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琢磨这事,院外头似乎有村民走动的声音,许小北赶忙抬手敲门,“卫大娘在家吗?”
卫童一听这声音就是许小北,一个翻身从炕上爬起来开门,“是不是我哥来信了?”
许小北穿的还是那件藕合色的羽绒服,卫童又多看了两眼,拿着信进屋了。
家里就卫母和卫童两个人,卫父和卫山出去搞副业了,赵金霞也不在家,她娘家妈过生日,她带两个孩子回娘家去了。
卫童便给卫家人念了来信。
前面还是那几句磕,后头说地质队在几个会议室都安了电视机,每天吃过晚饭大家就去看电视,还大致介绍了两个自己爱看的节目。
卫童听得如痴如醉。
她现在经常晚上去范丽霞家玩,就是因为范丽霞结婚时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
不过范丽霞嫌费电,十次去有八次电视机都是不开的,上面蒙着一块绣花的电视布,跟供佛似的天天供着。
许小北看了卫川的信,也有些活心。
她打定主意,明年一定要买台电视机回来,彩色的不好买,黑白的怎么也要先弄一台。
读完信,卫家人开始口述,小北给卫川回信。
信的内容跟上次的出入不大,许小北都快背下来了。
倒是最后,卫童说要添一句,她想让二哥帮她买件许小北身上穿的这种面包服。
许小北一激灵,手上的笔在纸上划了一道出来。
她昨天撒谎是怕别人上县供销社去买,可她怎么忘了卫川就在省城啊。
卫童见许小北迟迟不动笔,催促道,“小北姐,你倒是写啊。”
许小北还是没动,“卫童,我这衣服你哥也买不到,这是内部货,是我托一个认识的大姐弄到的,你要是喜欢,我想办法再给你弄一件。”
“真的?”卫童紧紧抓住许小北的袖子,嘴也甜了许多,“小北姐,那先谢谢你了,不过,这衣服贵不贵啊,太贵的话我可买不起。”
这衣裳肯定不能让卫母出钱买,不然赵金霞知道了得闹翻天,卫童自己手里有点钱,都是来回卫川给零花钱攒下的,也不知道够不够。
许小北问卫童,“你有多少钱?这衣裳分好几个档次,有多少钱就买多少钱的。”
卫童想了想,“还有八块多。”
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去年夏天她去县供销社看过,好点的连衣裙都要十多块,她手里这八块多怎么可能买个面包服呢。
结果许小北竟然答应了,“八块也行,我就让那位大姐按八块的给你买,不过这事不要过度宣传,内部货不好买,弄不好人家要挨处分的。”
卫童帮自己在范守义面前澄清了事实,就冲这点,白送一件都行。
“我知道我知道。”卫童看了卫母一眼,“妈你也别乱说。”
卫母直点头。
卫童回自己屋拿了八块钱出来,又羞涩地拜托小北:“小北姐,你跟那大姐说说,能不能也给我弄一件帽子上戴毛毛的?”
“当然,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从卫家出来,经过路口时许小北见到刘红梅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标语前,左手拎着白灰桶,右手拿着刷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看来,这活儿是点名指派给她了。
刘红梅也看到许小北了。
小北冲她一笑。
刘红梅怎么都觉得小狐狸精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笑,一下子绷不住了,把白灰桶一扔,两步蹿了过来,“许小北,我知道你跟范队长家关系好,范队长为什么突然让我来刷标语,是不是你捣的鬼?”
许小北的脸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阴下来了,“你说你挺好个人,怎么生这么一张佛头着粪的嘴,昨天诬陷我害姜叔摔伤,今天又诬陷我左右大队长的决策?”
她指一指刘红梅被姜婶呼肿的那半边脸蛋子,“刘红梅,你那脸,是不是不疼了?”
*
收拾了刘红梅,许小北在那货怨毒的眼神中唱着歌,慢慢朝家走去。
许家这时候正忙着。
许老太打开锅盖,拿筷子插了下里面煮着的鸡,觉得火候可以了,想着要不要拿出来,许小北回来了。
“小北,快来看看,这鸡是不是能出锅了。”许老太喊她,见她一脸笑意,又问,“我孙女儿出去捡着宝了,这么高兴?”
“没捡到宝,捡了个笑。”许小北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筷子重新试了试,把酱好的小母鸡拿出来。
没喂饲料的走地鸡肉质滑嫩,煮了这么久肉烂了却不碎,鸡肉的香气飘出来,许小北开始狂吞口水。
强忍下直接吞了这只鸡的冲动,小北来到院里,在那口破锅里面扔了一些柏木碎枝,放了白糖咸盐和一些香料,又把鸡摆在上面,开始升火。
王桂珍横扒拉竖挡的不让弄,“小北你这是做啥,这不糟践东西吗?”
“妈,鸡我都花钱买下来了,你就别管了,糟践了也是我的钱。”
不多会儿,滚滚浓烟从锅里冒出来,很快四散开去。
这会儿到了做饭的时间,屯子里的女人接二连三从屋里出来抱柴,不知是谁眼尖,突然发现有人家冒烟了。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点救火!”一个妇女扯着嗓子就喊,回屋拿上水盆在缸里舀了水端着就跑。
紧接着,村人从四面八方开始朝冒烟的方向赶。
刘红梅这时还在写标语。
她把自己所有能保暖的衣裳都穿上了,还是冻得浑身打颤。可她不改耽搁,因为时间特别紧任务又特别重。
各个大队为了显示自己积极向上,屯子里每一块能利用的地方上面都写了标语,就连村口老周家的猪圈,都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被钉了块板子,上头写着“安全生产,杜绝一切事故发生”。
本来范大队长今天给她派任务时,张娇想帮她一起干,可范队长马上说快年末了大队部一堆材料没人弄,让张娇过那边去干活。
而楚向宇则被指派了扫盲的准备工作,他工作不重,本可以抽出时间来帮忙。
但刘红梅知道,这么冷的天,楚向宇肯定不会出来。
“贱人,小biao子!”刘红梅一边写,一边气呼呼地骂许小北,突然听到好几个人叫喊着,说有人家着火了,好像是许正茂家。
那些人手里拎着桶,急匆匆往许小北家跑。
刘红梅差点笑出声。
贱人,报应来了吧,烧死你!
她把桶一扔,跟着也往许小北家跑。
可等她跑到地方,傻眼了。
只见许家几口人好胳膊好腿的站在院里,根本没她一路上想像的鬼哭狼嚎的名场面。
许小北正一拨一拨地道歉:“各位叔叔婶子哥姐们,闹了个误会,我家做熏鸡呢,烟大了点,劳烦各位跑一趟了。”
一边道歉,还一边给赶来救火的每人塞了把花生。
屯子里往死里坏的人并不多,他们大都是爱占点小便宜,看不得人家过太好爱看人家热闹爱讲点酸话罢了。
可这一趟没白热心,每人都得了打赏,一高兴这些人就站那儿多唠一会。
李婶子问许小北,“咋个做鸡弄这么吓人,都让烟熏了那还能吃?”
“能吃,还特别好吃呢。”
李婶子皱着鼻梁嗅了嗅,“你还别说,这烟仔细一闻,味道是不一样,挺香呢。”
众人见没着火,放下心也跟着好好品了品老许家的烟,着实觉得味道不错。
几十双眼睛齐刷盯着那口大锅,许小北犯了难。
就一只鸡,也不够分啊。
眼看着熏的时候到了,马上就要出锅,她想到个主意。
“婶子们,正好人都来了,我想跟大家伙说个事儿,我家今后就想做这个熏鸡往县上卖,婶子家养了鸡想卖的,就拿来给我,鸡要活的,8毛一斤,鸡蛋我也要,也是8毛一斤。我今天先收10只鸡……”
话音没落,人群散了。
赶紧的吧,就十个名额,抢吧。
刘红梅看着许小北这一系列骚操作,恨得头发丝儿都快硬了。
连张娇一直在她身后站着她都没发现。
等人群都散了,刘红梅转身,脸上缤纷的表情让张娇瞧个正着。
“怎么,火没着起来让你失望了?”张娇一眼瞧透刘红梅的心思,“我劝你消停的吧,少找许小北麻烦。”
刘红梅一见楚向宇也在旁边,心里更加酸楚了,张了张嘴,声音颤抖着,“张娇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昨天也不是故意要害许小北,今天我也是关心她才过来看看,你用得着把我说那么不堪吗?”
“我也希望你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张娇撂下一句,转身回队部干活去了。
楚向宇见刘红梅才一下午小脸就造干巴了,上前拉了她一下,“你看看你俩,嘴是租来的啊,见面就斗,行了别哭了,跟我回宿舍歇会儿。”
他最后那话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子压制不住的欲望,刘红梅打了个哆嗦,甩开他,“我不累。”
自己又回去刷标语了。
“德行。”楚向宇看着刘红梅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他再回头想瞧瞧许小北时,发现她人已经不在院子里,只好悻悻地走了。
许小北捧着熏鸡进屋,先给许老太撕了个鸡腿。
走地鸡不大,一家子分一只鸡,每人也吃不了几口。
可越是不够吃,才越觉得香。
许老太端着碗没急着吃,先端详了一下。
只见鸡腿上面的鸡皮就是一种烟熏过的颜色,焦黄焦黄的,鸡腿撕开的地方露着的肉却是白嫩的,这么一对比,还真挺好看。
“奶,别光看,你赶紧尝尝。”许小北把鸡全撕开放盘里,自己拿了个鸡翅尖啃。
王桂珍虽说对这只熏鸡没抱希望,还是给许小东留了另一只鸡腿出来,而后掐了段鸡脖子尝了一口。
“嗯?”一口鸡皮下去,王桂珍眼都直了。她跟许老太喊着,“妈,妈,你快尝尝,特别好吃,这让烟熏过的糊巴味咋这么香呢?”
许老太这才拿起咬了一小口,刚进嘴就笑了,“嗯,真好吃!”
一只鸡很快吃完了,王桂珍把手指头都舔了好几遍,末了给小北炖鸡的汤浇到米饭上拌着吃到撑了,才算有了满足感。
第二天,许小北给县上发货时放了五只熏鸡和一些猪杂,特意还给肖主任写了个条子,让他试吃后如果觉得味道可以,就每天下午车给捐一些猪下水回来,她也可以做成熏酱味道的来卖。
忙完这些,许小北又到邮局给卫川寄了包裹,才回家去继续干活。
卫川收到许小北的包裹正好是元旦那天。
这个年代不重视元旦,大家只认为农历新年才是过年,所以地质队并没有放假。
拿到包裹,卫川就觉得这次的东西不多,才小小的一个。
他便没让瘦猴开箱,而是自己带着上了床。
信是跟包裹打到一起的,卫川一边拆信一边想:小河豚越来越聪明了,会省钱。
卫母总跟他说,找媳妇要找个会管家的,外头有个耧钱的耙子,家里要有个管钱的匣子。
男人挣再多,女人太败家那日子也是没法过。
卫川在心里给小河豚打了个优——符合做我媳妇的标准。
展开信,他先往下看。
许小北这次多给他写了两句:因给县供销社供货太多,所以无法给你的队员继续供应食品。包裹里的熏鸡和猪肠猪肚是送给你的,感谢你照顾生意。
卫川把这两句话看了有几十遍,又往上扫了两眼家里写的。
而后他把信纸叠好。
刚要去拿熏鸡,就看见下铺一排人,每人手里拿个饭盆,齐刷儿地仰望着他。
卫川:……
“你们一人捧个盆,求雨呢?”
王炎砸巴两下嘴,“队长,不求雨,求吃鸡。”
卫川拿眼瞄了下包裹,“你这鼻子……要不我跟上头商量商量,给你送公安那儿破案去?”
王炎直摇头,“我不去,我舍不得队长。”
“滚吧你,你是舍不得嫂子做的烧□□。”瘦猴踹了王炎一脚,非常虔诚地看着卫川,“队长,我们等半天了,刚你看信我们一声没敢吱,你要是再晚两分钟看完信我们都得憋死,看在大家这么懂事的份上,给点吧。”
“是吧,大爷,赏小的口吃的吧。”秦大春跟着起哄。
“不行!”卫川拒绝得很彻底,“这次没给你们准备,有钱也不卖,就这么点玩意都不够我自己塞牙缝儿的。”
“队长你牙没缝儿。”瘦猴已经蹿上铺来了,“就给一口吧。”说着就想伸手。
卫川用胳膊一挡,“你干什么?”
瘦猴嘿嘿一笑,“队长,我就是想帮你……”
卫川一转身子,东西护得严严实实的,“不用你帮,我自助。”
瘦猴扁了扁嘴。
他刚剃了个光头,弄得跟刑满释放人员似的,再加上端个盆配上那个表情,卫川实在没眼看,“行了行了,给我拿毛巾擦擦手。”
王炎赶紧上水盆里捞条毛巾来尽孝了。
擦干净手,卫川给鸡脖子齐根撕下来,放到瘦猴盆里,看了看,也觉得的确是有点苟,于是又撕了一个鸡翅膀一个鸡腿,外加一块猪肚和猪肠,都扔进去了。
对还有个鸡屁股。
瘦猴还拿眼神示意继续呢,卫川把毛巾呼他脸上了,“赶紧下去,三个数……一……”
瘦猴直接蹦下去了。
他了解卫川,说三个数,查到二就能把盆抢回去。
狼多肉少,瘦猴便端着盆给放到炉子上了。
东西冷着的时候还没闻出多大香味来,被炉子一烤,鸡油和猪油直往外冒,那熏酱味和着油香味,差点给他们哈喇子馋出来。
秦大春吞了吞口水,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开饭,咱今天把饭打回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