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心机手段自不必细说,直到一名中年人慕名而来,只为一观晏大师的真迹,顾姝假装不认识他是谁,矜持客气,以礼相待,毫不遮掩才学,于不经意处显露风情。
当时顾大人在外游历,顾府由顾大小姐一人当家,人口并不多,留下来的都是心腹,并没那等闲言碎语之人。
顾姝知道,像男人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见惯了各种环肥燕瘦才思敏捷的美人。自己不会是特殊的那一个,也不会那么容易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因此并不着急。只是后来男人每回出宫总能偶然遇到,渐渐就上了心。
男人这种生物,大抵都是这样,上了心就想得到,越得不到越想吃进嘴里。顾姝很聪明,在这种事上拿捏的恰到好处,与男人的拉扯反而勾起了男人少年冲动时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很难得,仿佛能叫人生机勃勃的重回青春。
男人频繁的出入顾府,顾大小姐像是懵懂少女,没有爹娘在身边教导,并未意识到不妥。男人作为长者,常常有种教坏了女孩儿的罪恶感,又觉得有趣,按捺不住。
顾大小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故意应下了一门亲事。而后以母亲祭日快到了为由让家里的丫鬟婆子将小少爷先送去祖屋那边为母亲筹备祭奠。自己则稍后一步,将家里整理一番再过去。
顾大小姐在家里拖延了三日,那边派了人来询问。大小姐正苦于没有借口推脱,可巧当日下午下了一场大雨。顾姝以雨天路滑为由,又拖延了几日。
眼看着时间一日日的过去,顾姝心中越来越焦躁,暗道:难不成我错估了帝王心?
灰心丧气的同时又觉得愤怒,她为了刺激皇帝,故意模棱两可的应下了这门亲事。而这门亲事的妙处是,她保证可以传到皇帝耳里。毕竟,有时候有些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和从别人耳里听到,效果天差地别。另外,皇帝有段时间没有过来了,她担心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怕夜长梦多,才兵行险着。
可恨的是,白瞎了这么长时间,还要想法子将那门亲事给退了。
她筹谋了这么久,要是皇帝还不上勾,她也不会再在他身上耽误时间,她不得不将目标放低,重新给自己挑一个好丈夫,为儿子谋划未来。
这一年的春雨,刺骨的冷。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院门忽然被人拍响。她正意兴阑珊,自斟自饮,为未来愁苦,一人身披风雨,匆匆而来,迎面对上目光,她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怒色。
她心里暗暗道了声:成了。
顾姝添了柴火,为那人准备了酒水。
这酒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本以为都用不上了,幸好她没在恼羞成怒之下给砸了。
那一。夜迷乱疯狂刺激又热血,争吵中夹杂着眼泪,强势的帝王自以为占有了天真柔弱的少女。殊不知猎人早就布好了陷阱,而他才是落入陷阱的猎物。
顾姝入宫之前,顾爹得到消息赶回了家,彼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女儿的算计,心内懊悔痛苦。顾姝要得就是这些,哭哭啼啼,事已至此,皇命不可违,只担心自己将来入了深宫,前朝没有依仗,会被欺辱。
顾爹长叹一声,回来的路上,这些事情他岂会没考虑过。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为了女儿他还是披上了官袍。大概是皇帝心中有愧,不仅重新起用顾大人,刚好太师职位空缺,还往上提了官衔。
皇帝也没亏待顾姝,入宫即封了妃位。
按理,以她的聪明和野心,不可能入了后宫,反而沉寂了下来。
一切皆因,她在太医院见到了一个人。
顾姝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与作弄。
早不遇到晚不遇到,偏偏是她入宫的时候,然而她不入宫,又怎会遇见?
初遇时他还是少年,是太医院医正的得意弟子,他姓施,人唤小施大夫。
那时,他还没出师,只背着药箱,跟着师父后面学本事。
顾姝将这个小了她好几岁的少年当成那人的转世。
这女人呐,心里装了人,就做不到再对另一个男人勾。引献媚。小施大夫的存在无疑是在提醒她对心爱之人的背叛。
顾姝原本是欲迎还拒,处处表现的惹人怜爱,她准备了一整套的计划,拿捏帝王心。然而,一切在她见到小施大夫后,悉数破碎稀烂,她忽然对一切都意兴阑珊。
她的抗拒表现的明明白白。皇帝起先对她还充满了感情和愧疚,打算好好弥补她。接连被她的冷漠抗拒伤了颜面后,皇帝心中又恼又羞愧。
羞愧的是自己酒后失德强占臣女。没有一个在乎脸面的人会愿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那样不堪。他虽不是千古贤君,却也一直洁身自爱,不想人到中年昏了头。
因此,到死,皇帝都觉得自己亏欠了顾姝。
顾姝就是这样极端的人,也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然而,她毕竟是后宫嫔妃,虽不想,却还是怀了皇帝的孩子。
她曾想,要是怀的是个公主就好了,她作为后宫娘娘,希望给娘家以支撑。有个孩子傍身,足以。
皇帝心里还是记挂着她,也一直想补偿她,孩子尚未出生,就先将名字给取好了。
单字一个“盛”。
盛有昌盛,盛大之意。
当时因为这一个名,前朝后宫都起了小小的风浪。
此后数年一直平安顺遂,日子平静而幸福。
顾姝已不再为命运的不公而愤世嫉俗,她的心灵有了寄托,一个是越来越优秀的“弟弟”,另一个则是宫里那位与已故挚爱相似的施太医。
一切都很好,很好。
直到……白玨的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完结(完)·
被顾容瑾绑住手走不了的白玨被迫听了一段并不催人泪下的自白。
顾姝讲起这段过往自然没有那般的心平气和,叙事也偏向自己。然而,也足够在场的人拼凑出个完整大概。
直到顾姝充满幽怨的盯住白玨,嘶吼的喊出一声:“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一切都好好的,就因为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你凭什么和我抢阿瑾!”
白玨哑然,半晌,无语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恨上我了?我还以为……”以为偶然撞破了她的秘密,才被她记恨上。要是后者,白玨还能站在顾姝的角度勉强理解她,前者的话,真不是心里有病?
白玨做梦也没想过,一直对她温柔亲切就跟她亲姐一样的人,竟然一直都在做戏。顾姝从一开始就在嫉妒。嫉妒她风风火火的爱情,嫉妒她大胆而热烈的敢于追爱,嫉妒她不守规矩不畏人言,嫉妒她在最美好的年纪可以肆意的爱恨。
白玨活得越肆意,越衬托的她活的不如意。
这样的情感隐秘又不好说出口,因此顾姝从来不承认自己对她的嫉妒。只将嫉妒的情绪往另一个方向引——这样喜欢四处惹事不安分的女人不会是“弟弟”的良配!
顾容瑾是顾姝的亲生子,她永远都不可能做到以一个真正姐姐的角度看待弟媳妇。
婆婆看儿媳妇,只会觉得任何女人都配不上她优秀的儿子。尤其当她敏锐的意识到,儿子并不是真的厌烦那名少女,而是心绪被牵动后不知该如何表达,排斥只是因为害羞。
当顾姝第一次意识到顾容瑾动心了,她的心仿佛被挖开了一个口子,早已被她遗忘的那种空荡荡的感觉骤然袭来,她恨死了这种感觉。
想抓得人抓不住,为什么她要过这种孤单寂寞的日子!
顾姝像是卸除了枷锁,无所顾忌的表达对白玨的愤怒,她压抑了太久,一次尽情发泄了个够。
顾容瑾除了刚开始陷入震惊中茫然不知所措,见顾姝忽然将所有不满情绪都发泄到了白玨身上,冻住的心这才跳动了起来。他握紧白玨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你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的错怪到别人身上?”
顾姝责怪怨愤的话戛然而止,瞳孔定住,语调飘忽,“你说什么?”
顾容瑾:“阿姐……”
顾姝:“你叫我什么?”
顾容瑾顿了下,“阿姐。”
“我不是你阿姐,你不要叫我阿姐,”她抓住顾容瑾的胳膊,十指用力,“阿瑾,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到头来,你竟然还不认我。”她眼底通红,泪水连成了线,看上去非常痛苦。
“阿姐,你病糊涂了,”顾容瑾一如既往的克制而温柔,震惊和迷茫散去,眼神清明,面上显出几分冷漠,“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你是太后,没人敢苛求你的道歉……”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你是我亲生的儿子,你不向着我,你还让我道歉?跟谁?凭什么?”
顾容瑾的眉心蹙了下,似乎很不习惯“儿子”这个称呼,不过他很快恢复平静,淡淡道:“你看,你这样的理所当然,气势汹汹,我又能说什么?你高兴就好。”
白玨极快的从顾容瑾身后探出头,瞧了二人一眼。又被他另一只手按了回去。
这语气,这态度,她太熟悉了。
拳头硬了。
白玨以前恨不得拧掉他的头就是受不了他这个态度。
温柔是真的温柔,气死人也真能气死人。
果不其然,顾姝被噎得不轻,半晌无话。
白玨偷瞧顾姝有气没处发的表情,登时乐了,她做出一副宽宏大量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和稀泥道:“你别逼小瑾了,他也没办法啊。不然你还想怎样?你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出来嘛,能听你的都听你的,实在没办法的,你也要理解,好不好?”
怎样?熟不熟悉?感觉如何?
顾姝移开目光,看向她,哑然片刻,一张苍白的脸忽然就涨成了紫红色。
顾容瑾低头看向白玨,冲她眨了眨眼。
白玨忽然就想明白了,这小子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这样最气人,他是故意的,他以前就这样故意气她的。
偏他还能纯真无辜的让一圈人可怜他同情他,纷纷指责她都是她的错。当然了,具体事由都是闷。骚吃醋故意不讲道理。时过境迁,白玨已经忘记了具体的事情,只深刻的记得当初的感觉,太他大爷的憋气了。
白玨跳上顾容瑾的后背就去揪他的耳朵。
“你果然是故意的,当年你就这么把我气炸了,心里很得意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我不弄死你!啊!”
白玨上手就去抓他,挠也不是真的挠,指腹顺着他的脸他的头皮划过,二人都笑了起来。
顾姝怔怔的看着二人,十分不明白,明明气氛该是压抑痛苦绝望,怎么这俩人就跟没事人一样,还能笑得起来?
为什么?
“够了!”她大声喊。
笑声戛然而止。白玨还在顾容瑾的背上,二人面上笑容未散,白玨看了眼顾容瑾浮在表面的笑意,知他心里并不感到多欢乐。他素来知礼守礼,会不顾场合的和她玩闹才是反常。唉,真要心疼,又怎会逼他?
与此同时,大门忽然被推开,小皇帝直愣愣的站在门口。
屋内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小皇帝站了站,大步上前,近了,才看清他眼里都是泪花。
顾姝哑然片刻,眼神飘忽,低声道:“盛儿……”
白玨心里叹口气,唉,有些秘密只适合埋藏在心底,真不适合捅出来啊。玩球了,现在更难收场了。
李盛在原地站了站,忽然发了脾气,将靠近身侧的花瓶一脚踹翻。
巨大的瓷器砸在地上,寂静的夜,清脆的声响几乎要刺破耳膜。
李盛的脾气不算多好,打小就容易暴躁,顾姝管不住他,受气了就让顾容瑾教训他。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一直以来,都挺好使。
白玨能感觉到顾容瑾神情变动了下,大概是习惯使然想说些什么,又意识到不妥,生生止住了。
从舅父到兄长,这其中的落差,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
更何况这事也不是发生在普通人家,而是大周最尊贵的帝王家。一句话能抄家灭族让人永远都张不了嘴的帝王家。
在李盛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顾姝的脸色又重新变得惨白。
“原来如此,”李盛愤怒至极的瞪着他母亲,“我道你为什么给自己下毒陷害陈皇后,逼舅……”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逼顾家人同你一起谋权篡位,原来如此!”
顾容瑾的眸光快速的闪了下,又看向白玨。
白玨也是一脸茫然,她快速道:“李盛,你说什么呢?你娘给她自己下毒?”
顾姝想阻止,李盛却不管她,他表情凶狠恼怒又冲动,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他一直都告诉自己娘是为了他好,他娘也是这么给他洗脑的。
可是当年的他根本不想争这个皇位啊,别的皇兄要争就让他们争好了,他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整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他不想看到那么多人为了他的皇位而死,他不想啊!
顾容瑾闭了闭眼,忆起当年事。
起初,顾太师是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的,自古皇储夺权,又有几人能善终?
不想顾姝为了逼他们谋反,竟然故意陷害陈皇后。
当年,陈皇后母子嚣张跋扈,同很多嫔妃都不对付,唯独同顾姝处得来。
这其中不乏陈皇后想拉拢顾家的缘故,当然和顾姝所表现出来的与世无争有关。宫里私下传言,顾姝会进宫是皇帝见色起意,毁了顾姝清白,顾姝是被迫的。后来顾姝在宫里所表现出来的姿态,也让陈皇后坚信,顾姝同宫里那些小妖精完全不同。
曾经一度,因为顾姝的缘故,很多人甚至将顾家都当成了太子党。后来纷争起,陈皇后和太子不分敌我,一通乱杀,才引得身边人纷纷倒戈。当然,太子自身有很大问题,而顾姝在其中所起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又有多少呢?
早在楚王和太子夺权的时候,顾姝就曾劝说过父亲支持李盛登上皇位。顾太师怒斥女儿大逆不道,顾姝深知爹爹顽固,苦劝不听。此后接连又遇到了一些事,她才下定决心嫁祸,不仅将陈皇后谋害后宫嫔妃的罪名坐实,让太子一党也跟着人心惶惶,最直接的结果是顾家父子为了自保,不得已也加入这场夺权纷争。
顾容瑾将时间线串联,前后因果一联系,得出结论,沉声道:“你是因为施太医被太子杀害了,为了报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