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关上房门,乔南还在外面忙活着。我也没有点烛火,借着外面的火光,和衣躺下。
我闭上眼睛,却是睡不着,脑海中总想着今日在他背上的感觉,来回好几个翻身,一直不能入眠。
直至外面的火光暗了下来后,我才从床上爬起身,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隙,正看见乔南将门关上,点上了烛火。
不知为何,我竟看着他的门发起呆来,等我回过神来,发现他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我想了想,脑子里面却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
我将窗户完全打开,抬头看了看天空,漫天繁星甚是好看。
我好似在天空上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七年前雪雨谷里面凌明惜的脸,总是开心地在梨花林里跑来跑去,没心没肺地笑着,豆蔻年华,青春而美好。我看着那张脸,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若是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那该多好!
然而那张脸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嘴角的弧度慢慢收起,眉眼之间开始变得冷冽,身上的衣裳也不再是明媚的绿色与黄色,而是变成了暗沉的黑,压抑的灰。原本身处的梨花林也变成了阴沉天空下的屋顶。我的手紧紧地抓住窗台,眼睛似乎都忘记了眨动。
画面又一转,我看到了站在悬崖上的我,一脸的绝望与哀伤,白色的纱裙被风吹着,不断地飘舞,身影决然地跃下山崖,那张原本光洁无瑕的脸上,渐渐出现狰狞地伤疤。我盯着那张脸,连呼吸都不敢了,那张面容却越来越模糊,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迅速将窗户关上,跑到床上躺下,我蜷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任眼泪肆意地往外涌。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只是我又做梦了。还是那个梦,慈爱的妇人微笑地看着我,还有笑着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小男孩,还是满地的鲜血向我涌来。
我猛地坐起身,心像是停止了跳动,几要窒息了,好像是一个快要溺毙的人。许久,我才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
望向窗外,竟是快午时了,身上湿黏黏的,出了一身汗。我打开窗子,让风吹进屋中,瞬时觉得舒服了很多。
我走到房门前,却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纸条,是乔南留给我的。
原来他已经出谷了去。
我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便来到厨房,打开锅盖,发现里面温着几个馒头。
吃完面后,我便沿着一条小路上了山,仔细寻找着,这里草药是多,珍贵的却少,我的丹药快要服用完了,得尽快找齐药草配制新的药丸。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不禁暗了暗。我没办法根除毒蛊,这些草药就像是在给蛊虫喂食一般,让它吃饱了,它才不会侵蚀我的身体。可这不是解决之道,我已经察觉到药丸的作用大不如前了,现在即使服了药丸,心口和身上还是会隐隐作痛。
回到竹屋的时候,乔南还没有回来,我看了看篮子中的药材,虽然我把它们挖了过来,可是要放在哪里晒呢?现在竹盘都已经没有了。想了想,我只有先将房中的桌凳搬了出来,将药材铺好晒开,只是这样子位置也不够。我唯有先将篮子放下,先把连根挖来的草药种在新开辟的空地上,而后拿了镰刀,取来未用完的竹子,决定动手编一个竹盘。
这可真是为难到我了。
我当初虽然武功厉害,可是对这种东西却是一窍不通的。我想了想平时用的竹盘,按照印象中的厚度将竹子劈开。
“安逸,你在做什么呢?”乔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乔南转到我的身前,看着我眼前堆着的竹片。
“我想做几个竹盘,用来晒药材。”
乔南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这样子不对。”他将手上的东西交给我:“你拿着,我来帮你做。”
我站起身,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好一大包袱,不知道是什么。
他接过我手中的镰刀,坐在矮凳上,便干了起来。
我在旁边,不知道要做什么,索性蹲下身来,看着乔南是如何编竹盘的。
我很是奇怪,乔南似乎什么都会做,譬如现在,他编竹盘的手法就娴熟得让我惊讶。我看了看旁边,他做的凳子和桌子,也是极其好的。
“乔南,你怎么会编这个。”
乔南笑了起来:“我四处飘荡,总免不了要用银子,所以什么零活都做过,就挣些盘缠。”
我默不作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也是!
乔南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我抬头看着他,正对着他犹豫的眼睛以及微皱的双眉。
我看着他,等他开口。
“安逸,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我从未见你练过武功,可是你昨日你教我的招数,又是奇妙的很。”
我低下头,感觉乔南的目光在我的身上落了一会,方才转了过去,继续编手上的竹盘。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疑惑,像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身有残疾,容貌尽毁,他好奇是肯定的,会问也是肯定的,只是我没想到他能憋这么久。
“我以前是会武功的,后面遇到了一些事情,武功便没了。”我不想欺骗他,只简单的地回答他,并不想做详细解释。我以为他还会再问,等了许久没听见他说话,便抬起头来,正对着他含笑的目光。
“安逸,我还以为你不愿说,却没想你愿意说了。”
我哑然,他是对我的不回答习以为常了。
“我可以再问你个问题吗?”
我看着他眼中隐含的期待,终是点了点头。
“你那剑法好奇特,叫什么名字?”
“你想学?”我斜睨着乔南,猜着他的心思。
乔南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武功只授给徒弟。你若要学我的武功,就得先拜我为师。你可愿意?”
我说这话,也是存了些小心思的。乔南比我大了几岁,若是肯认自己作师父,那自己的这身武艺他也是学得起的。再者,我也不愿自己那花了许多心血自创的武艺就这么失传。他若这点委屈也受不了,他也就不配学我的武功了。
“愿意愿意。”乔南见我肯将剑法教给自己,心中大为惊喜,便要给我行礼:“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我用脚挡住乔南要跪下的膝:“还是算了,你比我大,若是给我行这个礼,我可怕折了自己的寿。”
乔南见我如此说,还以为我是反悔了,不愿意教他剑法,急忙道:“受得起,受得起。你要教我武功,就是我师父。徒弟给师父行礼是自然要的,怎么会折寿呢?”
“我可以授你武艺,但不做你师父。我不想有这劳什子的称号,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尽管说。”和我相处了这么久,对于我的脾气,乔南也算有些清楚了,便顺了我的意思,站起身来。
“以后他人问起你这剑法和谁学的,你只说是巧遇到一位老翁,是那老翁教你的。至于那老翁是谁,从何处来,叫什么,你一概不知。还有,我教你的只是剑招,心法的话,我会将口诀念给你,你自己去练,有不懂的你便来问我,你应是不应?”
“且不说我打算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哪有什么机会见着别人,即使是见了,被别人看见这招式,我也肯定会依你所言的。”
我并不把他的话当真:“你不是一直想当大侠吗?一直窝在这里,不出去闯荡又怎么做大侠?”
他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道:“我也可以不当大侠的。”
第18章 云漏逍遥挂深枝(二)
我假装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只道:“你先等会。”随后将药材晒好。
我拿起地上被劈过的一根竹片,对着乔南说道:“这套剑法叫横断青云剑,一共有十五式。我方才教你的便是第三式。我内力尽失,现在只能给你比划个形式,我先将第一式比划给你看。”我虽然武功尽废,脚也瘸了,但是练个招式还是行的。
我很久没有练剑了,但没有手生。横断青云剑是我自创的,我很少使出来,以前沈元冲让我去杀人的时候,我都是用其他门派的招式,很少用从雪雨谷血来的功夫和自己自创的功夫。当时只想着,不让别人看出我的武功出自雪雨谷,但现在我也庆幸起来。
我脚尖先着地,收住招式,乔南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你试试。”
乔南向我点了点头,便将自己手中的剑拔出,练了起来。我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提点一下。乔南的脑子其实是聪明的,人又勤奋,算是一个可塑之才。最主要的是他能吃苦,这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以前武功无所作为,只是因为缺少契机,没人教他功夫而已。
待乔南将第一式完完全全练出来后,我却不急着教他第二式,只是嘱咐道:“再厉害的剑法,若是内力不够,也只能一时制住敌人。因此,你得多修习内力,这剑法越到后面,对内力的要求越高。依着你现在的内力这横断青云剑的剑法,你也只可修习到第五式,若要再上去,便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了。你便只先将这第一式的招式练熟了,其余的事情,我会帮你想办法。”
乔南练起剑来很刻苦,说实话,我心中还是有些安慰的,毕竟当初这套剑法也花了我不少的心血。
可是,我马上便有些懊悔,我从未看出乔南竟是一个痴迷武学的人,自从我教他剑法后,他一得空闲便拿着剑练武,这做饭的活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坐在小竹凳上,在屋檐底下吹着风。乔南在院中练剑,早已经一身大汗,又黑了不少。我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不知道要做什么事情来打发时间。我瞥了瞥已经在正空中的阳,快要午时了。
站起身,来到屋后的菜地,我拔了几颗蔬菜来到厨房洗净,开始点火烧饭。天气燥热,汗水马上就湿透了我的衣服。前几日乔南买了几只鸡回来,没想到这鸡还挺争气,很快就下蛋了。我取出两个,又取了一些腌制的咸肉,炒了两个菜。
我将菜摆在厨房的桌子上,出来,对着院中的乔南喊道:“吃饭!”
乔南收起剑,将额上的汗用袖子抹了抹,笑着跑到厨房:“真香。”
“饭给你,不够自己去添。”
乔南接过碗筷,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真是的,也不嫌烫。
我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碗饭,便再也吃不下去,我站起身来,丢给乔南一句话:“吃完将碗给洗了。”
回到房内,想要小憩一下,才走到桌旁,心口突然剧痛起来,一口气也上不来。
痛意来得极其汹涌,我知道是蛊毒发作了,可是,原本是三天吃一次药丸,现在才第二天,怎么就发作了?看来原来的药丸已经不足以压制我体内的毒性了。
桌子被我推到,放在身上的药丸已经吃完了,其他的在柜子里面。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好慢慢地爬向柜子,想要拿到药丸。喉头一腥,我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身子突然被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抱住。
“安逸,你怎么了?安逸?”
我听见乔南慌张的叫声,只是他的面容却模糊的很。
我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嘴唇有千般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许久,我才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柜子……青花瓷瓶……”
乔南听懂了我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地上。
一会,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在我的唇边,是要喂药给我吃。我张了张嘴,将药丸吞了下去。
身子被乔南抱起,放在竹床上,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慢慢退去,我感觉身子无比疲乏,眼皮竟是重得抬不起来了,便这样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睡梦中又见到了以前厮杀的场面,我拿着剑,鲜血溅到了我衣裙上,眼前的人一个个的倒下,我记得,那是一次我接到沈元冲的命令,灭掉了一个门派,一百多条人命在我手上逝去。我与人斗着,渐渐地手却越来越不听使唤,如有千金般重,到最后竟是无法提起,全身也开始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把剑向我刺来。
猛地睁开眼睛,又是一身的汗,我侧头看了看,原来是乔南守在我的床边,靠着我的手臂睡着了,怪不得梦中手动不了。
胸口不痛了,但是浑身乏力。我轻轻动了动手臂,早已经麻了。看见乔南睡得正香,我也不忍吵醒他,轻轻将手臂抽了出来。
下了床,我打开房门,空气中还散发着太阳的余热,不过时不时有风吹过,也算是凉爽的。
毒蛊提早发作,这是我早就担心的问题,只是比我想的时间还要来得早些。我还没能够配出新的药丸,这旧的药丸恐怕拖延不了很久了,若不快些找到新的药方,只怕我命不久矣。思及此,我的心中微凉,我就快要死了吗?我还能活多久。立马,我又是一愣,我不是一直认为死是一种解脱吗?为什么现在又会觉得不想死了呢?这个尘世不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吗?留恋……我摇了摇头,我不想死,肯定是一种本能罢了。
转过头,却见乔南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满头大汗,一脸惊惧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乔南却突然向我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我醒来见你不在床上,还以为……我做噩梦了,梦到你……”他的语气有些慌乱。
我被他抱在怀中,觉得有些闷,便说道:“你出汗了,这样不热吗?”
乔南放开我,脸上现出一些尴尬的神色,眼光闪烁了一下,方才说道:“你身子觉得怎样,怎么会无缘无故吐血的,我到你房中的时候,看你倒在地上,真将我给吓着了!”
“没什么,只是我有心绞痛的毛病而已,这几日忘了吃药,所以发病了。”我皱了皱眉,终于决定对他说个谎。
乔南并未怀疑我,只是脸上还有些不安:“若是这样子,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乔南说着又顿了顿:“原来我还奇怪你为什么会那么精妙的招式,可是却毫无内力,现在想来,你身体带病,能练得招式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再练内力,耗心耗神,身子肯定是吃不消的了。”
我没想到乔南竟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但也懒得却解释,他这样认为最好不过了。
乔南的眉头微锁,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你饿了没,我去做些东西给你吃。”
蛊毒发作时,我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的确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