伸,厉声喝:“去找!”
果不其然,那东西感应到魂旗的气息,越发激动了,沈湘的心脏跳动越来越快,一股委屈酸楚又不甘的情绪涌入她的识海,烈焰一样灼烧着她的丹田。
她听到了如烟般薄弱的声音。
“殿下……”
“英……愿与殿下……再……”
“等待……”
“红缨出……”
那种情绪猛烈灌入的闷痛被迫让沈湘中断了结丹,睁眼空咳几声,喉咙弥漫开一丝血甜。
苍黎的手就在她后心托着,见她调息中断,问她:“这就走火入魔了?”
沈湘却一抬手,指向北边:“那地方,有东西在唤我过去。”
苍黎:“嗯?你这是调息结丹,还是当了凡间道士,要给人捉鬼去?”
沈湘:“你也感受到了吧,这宫里有东西!”
苍黎表情淡淡,平静道:“东西多了,多是积郁而死的鬼怨,不足为虑。”
“不,我是说……更强烈的感情。”沈湘道,“是个女人,她想让我……放她自由。”
苍黎:“你真要替凡界的皇帝捉鬼?”
“苍黎。”沈湘说道,“那地方不一样,她让我看到了,她在的那个地方是……栖喜宫。”
就是花不果讲的皇宫秘闻里,疑似六劫生母所在的冷宫。
苍黎看了眼六劫,嘴角沉了几分。
沈湘:“你难道就不好奇?”
苍黎:“那有什么好奇的,故事都听完了。不就是皇帝抢了臣子的夫人,又得而不爱,犯下混蛋错。”
“但那女人,说是国色天香呢。”
苍黎盯着六劫看了会儿,撇嘴。
他觉得六劫也就一般相貌,比其他男人稍微齐整些,傻了之后也顺眼了些许,但是也看不出有什么国色天香的影子。
苍黎淡淡道:“看不出。”
沈湘已经飘然出门了。
苍黎愣了愣,拍开绳索,提起六劫,不情不愿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沈湘:副本又来了,而且是主动找上门的
第39章 .惊天大礼 ·
栖喜宫在皇宫北苑, 地段偏僻,无灯无烛,此处还是风拐口, 夜风在其余地方平和地吹,到了这处, 就烈得似刀子, 怪声连连。
周围也荒凉,但有太监宫娥定期洒扫,有侍卫每晚巡防,唯独栖喜宫落下锁, 常年无人出入, 温度都比其余宫殿要低。
六劫虽然傻, 但口诀都还未忘,冷了就捏诀,还贴心的给沈湘也捏了个避寒。
沈湘欣慰不已, 冲六劫笑了笑。她整个人灵气剔透的,尤其这样笑起来,竟然让苍黎看愣了。
回过神来,他开始怪六劫无事献殷勤,把他衬得很是蠢笨。
苍黎心想,沈湘是他的夫人, 何时轮到六劫献殷勤了?
之前看在六劫修为一般, 相貌也就那样,年龄还小,所以他黏沈湘, 苍黎没跟他计较。没想到这小子还得寸进尺了!
苍黎就道:“你知不知道见好就收是何意?!”
沈湘以为是跟自己说的,她揉了揉脸颊, 莫名其妙道:“怎么,还不让笑了吗?”
苍黎累了,不想说话。
他换了手提六劫,像夹小鸡似的把六劫夹在胳膊下,腾出这边的手抓住了沈湘,扯到了他身后。
“你现在空有一身灵气却毫无长进,还敢冲到我前头,是嫌活腻了吗?”
沈湘做了个请的手势,毫不避讳道:“苍黎,得亏我脾气好,你这人,好别扭。”
苍黎:“你要敢脾气不好,早死八百次了。”
沈湘果真是个好脾气,闻言笑了起来:“是了,也是考虑到我现在打不了你,所以还是磨磨自己的脾气吧。”
等脚踏入栖喜宫,一阵阴风吹起头发,沈湘叹了口气,苍黎以为她要说此处的玄妙,却听沈湘道:“要是以后打得过你,恐怕我这脾气要更好才对。”
苍黎不解,问她为什么。
“生在三界之内,做事都得有个度,才能让你真正的洒脱。若是本事高,脾气不好,跟你似的,那别人半句话不投机,恐怕就要背杀孽了。”沈湘道,“所以说,本领越高,人就得越沉得住气。有气就自己消化吧……”
宫殿里空转了一圈,除了一些轻飘飘的封印束缚感,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沈湘道:“莫非是我功夫不到家?苍黎,你有看到什么吗?”
苍黎指着黑漆漆的床下,说道:“那里有个女人。”
沈湘懵了一下,她怎么没感觉到?
继而发现,苍黎这是在吓六劫,无奈摇头。
六劫从进来后就一直发抖,但苍黎不让他碰沈湘,六劫也不敢像攀着沈湘胳膊那样去攀苍黎,于是他一直处在高度警觉地状态,苍黎一句床下有女人,六劫发不出声音,头发都被吓毛糙了,阴光一打,毛茸茸一个圈裹着头。
估计身上的寒毛也炸得差不多了。
苍黎这才满意,正经回答沈湘的问题:“这地方除了没用的镇魂封印,其他的什么都没。”
沈湘是在识海修炼时感应到那个声音的,既然让她来这里,就不会让她白来。
沈湘索性原地打坐,开了识海,登时灵气充盈整个栖喜宫,栖喜宫的阴寒之气一扫而净。
她祭出魂旗,顺手一扬,仅有一少半的旗帜振展,矗立在栖喜宫中央。
沈湘道:“何人唤我,我已到此处,现身一见吧!”
喊了三遍,无东西来应,逡巡如士兵的魂旗停在了一个方向,突然一抖,笔直地指向房间一角。
六劫好奇顺着旗头一瞧,好家伙,还是那张床!
魂旗自有灵气之光,微光照耀下,沈湘总算是看清了,那床是个幌子,实则是个棺材,等把床榻翻起来,就知这其中构造了。
六劫吓得差点原地飞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像失了娘亲的小猴攀高树,紧紧盘在苍黎胳膊上,还要往他的肩头爬。
苍黎看在沈湘的面子上,把六劫当“儿子”来带,其实没有多生气。毕竟你跟傻子置气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六劫爬他肩膀,他其实并不在意。可六劫皇子少爷当惯了,在千山派也没吃过苦伺候过人,有一些细节根本照顾不到,攀了苍黎的肩膀,还压了苍黎的头发。
压了自己也没发觉,还左右换手使劲扒拉。
苍黎喜欢在头上搭碎珠串,亦或是漂亮闪烁的各色晶石,同他的头发编在一处。六劫一扯他头发,牵一发而动全身。
苍黎生气了,一把撕掉六劫,六劫手上还抓着他的碎珠链,他摔在地上,手掌被碎珠硌破了皮。
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修仙者而言,几乎连疼都不算,稍作调息,几个呼吸间就能痊愈。
但就是这一丁点的血,和着地上的灰尘,犹如钥匙落进了阵锁的孔,地面起了风,打了个旋。
苍黎心头一震,忽觉这宫殿内,活过来了一种连自己的畏惧的力量,自他的灵台拍来。
下一瞬,他就陷入了阵法中心,眼前朦胧一条瘦弱的身躯,披头散发,穿着半身鲜血的中衣,猛然抬起脸,恶鬼般向他扑来。
“伤我的……”
“孩子。”
她声音嘶哑,手无寸铁,但起势却像手握长`枪,腾空挑起,就如同枪在她身后横扫一圈,冲苍黎刺来。
苍黎垂下眼,他忽然明白了刚刚自己为何会有一瞬畏惧这样的力量。
这是来自母亲对骨肉的维护,母鸡护崽,也会凶狠,更何况是会功夫的疯女人?这是他最羡慕也最害怕与之一战的力量。
苍黎道:“枪都没有,也敢迎敌!”
他语气不像嘲讽,而是提醒。
可等那劲风扫来,突破他的毫无防备,真的使他心中钝痛。
苍黎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空松开手,看那疯女人已经开始第二回 合的攻刺。
苍黎问她:“你是六劫的母亲?”
女人并不回答。
再次迎上来时,这疯女人忽然呆住了,抬起头喃喃道:“殿下。”
她手中那无形的枪风消失碎裂,她使劲仰着头,望着头顶的那一片虚空,目露期盼,双眸也渐渐从疯癫模糊变得清明年轻。
苍黎蹙眉半晌,手指屈起,轻轻打了个响指,周围的黑暗慢慢淡去,此间的景象尽收眼底。
原来此处是封印的正中心,八桩为封柱,锁链缠在这女人四肢和腰颈,将她困于此处。
而在地上的栖喜宫内殿,沈湘用力抬起床榻板,六劫捂着眼睛,从指缝处去看。
果不其然,床翻开是张棺木,棺内写满了仙家常用的避尘诀,棺木中躺着一个人,一个身形瘦长的女人。
死是肯定死了的,但尸体却完好无损,除了嘴唇颜色淡,其余的都很鲜活,头发的光泽都还在,宛如睡着。
沈湘道:“小六劫,你来。”
六劫放下手,按照沈湘所指,蹲在了棺材旁。
沈湘比对了他与这棺内女人的相貌,女人长相偏俊朗,浓眉长眼,下颌棱角也分明,而六劫的眉眼与她几乎一致。
沈湘道:“好生奇怪。人死了不埋,又精心存尸,却不照料这宫殿……好似就等着有朝一日让儿子认娘一般。”
六劫不懂,但他对棺中的女人除了好奇,还有些莫名的亲切,双手把在旁边,无声地盯着看。
沈湘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好奇怪。”
“六劫,你俗世名叫什么?”沈湘问。
六劫想了想,指头在棺木上写给沈湘看。
承衍。
赵承衍。
名字写好,栖喜宫中的阵有了反应。
苍黎与那白衣女人出现在沈湘面前。
白衣女人缓缓转身,看到沈湘,半跪在地,行了个军礼。
这把沈湘给敬愣了,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问她:“你会说话吗?”
女人点头,但又指着喉咙处的铁索,眸光满是恨意。
会,但她的声音被封印了。
沈湘:“那好,我就先来解开你的声音封印。之前在识海中叫我过来的,是你吗?”
女人点头。
沈湘试探过了,这女人是个魂魄死后不散的鬼,并没有什么修道大能之术。也不知之前在识海中能叫她来,是用了何种方式。
沈湘挑过那根铁链,还未研究明白,就见六劫在地上写写画画,打算解开这条封印。
苍黎哼笑一声,似是故意要气六劫,手指轻轻一搭,那锁条就断了。
是这方法冲,硬生生冲断了锁链,让白衣女人疼得不轻,喉咙剧痛。
猛烈地咳了一阵后,那女人重新跪好,挺直了腰板,双手合礼拜道:“褚英拜见公主殿下!”
猜测是一方面,真被人喊公主殿下,沈湘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开口问什么,静了许久,沈湘问道:“你叫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要说给我听吗?”
这就很聪明了。这么一问,不必自己想问题,叫褚英的这个女人会给她从头讲到尾。
褚英指着六劫,对沈湘说道:“褚英百年呵护,幸将陛下的骨肉诞下来了。”
沈湘丝毫没料到褚英开局就能给她送了个惊天大礼,勾的她不得不问。
“……哪个陛下?”
“您的弟弟,大凉最后一位皇帝,沈沛。”
“……怎么生的?”
“靠左家百年护法,顺应天时,产下此子。”
“……生在皇宫?”
“命格太高,注定无法出生在皇宫外的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