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了?”顾寒把顾宁拎到眼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没见到有什么不妥,脸色缓了下来,不过依然皱着眉头,“今天她们又叫你过去了?”
顾薇她们几个简直是吃饱了撑的,都欺负到阿宁身上来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才行,听说小姑娘们都怕蛇,不知道顾薇怕不怕,顾寒认真的考虑着可行性。
“嗯,姐姐们叫我过去玩。”顾宁点了点头。
“玩?”顾寒一听这个,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那分明是耍着你玩,是谁把你的裙子剪坏的,谁在你脸上乱画的,又是谁给你插了满头草的!”
顾宁拉住顾寒的袖子,严肃的点头,看起来再乖巧不过的一个小姑娘,“哥哥说的对,她们太坏了,我以后再也不和她们玩了!”
顾薇大概也不想和她玩了,这样一想,顾宁竟然还有些惋惜,这侯府里太闷人了,虽然顾薇她们每次叫她过去都是想着法子戏弄她,但是那点小花样还不足以让顾宁放在心上,她的人缘不好,真没什么小姑娘和她玩,这种小姑娘之间的小心思让顾宁看的新鲜,有时候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合群了点。
可顾薇有姨娘疼,她也有哥哥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弄成那样回去,都让哥哥看到了!
今天的事情,她也不想的,以前她可从来不会自己动手的,太粗鲁了,如今没人听她发号施令,只能自己做了。
顾宁还记得她上辈子没进宫之前可是个淑女呢。
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被噎了回去,顾寒低头看了一眼顾宁,心里无端涌现出一股无力感,母亲说要他好好照顾妹妹,结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阿宁被人这样欺负,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哥哥,你不是说要给我买果脯的么,果脯呢?”顾宁摇着他的手,没事学什么低沉呀。
本想引开话题,谁知顾宁一问,顾寒的表情反而有些心虚。
“我……我忘了,改日再给你买。”
这可是少见的事,顾宁眼尖的看到哥哥的衣袍上沾了墨迹,顾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马挡住了。
顾宁还未开口询问,恰好二宝取来了饭食,只好暂时把话压了下去。
用完晚饭,顾宁照旧找了些宣纸练字,其实母亲在世时就亲自教导他们读书写字,但顾宁对她的印象早已经模糊了,中间隔了那么久,早就把早年的记忆给冲淡了,顾宁只是还隐约记得徐氏是一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女人,她有着如水一般的柔媚,总是喜欢笑着叫她小阿宁。
顾宁爱极了那样的美,自己却如何也学不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就是一个俗气透顶的女人,她喜爱奢华,热爱权势,做不来视金钱如粪土,更着迷于权势带给她的一切。
高高在上的端坐着,看着那些以往趾高气昂的人朝她跪拜,多么令人心驰神往。
只想了一瞬,顾宁就赶紧摇头把那种魔怔的念头甩了出去。
她捏着墨锭细细的研磨着,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有种细腻的光泽,混合着墨香渲染出幽远静谧的氛围。
越是俗不可耐的东西就越应该学会伪装,这个道理顾宁也是跌了跟头才明白的,哪有人大大咧咧的把自己丑陋的一面露出来的。
一个个字在笔下写成,顾宁的心也跟着静了下去。
砚无好砚,墨无好墨,连纸张都是最廉价的宣纸,尽管如此,顾宁还是一笔一划写的出神。
“阿宁,你这字写的真好。”顾寒赞叹的看着顾宁写的字,同时心中生出几分疑惑,阿宁的字何时如此好了。
顾宁的笔尖顿住,目光一定,看向纸上的字,她一点都没看出哪里好,这些字也不过是昼夜不分的练出来的,是讨好人的工具而已,她根本就不喜欢,但是不得不学,为了写出一手令人惊艳的字,她的手险些废了。
想到那些日日夜夜,还有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顾宁的脸色一白,毛笔从手里掉了下去,在宣纸上划上了一道墨痕。
“你怎么了?”顾寒紧张的把她拉到了椅子上,“是不是我突然说话吓到你了?”
顾宁抬起头,看着简陋的屋子还有年少的哥哥,心中缓缓地平静了下来,都过去了,她不是在那个没有底的深渊,身边有人抓着她,她不会再一个人了,顾宁紧紧地抓着哥哥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
“阿宁。”顾寒看着这样的阿宁胸口闷闷的,他凝视着她,是什么让你这样害怕。
“你吓到我了。”顾宁娇气的抱怨着。
“就因为这个?”顾寒仔细的看着她,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还能有什么?”顾宁抬着头任由他看,不信他能看出什么。
没有别的事就好,顾寒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扬,笑容俊朗如朝阳,足以闪瞎人眼,“我不好。”
“你怎么不去看书?”顾宁不好意思的把他推开,上辈子的事了,还放在心上,真是小题大做,她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笔墨,瞟到了放在桌边的书。
顾寒没来得及阻止,就被顾宁拿过去了。
乌漆嘛黑的墨汁涂满了书页,好好的书籍全毁了。
顾宁呆了一瞬。
顾寒快速的把书从她的手里抽走,“这是我不小心把墨汁撒在上面。”
既然是不小心,那你为什么要藏着,顾宁生气极了,比别人欺负她还要生气。
她的眼睛因着愤怒有别样的明亮,顾寒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白云书院在齐国久负盛名,勋贵子弟和寒门学子都有,当然一些斗鸡走马的纨绔也不少,这些人别的不说,恃强凌弱可是个中能手,没有让他们高看一眼的身份,可不就等着受排挤么!
顾宁知道哥哥不想让她担心,就像她也不想让哥哥知道顾薇对她做的那些事一样,可她就是生气。
顾宁瞪了顾寒一眼,从他的手里拽过那本书,转头走了出去。
顾寒追了两步,咣的一声关门声把拦住了他的脚步。
“脾气越来越大了。”顾寒如同长辈对小辈一般无可奈何的摇头。
顾宁一走,顾寒立马就把二宝叫了进来,脸上没有了面对顾宁时带的笑意,开口问道:“打听到了么,她们今天叫阿宁过去做什么了?”
二宝早已经习惯了二少爷在面对阿宁小姐和其他人时的两幅面孔,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要是他也有个像阿宁小姐这么漂亮的妹妹,他也冷不下脸。
“五小姐她们让阿宁小姐去花园里折梅花,但阿宁小姐没有把梅花摘回去,倒是五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去了花园,还不小心落了水。”
顾寒知道阿宁没事就放心了,哪里管顾薇是死是活。
翌日,天色未亮,顾寒就收拾妥当要去书院了,顾宁昨夜基本没睡,趴在桌子上迷瞪了一会儿,险些睡过去,一睁眼发现哥哥都走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追了过去。
追上人后,顾宁直接把写了一晚上的书塞给了他,“这次可不要再把墨汁倒在上面了。”
言罢,转身就走。
顾寒低头去看,脏污的书本已经重新誊抄装订,书上熟悉的字迹让他一愣,紧紧地抓着手里的书,眼睛酸胀的厉害,阿宁……
府门外,一辆低调内敛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个俊雅的少年从府中走了出来,站在阶前停下了脚步。
“少爷,该上车了。”
顾则望了一眼在寒风中行走的一主一仆,收回视线,踏上了马车。
对于这位庶弟,他最大的印象便是那不肯低头的格格不入。
这种近乎执拗的硬气,只会让人想打断他的脊梁,按下他的头颅。
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第9章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入冬之后,地上的雪就没融过,昨天夜里又飘起了雪,顾寒走的时候还没停,这会儿外面的天也是阴沉沉的,细细密密的雪花从空中飘洒着,朦朦胧胧的像拢了一层纱。
清冷的屋子里没有火盆,顾宁把腿伸进被子里,依然暖和不过来,双脚冰凉的交叠在一起。
此时她一手拿着鞋底子,一手拿着鞋锥使劲的戳着鞋底,一张小脸都憋红了,才堪堪在鞋底上戳了一个洞。
顾宁的女红还算出众,绣个荷包手帕之类的绝对没有问题,纳鞋底还是头一次干。
做鞋用的顶针和锥子还是她向别人借的,做之前还特地向府里的老嬷嬷学了一下,当时看着很容易,自己一动手,才知道这还是个力气活。
本想着给哥哥做一双鞋穿的,可是……顾宁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让她感到为难的事了,但显然眼前这活把她难住了,在勉强又戳了一个洞之后,顾宁默默的把东西藏了起来,决定等自己长长力气之后再做。
大冷天没有人愿意出来,如果顾宁不出去,更不会有人主动找她,以前还有顾薇几个姐妹想着她,时不时的叫她过去。
自从顾薇落水之后,就再没有人想起顾宁了。
听说顾薇病的不轻,好几个姐妹都去探望了一番,好表达一下姐妹情深。
这样的事自然与顾宁无关,且不说当事人愿不愿意见到她,就凭顾宁如今尴尬的身份有谁承认她是侯府的小姐。
府里的丫鬟也都当顾宁和她们是一样的,或者在她们眼里顾宁还不如她们,毕竟她们可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因着顾宁的“不同”,所有人在见到她时都有各自的心思,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她算不上正经的小姐也不是真正的丫鬟,没有人像管丫鬟一样去管她,她也不用像府中的姐妹一般守规矩,晨昏定省更是不用,杜氏怕是瞧见她就心烦。
前几日,她就跟着府里的小丫鬟出去买了针线。在这一点上,顾宁确实比府中的姐妹享有了很大的自由,尽管这份自由是出于轻视。
年关将近,顾寒也不用每日去学院了,相比府中众人的忙碌,两兄妹倒是清闲的很。
除夕的晚上,侯府里很是热闹,顾宁看着一个个风情各异的美人,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老皇帝的后宫。
看得出永安侯和老皇帝一样,都是在美色上有追求的人。
顾宁遥遥望了一眼永安侯,比记忆中的面容要更年轻些,生得俊美风流,他倒是不浪费老天给他的容貌,勾的一个个女子魂不守舍之后又狠心的弃之不顾,就像她的母亲,顾宁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也曾经动过心,想到她给哥哥取的名字,大概也是伤心了。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装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含蓄的表达着自己的美丽,碍于上面坐着的主母,那含情的眼波更加的隐晦,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无一不在使劲浑身解数的诱惑着侯府的男主人。
不可言说的暧.昧更加的撩人。
杜氏微微的皱了皱眉。
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勾引人也不看看场合,这是她们卖弄风骚的地方么?!
杜氏瞧不上永安侯的眼光,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也配纳进侯府。
厌恶的目光在触到她的一双儿女时,瞬间柔软了下来,这才是令她骄傲的孩子,跟他们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顾则早已习惯在这种香粉腻人的环境里自动的把所有人都摒除在外,他姿势优雅的用着饭,目不斜视,一身儒雅的气质,仿佛书香世家的子弟。
顾芸与杜氏一样不喜欢父亲的那些姨娘,但她这种不喜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母亲说过,这些人不过是低贱的玩意儿而已,她肯看她们一眼,都是她们的造化。
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永安侯,其他人的想法根本不重要。只要永安侯喜欢,旁人的喜恶无关紧要。
顾宁有时候真觉得永安侯命好,老侯爷救驾有功用命换来了爵位,永安侯什么都不用做完全就是坐享其成,而他本人也不知是不是投了皇帝的眼缘,上面时不时的还能想起他,让这个没有根基的侯府也能让真正的权贵撩一下眼皮。
命这个事没法说,永安侯屁事不干,天天只知道玩女人的人日子过的可比日日奔波劳碌的人滋润多了,真要叫人忍不住骂一句老天爷不长眼了。
顾宁和顾寒坐的很远,没人留意他们,倒是自在很多。
隐约觉得有人在看她,顾宁眼睛一扫,正好看到了顾薇。
她已经很久没见顾薇了,看来她的身体已经好了,顾宁对着她笑了一下,笑容还没完全的绽开,顾薇就像见了鬼似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下来,瞬间扭过了头。
顾宁:“……”她没有吓她呀。
顾薇心跳的很快,再次看到顾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她推下去。
时至今日,顾薇还是不敢相信,像傻子一样懦弱的顾宁敢把她推下水,可现实就是如此,她不仅推了,还不止一次,只要她往上爬,她就会用那根木棍无情的戳她下去。
被一次次冰凉刺骨的寒水浸透的滋味顾薇现在想起都浑身发抖,回去后她就病倒了,等她稍好了点,有了力气,再想起那事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把顾宁说出去,她要告诉所有人是顾宁干的,是顾宁把她推下去的,她要让大家都知道顾宁的真面目!让顾宁受到应有的惩罚,最好也把她扔进冰水里,按住她的头,让她好好享受!
顾薇脸颊泛红,被自己所幻想的画面刺激的兴奋不已。
然而所有的画面在一想到顾宁那双寒潭似的眼眸时就烟消云散了。
心底生出的恐惧,怎么也挥散不开,像潮水一般慢慢的从脚底漫上来。
顾薇不傻,整个后院都在杜氏的手里,她的姨娘已经不得父亲的欢心了,她就算说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顾宁太会骗人了,平时一副任人欺负的样,谁都不会相信她会有胆子推她,就连顾薇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感,更不要说别人了。
再者,夫人一向不喜欢她们惹事生非,事情闹开了,对她也没有好处。
顾薇再不甘也做不了什么,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顾宁对她说的一句话,她说,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时,顾薇心中满是鄙夷和不屑,她和顾宁当然不同,此刻顾薇仍然觉得她和顾宁是不一样的。然而看着大厅中央的人,顾薇失神的想,那才是侯府的主人,其他人又算什么呢?
“来人,去把含露院的人叫来,听说她们新排了一只舞,来助助兴。”永安侯懒洋洋的吩咐着。
顾宁呆了一下,没想到永安侯如此……不拘小节,她立马去看杜氏,果然杜氏的脸色难看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