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我会答应你?大不了我陪着师兄一起死好了。”
沈元冲的冷笑了一声:“你若不答应,我便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师兄是怎么死在我的手上的。”
我的手有些发抖,他真是个卑鄙小人。没错,我害怕看着师兄在我眼前死去。在雪雨谷的洞中,我看着师兄倒下的时候,心中除了没顶的恐惧之外,什么也没有。那种恐惧,我无法承受。
“我师父呢?”我暂时不想与他谈论这个问题,现在我只见到了师兄,却不知师傅在何处,虽然知道师傅不可能和师兄一样还活着,但至少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沈元冲也不急着要我答应,或许是他有信心我会答应,便说道:“我已经将你师父安葬好了。”
我的手轻轻地抚上师兄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笑,泪珠却滚落脸庞。师兄,对不起,我可能要去做错事了,以后不知还有没有脸面见你。
“我要去见我师父。”
沈元冲带我出了密室,我对竹海山庄不熟悉,只好跟在他身后。风一吹,才觉身上冷得紧,方才心里太过着急,竟没有注意自己穿得很单薄。
一路而去,我发现竹海山庄的建筑极其豪华,一段长廊中便着能工巧匠精雕了白虎朱雀玄武四兽,只不过东方位置的青龙被巨蟒所代,也是,龙是天子的象征,哪是随便就能刻在家中的。
光是这走的一段长廊,便让我觉得竹海山庄不简单了。那房子上的石雕、木雕与砖雕不知道要花去多少时间才能完成。我的心越发地沉下去,我常年待在谷中,不闻江湖事,但现在跟着沈元冲在庄内走,又想着醒来自己身处房间的摆设,心里便知竹海山庄在江湖上一定是极有地位的。沈元冲定是个极难对付的人,我面前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条路?
才刚走出走廊不久,竟又碰见了沈兮影。我不得不说,虽是第三次见到她,但是每次她都让我有眼前为之一亮的感觉,她是极美的,无时无刻都会让人有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她向沈元冲福了福身:“爹爹。”
沈元冲没有说话,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兮影又向我笑了笑,我也礼貌性地向她笑了笑的,只是这当口,我哪还有笑的心思,这勉强的一笑,也是笑得极难看的。
沈元冲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走去,我正准备跟上去,一件披风递到了我眼前。
“天冷,莫冻着了。”沈兮影依旧笑得温文尔雅,声音柔柔的。
在白河城见着她的那次,我是不喜欢她的,因为觉得她将师兄的目光吸引过去了。刚醒来的时候,也只是向她问了句话。现在我却是有些感激她的,在这种时候,他人的一点善意,对我而言都是莫大的关怀。
我接过披风,对她道了声谢,用披风裹紧身体后感觉一下暖了不少。沈元冲带着我东拐西拐,竟然是从一个侧门出了竹海山庄。
我跟着沈元冲往山上走了许久,往回一看,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已经距离山底很高了,竹海山庄所处的位置竟是在半山腰。从这个位置看,更觉得竹海山庄的宏伟气势。回头又往上看了看,这山还有得爬呢。
腹部的伤还疼得慌,爬起上来自然很吃力,因为疼痛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我咬着牙,生怕还未到师父墓前,自己就先倒了下去。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快要恍惚的时候,听见前面传来沈元冲的声音:“到了。”
我抬起头,左前方处不远离着一块墓碑。
眼眶瞬间变得酸涩,我越过沈元冲跑到师父面前。
我想起了师父平日里对我的宠爱、对我的呵斥、对我的关怀,想起了小时候无依无靠,是师傅收留我,授我武艺,让我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师父没了,这份恩情我却是再也无法报答他了。
师父的墓并不简陋,墓碑也是用上好的石料做的。我略懂一些风水,知道这块墓地是块好墓地,看来沈元冲对师父还是有些尊重的。
想起出了一趟雪雨谷,便与师父天人永隔,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师父的墓前哭了起来。哭了一会,我才抹干眼泪,望向沈元冲。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对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快些将解药拿到救师兄。
沈元冲看着我,嘴角竟是勾起一抹笑。
又在师父的坟前磕了几个头,我站起身来,便离开竹海山庄。
沈元冲要我替他办的事情,已经在坟前和我说了。我的心一直在颤抖,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沈元冲刚刚对我说的话。
“一个不留。”
回头看了看竹海山庄,我想,我一定会非常憎恨这里。
一个月的时间,我的伤口还是没有好。但是我不能等那么久,我必须完成沈元冲交给我的任务。
没有地方可去,我只好先回到雪雨谷,现下身心俱疲,我倒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梦里是满地的鲜血,我在拼命地跑,脑袋浑浑噩噩的,似乎身后有什么人在追我一样。我想喊,却喊不出声。风怎么都吹不干我满脸的泪水,我逃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便惊醒了。
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身的冷汗,心跳得很快。天还是很黑,可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得下床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又缩在墙角抱着双膝,看着烛火发怔直到天明。
待窗外面终于有了光亮后,我起身打了些冷水,将脸胡乱抹了一下,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后来到厨房,往灶内添了些柴火,将淘好的米倒入锅内,盖上盖子。
回到灶边,我试图从灶火处攫取一点温暖。我觉得很冷,非常冷。
粥的香味很快就传了出来,我却没多大胃口,可我知道,若不先将我的身体养好,不待救醒师兄,我自己便要去见阎罗王了。煮好的粥清淡无味,喝着喝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是会做饭的,可是却比较懒,从来不愿做。每次想吃东西,我都跑去师兄那,让师兄做给我吃。师兄宠我,不管在做什么事,都会停下来,做我想吃的东西。我的嘴巴挑,师兄的厨艺便越来越精湛,只要我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办法给我做出来。
在我过往十几年的生命里,师父和师兄的身影满占了每一个角落,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们,也从未想过失去他们后我该如何生活。
真是可笑,我明明是个大活人,但好像失去他们后,我便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了。
屋外的的梨花林已绽到极致,时有花瓣落下。我以前爱极了这片风景,花香盈谷,鸟鸣山幽,星落成河,有我的笑闹声和师父的训斥声,还有师兄微笑看我的神情,将每一寸空气都暖化。可是,为什么我现在看来,这林子却是这么清冷。原先我最爱的鸟叫声,此刻也只显得雪雨谷越发得空荡与寂廖。
一片花瓣落在我脸上,我抬头看着从树下飘落的梨花花瓣,有些恍惚。伸手接住一片,记得有一次师兄在我旁边,我也是笑着做了这么一个动作,师兄便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我问他在想什么,他只是摇摇头,笑着看向我。只是他笑得有些落寞,许久才说出一句“惜儿长大了。”
我突然想起来,在竹海山庄我已经昏睡了几日,今天便是师兄的生辰了。这一连串的事故让我措手不及。我本来还想亲自为师兄做点好吃的,然后为他做件新衣裳,可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受了伤,已经没法跳那支贺生辰的舞了。
幽香绕柔荑,清风盈满袖。
吾心舞成诗,罗裙意悠悠。
岸边杨柳几回春,粼粼银波逐东流。
不闻君笑愁心头,愿能为尔解烦忧。
不见君影心愈忡,日日倚树望断首。
为君歌曲《总相依》,相知相许情不休。
这是我在书上看的诗,当时便极喜欢,现在更觉得有所感触。
青玄剑是师父留给我的剑,我自然是不能用它去杀人的。我小心将它收藏好,心中有些不舍,毕竟这把剑我已经用了八年了,从来雪雨谷的那天起,它就一直陪伴着我。有些心事,不好对师兄和师父说的,我便对着它说。有好几次,师兄看见我对着青玄剑说话,还笑话我,说我不知道要搞什么鬼。
出了雪雨谷,我在白河城的街上寻了一家铸剑铺。
“客官需要点什么?”
脚步停留在一处,我伸手拿起眼前的剑。
“客官好眼光,这把剑可是我们老板花了许多心血才铸造城的,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啊!”
我将剑从剑鞘中拔出,一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细细看了看,剑上的祥云纹清晰可见,剑刃口细薄。将指尖放在剑尖上,用力往下压,放手,剑身迅速弹回,还是一样笔直,果然是一把好剑。我将剑回鞘,放回原位,这样的剑若用去杀人,太过可惜了。况且我身上没什么银两,也买不起这把剑。
那人见我将剑放下,没有要买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但很快恢复如常,继续笑着为我介绍店内其他的剑。我不想在店内多留,便随便拿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付了钱,便出了店门。
我无处可去,只好继续在街上四处游荡。
终于熬到了晚上,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微微仰头看着天上,没有月亮。即使是在夜里,也觉得那云层压得很低,将我逼得快要闯不过气来。握着剑的那只手的手心冒出了一些细汗。我不知道若是我杀了她们,看着他们身体流出来的血液,我会不会直接晕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天完全黑下来,我按着沈元冲给我的地址找到地方,是个镖局。
我翻上墙头,落于屋顶之上,看着对面大堂内的情况。
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两个小孩,他们是我今晚的目标。
厅堂内的夫人正一脸慈爱的给孩子夹菜,孩子似乎有些闹,中年男子斥责了几句。夫人抬头,嗔怪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男子脸上便露出了微笑,夫人脸上也是一脸温柔,继续为孩子夹着菜。
看着其乐融融吃着饭的一家人,我心中一颤,这样子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我没有爹娘,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可是我也常常梦见这种场景。我知道,我是渴望有一个家的,渴望有爹娘疼爱我,这种疼爱与师傅师兄对我的疼爱是不一样的。而这个想法对我而言,永远是一个奢望。
那梦中的场景就在我眼前,虽然与我无关,但要我怎么忍心亲手去打破这个画面。脸上凉凉的,我才发现师兄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我是一个爱哭鬼。
抓紧手上的剑,我转身离去,我没办法下手。
我来了竹海山庄,想见师兄。
沈元冲竟然就在卧虎堂的门口。
“下不了手?”他看起来并不意外,斜睨着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听他如此说,我便知道他派人跟踪我,也是,他怎么会放心我呢?
“我要见师兄。”
他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入堂内,我赶紧跟上。
师兄还是躺在那里,我看着他的容颜,一直有种错觉,他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过来,喊我的名字,然后和我一起离开竹海山庄。
可是没有,我看了他好久,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杀了我吧!”我对身后的沈元冲说道:“当我求你!”
“你不救你师兄了吗?”
我没有说话,和他一起死也好。师兄,你不会怪我的对吗?没事,惜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师兄,惜儿先去了,我不会喝孟婆汤的,不会把你给忘了。你也不要把我忘了。”
我侧过身,看着沈元冲。
他向我走来,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死就死,又什么好怕的。
沈元冲却笑了,突然出手点了我的穴。
我愕然,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
“你若求死,我定成全你。”沈元冲走到师兄跟前:“你既对你师兄这么深情,便一起去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可好!”
沈元冲说着,当着我的面抓起师兄的手腕,一刀划了下去。
第5章 岸边杨柳几回春(一)
望着鲜血从师兄的手腕里涌出来,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器官都在翻腾。用力闭上眼睛,那血腥味却还在我的鼻尖环绕。我有想呕吐的欲望,脑海中涌现一副画面,满地的血与尸体,还有一个在大哭的小女孩。
我的身子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师兄雪白的脸色,还有被他手腕上的血染红的衣服。我看着师兄的唇色越发苍白,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住手,我求你,我替你去杀人,我求你救救我师兄。”
我终究是没有办法看着师兄死去,还是以这样子的方式在我面前血流尽而亡。
沈元冲笑了,伸手点住师兄身上的穴位,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在师兄的手腕上,替他包扎好伤口。
他替我解开了穴道,笑着离开密室。
我后退几步,绝望感与无力感萦绕着我。
我终于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要师兄在他的手上,我便要一直做他的傀儡。沈元冲太可怕了,在他救我们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却能够牢牢抓住我的死穴。
几天后,我终究还是去了那个镖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我一直在谷中,除了师兄和上次的黑衣人,从来没有和别人比试过。若是我打不过他,就这样死在他的手中也好。
他看见我的时候很惊讶,只是问我是谁。我没有和他说话,我怕自己和他说话后,就会越发不忍心。动手之后,他的妻子也跑了出来,我才发现那个极其温柔的女子也是会武功的。
可是他们打不过我。
红色的血液从剑身流过,滴落在地面。我看了看那把带血的剑,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四具尸体,忍不住吐了出来,只觉得脑袋发晕,踉跄着跑出了镖局。
偷偷出了城,却不知道要去哪,只能毫无方向地奔跑。进了一个小树林后,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我终于停下步伐,摔倒在地。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小孩子的哭叫声,呕吐与晕眩的感觉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重。
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溪,我拖着剑,站起身跑到小溪中便又再次倒了下来。冰凉的溪水浸湿了我的头发,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寒冷,我的身体仍然止不住的颤抖。我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剑,它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溪水冲干净了。
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知自己在哭什么,或哭命运的不公,或哭自己,我终成了一个恶人。