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田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才逮到机会喘了口气。
她吃了饭,特地去找聂建军跟聂老二。
这两人在一个小山坡上干活,聂小田才爬到一半,一转头,忽然发现对面山脚下开过来一辆吉普车。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再往上走,而是转头朝着吉普车的方向跑。
等到走得近了些,果然看见修路队的谢总工带着一二 * 十个人站在路边迎接。
很快,从吉普车上下来几个人,其他都穿着制服,只有中间那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的是中山装。
聂小田没有再往前走,就站在原地看着谢总工他们领着人在沿途参观。
她已经有八成确定了这一行人的身份。
贵枝铁路是相邻两个省份的重要工程,省里很重视,前一阵子就在传言说领导视察工作的时候,会过来看进度。
今天来的应该就是视察的领导了。
聂小田上辈子听人说过很多次,知道聂正崖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头的。
这一回,熟知情况的她要借着这个机会,跟聂正崖一起去做那个立功的人。
……
炊事组里,苏净禾也得到了省里领导来视察的消息。
通知的人很着急,催她:“今天下午就要炸山,大家伙中午来不及回来吃东西了,你带着人把饭菜送到石子山脚那边。”
等到苏净禾领着人拖着两大推车饭菜到达地方的时候,山脚下原本围着的人已经疏散开了。
“山脚在埋雷管,你们不要往那边走。”说话的人好心提醒苏净禾。
第43章 人算不如天算
苏净禾他们一到, 各小队长就通知下去开饭,队员们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排起了长龙。
炊事组里的人一份一份放饭,苏净禾在旁边看着秩序, 才发了一半, 她就看到聂正崖远远陪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苏净禾猜到这应该就是来视察的工作组, 迎上去打了个招呼。
老人笑呵呵的:“你们这妇女能当半边天啊!我来看看队里都吃什么。”
一边说,一边去看菜盆、饭盆里的东西。
苏净禾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老人指了指盆里的饭,问道:“这是白米混着红薯丝?”
苏净禾连忙快走几步,补充道:“也不光是大白米,里头还混了糙米, 有时候也会混糯米、小米、苞米粒。”
老人点了点头, 又去看菜,问:“今天吃的是什么?”
苏净禾解释:“今天拿酸豇豆、酸辣椒炒蒜苗丁,里头还有鸡杂、鸭杂。”
又指着另一个盆子:“这里是腌黄瓜酸,都是下饭的, 怕天气热大家伙没胃口,所以做的都是带酸带辣的菜。”
杨坪县人的口味大多嗜酸嗜辣,主食是米饭,但是先前周大刚是外地人,爱做馒头。
镇上买不到新面, 只能用旧面, 他手艺本来就一般,自己还不肯动手,指点着炊事组里的人揉出来的面团硬邦邦的,发不起来, 冷了之后更是噎得死人。
馒头天天配水煮白菜,最多加点咸菜,水煮菜没油没盐的,咸菜又咸了吧唧,馒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发酸还发苦,队里人人都不爱吃。
现在苏净禾来顶班,把主食换成了米饭,虽然不能都用白米,总要混着一半粗粮,但是已经能让队员们吃着舒坦多了。
老人又问:“吃不 * 得辣的怎么办?”
苏净禾笑着说:“其实不是很辣,有能吃辣的可以单独去领一个酸泡椒。”
又说:“队里还煮了绿豆水。”
老人乐了,自己去边上拿了个空碗,对着盛菜的人说:“给我勺点出来,我也尝尝你们队里的伙食。”
聂正崖跟在一边,回头担忧地看了苏净禾一眼。
苏净禾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队里的菜虽然不都是她做的,却都是她调的味,酸辣的味道很柔和,就算是老人也能吃。
装了菜再去盛饭的时候,看着对方满满的一大勺,老人摆了摆手,笑着说:“给我来一口就好,我吃了东西才过来的,现在肚子不饿。”
他盛好饭菜,示意后面的人都不要跟上来,自己端着碗筷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找了块石头蹲下来问左右的人:“今天的饭菜怎么样?”
那人把空碗摆出来给他看:“就是菜太好吃,饭不够送了!我们这队里的新厨子怕是国营饭店的都比不上!”
老人呵呵一笑,又问了几个人,个个都赞不绝口。
他又问了不少修路队里的进度、工作安排、管理等问题,这才站了起来。
一走出人群,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就跟了过来,伸手要去接他手里的碗筷:“您肠胃不好,这大锅饭还是少吃点吧……”
老人点了点头:“我吃一口试试味道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象征性地往嘴巴里拨了一点夹着菜的米饭。
这一口菜里刚好有切成丁的酸萝卜跟酸芹菜,口感爽脆却不硬,一入口,酸中带辣的滋味就在舌尖弥漫开来。
米饭用的是新米,嚼多几口就能吃到大米特有的甜味和香味,混着酸酸辣辣的味道,实在是开胃得不得了!
朱老甚至来不及细嚼慢咽,一下子没忍住,就把那一口吞了进去。
他往嘴里拨完那一口,就已经把手里的碗筷递了出去,可这一口吞进去之后,那手像是有意识一样自己收了回来,忍不住又扒了一口饭菜。
这一回就咬到了切成片的鸡杂跟一小块鸡肝。
这两样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一点腥味都没有,酸辣之中又带着一点肉味,尤其那个鸡肝,粉粉嫩嫩的,香得不得了。
不知不觉,朱老一口接着一口,一下子就把碗里的饭菜吃掉了一半。
他是军职转干部,原本的警卫员跟着几十年了,除了早年打仗的时候,后来日子好了,再没见过他这么狼吞虎咽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忍不住叫岔了嘴:“长官!长官??”
被连着叫了几声,朱老这才反应过来,嚼着嘴里的饭菜,低头一看,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碗里饭已经被自己吃干净了,只剩下几口菜。
那菜都是好菜,酸豇豆虽然有一点硬,多嚼两口就能吃到又酸又香的味道,还有一块鸡肝,他刚刚特地留着没舍得吃的,又有几丁酸萝卜,这个脆但是不硬,很合他的胃口。
朱老一下子就 * 后悔了。
刚刚盛饭的人明明装了一整勺,是他自己说只要尝一口,让对方少盛一点,所以最后只倒了一半进来,早知道这样,应该要满满一碗啊!
他这一年来胃口不好,换了好几个厨子了,总以为自己吃不了重口味的东西,但是太素淡的吃了又没味道,现在看,根本不是自己不喜欢吃,而是那些那些厨子本事不行啊!
抱着手里的碗,朱老有心想去再要一勺饭菜,一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又要面子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只把那剩下的菜空口吃完了。
警卫员忍不住去接他的碗,又说:“这里头有辣椒,您老少吃点……”
朱老急忙摇头,护着自己手里的碗:“一点都不辣,酸酸的,刚刚好!”
又指着边上问:“不是说有绿豆汤,给我也来一碗。”
对方无奈,只好去盛了一碗绿豆汤过来。
与其说是绿豆汤,不如说是绿豆水,里头水多绿豆少,热乎乎的,只带了一点甜味。
大夏天喝热汤,以热解热,朱老一下子就出了满头的汗,通体舒泰。
他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毕竟也算是吃饱喝足了,慢慢踱到苏净禾边上,和和气气地问:“小女娃哪里人啊?你这绿豆汤怎么做的?我喝着怎么就多了一股鲜味。”
苏净禾笑着说:“我放了陈皮,可以消气清郁,又学旁人的做法下了一点海带,海带里富含谷氨酸,以前味精就是用这个做的,可以提鲜,喝着就多一点味道。”
朱老频频点头,忍不住问:“你还知道谷氨酸?学过不少文化嘛!你是知青下乡吗?”
苏净禾:“我不是知青,是边上小尾村的村民,跟着家里二哥一起过来搭把手。”
朱老刚刚乍一看,只是觉得这个少女不是一般的漂亮,现在站在对面认真打量,只觉得面善得很,又语气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谁?”
苏净禾说:“我姓苏,叫苏净禾,您叫我小苏就行了。”
又指着边上的聂正崖说:“家里还有一个二哥。”
朱老看了看聂正崖,虽然奇怪两人一对兄妹,为什么不同姓,但是别人的家事,毕竟不好多说,便又问:“要是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发展啊?”
这话没头没尾的,苏净禾虽然猜到了几分,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犹豫了一下,看向了聂正崖。
而聂正崖刚刚一路跟着,跟朱老的警卫员聊了不少,知道他这一两年胃口都不太好,一直换不到合适的厨子的事情,又看他刚刚的反应,顿时猜到对方是要做什么,于是走了过来,回答道:“朱老好,我跟妹妹都是烈士家属,如果有什么能报效国家的事情,不管是去哪里,都绝不会推辞!”
朱老顿时竖起了拇指,夸奖道:“好!”
他嘴巴上称赞,也的确挺高兴年轻人有志气,肯付出 * ,但是心里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
原本是想把这个叫做苏净禾的带回去当个保姆,可如果是个普通的农村少女,能去省里做做饭收拾家务,也算是一条好出路了。
可他来了这半天,也看出来修路队的谢总工对这个叫聂正崖的非常倚仗,还准备给他申请进修机会,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可想而知不会让妹妹去别人家帮工。
而这个叫做苏净禾的,长得又漂亮,年纪虽小,做菜还那么讲究,颇有文化的样子,只做个保姆,确实也太浪费了。
可她做的菜是真的好吃!
朱老唏嘘了一阵,毕竟这次来是有公差在身的,只好先把这个事情放在了一旁。
在这里巡视了一圈,山脚下有人过来传话,说是□□、□□都已经布置好了,朱老连忙带着人往那边赶。
苏净禾按照队里的安排,带着个婶子推着一部分饭菜往山脚处走。
他们才走没多久,一直不见人的聂小田却忽然冒了出来,跟分饭的人说:“刚刚小禾那边来人说饭菜不够,让我再带二十份饭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主动地拿了两个盆出来装饭装菜。
原本在分饭的婶子啧啧称奇:“难得啊,小田你以前可没这么勤快,这是看着小苏被领导相中了要带去省里,你也动心了?”
聂小田一惊,问道:“什么?苏净禾被领导相中了??”
对方笑着说:“怎么,你不知道?我们都听到了,刚刚那个大领导夸小苏做的菜好吃,还说要把她带去省里发展哩!”
聂小田整个人都懵了。
她炒了那么多年的饭菜,自认为不比苏净禾差上分毫,早知道这样,今天就争着来做饭了!
那被领导看中带去省里的,就一定会是自己,而不是苏净禾了!
她像被百爪挠心似的,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子难受,勉强笑了笑,转头叫上跟着自己过来的聂老二,两人推着车子往山脚下走。
“那个穿中山装的就是省里大领导,哥,咱们一会朝他那边走,挨得越近越好。”聂小田提醒道。
聂老二往前头看了一眼,有点不耐烦:“他得太高,要把车推上那个坡难道不要力气的??这一车子饭菜又不是给那个领导吃的,喊那些人下来不就完了,费事自己辛苦!”
他干了这么久的活,以前就算累得半死,吃饭的时候也从来都是自己到集合点辛辛苦苦排队,哪里会有人把热饭热菜送到跟前!
现在居然要伺候别人,聂老二十分不满。
聂小田忍不住在心里嘲讽她这个二哥没见识。
谁说饭菜不是给省里领导吃的,她就靠不上去了?
然而涉及到秘密,她自然不会说出来。
原本以为自己只有一个人,肯定做不成事,聂小田才设法把父亲聂建军跟聂老二都叫上了,可看现在这个样子,这人来了跟没来也没什么差别。
可再看不上,再嫌弃对方没见识,这么高的坡,聂小田也 * 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使力推上去。
她好说歹说,才劝动了聂老二答应把车推上了坡。
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上头靠近山边的人就挥了挥手里的红旗子,大声喊:“后退!后退!要点火了!!”
聚集在上头的人纷纷往后退让。
紧接着,挥旗子的人也跑了下来。
才过了几分钟,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山口崩塌,山石滚落,又有碎石块飞溅,许久之后才安静下来。
饶是聂小田距离山口还有一段距离,也被那震天的声音给下了一大跳,只觉得山摇地动,好险没有拔腿就跑。
直到确定真的没有危险了,她才敢跟聂老二一起把车推上去。
一上到那个高高的陡坡,就见到不远处聚集了不少人在排队打饭,而聂小田看了半天,才终于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发现了穿中山装的老人。
她把手上的推车一丢,也不管有没有人管,扔下还在喘气的聂老二,自己已经急忙往前走了过去,先是快步直行,后来怕来不及,变成了小步快跑。
……
山脚下,苏净禾听着正在吃饭的队员说话。
“我真是头一回见到炸山,原来这么大的动静!吓死个人!好险没有尿□□!”
“我听人说,今天这都不算什么,要是原来那个老师傅在,架势会更大,这回是他徒弟来着,怕把不准量炸垮了,这才准备了八响,上回他们炸马平村边上的山,足足十四响!”
“乖乖,刚刚那就有八响?这是怎么算的?”
“你数嘛,是不是‘砰砰砰’响了八声,一声就是一个管,管子插在哪里,哪里就炸……”
听到这里,苏净禾总觉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